而且听他说的话,大概他也知道了如今初月和四方砖的关系不同小可,凌晓在二人中间来回骗的事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自初月下楼走到下沉客厅坐下,随手拨弄一边的绿树红花不理人以来,凌晓弯着的腰就没直起来过。
眼见着初月无视他不接他的茬,凌晓有点急了。
“主人,初月大人!”他追到沙发脚求爷爷告奶奶一样恳求,“您就看我一眼吧!”
初月其实也有事要问凌晓,关于地坑里的遇见的种种怪事怪人,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个清楚。
可是,她也深知,越是迫切,越要沉住气,不能让对方抓住自己的心思反骑在自己头上。
于是,她慢悠悠地瞥了他一眼,手指夹着片树叶漫不经心地扔到地上,终于开口。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有!有!”凌晓忙不迭地站起来,凑到她身边,悄声说,“我给您带了个礼物。”
一旁的银烛静候着,一注意到地板上落下的树叶,就麻利地跪下去收拾干净。
“进来!”
凌晓直起腰板,中气十足地对着门外大喊一声,仿佛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初月好奇地看向紧闭的大门,示意银烛前去看看。
银烛点头,将手中的树叶揣进衣服的口袋,她抬手的瞬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撩起了腰间的围裙。
就是在这一瞬,初月看到她的老朋友——断臂——手掌向上被围裙绳死死勒在银烛腰间。
初月不知道一直断臂是怎样维持血液循环的,但她看到,断臂自手腕的位置向上,已经几近青紫,随时有变成一摊死肉的可能。
情急之下,初月失神站了起来,但终于理智还是压下了她。
此时此刻,不是暴露断臂位置和归属的最佳时期,她还需要以断臂相挟,从凌晓嘴里套出更多有利的信息。
“您别激动,我知道我带的是个大礼物!”
凌晓只注意到初月的不正常,没有关注一旁隐形人般的仆人,他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礼物还没有现身,他就开始邀功了。
大门拉开,初月坐在下沉客厅里,第一眼望见的,是那人金棕色的头发熠熠生辉。
再往下看,是他沾着血的额头……
“他是什么人?”
初月看到血心下一紧,她担心凌晓这个小人,找来她在乎的人威胁她,尽管初月一时之间想不起在梦世界里,还有什么在乎的人。
凌晓快走几步到那人跟前,一手抓着被困在身前的双手,猛地一拉拽到初月面前来。
“这是我逮到的偷渡者!”凌晓声音洪亮,震人耳膜,“特地带来让主人你处理的。”
初月看着那人低垂的脸,只觉得有些脸熟。
难道是同为偷渡者的惺惺相惜吗?
不,初月不是,她是现实世界来的人,这里甚至没有对她有明确的定义,只有先前四方砖嘴里梦世界主人死神的称号,但如今看来,大地破裂已止,初月连死神也算不上了。
她抬头看着那血淋淋的人脸,伸出手指挑起他的下巴。
第一眼望见的,是那张润泽有型的嘴唇,看起来很好亲的样子。
再然后,是他瘦削的鼻梁。
眼熟,眼熟,初月苦思冥想。
直到那人抬起了低垂的眸子,好一双勾人的丹凤眼。
等等!
初月对视上那人的目光,猛的一下子瞳孔地震,这个人,不是她家阁楼上满墙油画里……画里的男人吗?!
初月气血上涌,脸憋的通红,她突然想起来……为了找梦我的破绽,她试过的那把钥匙……
吻上的那个二维的唇……
太羞耻了!
迟来的难为情一瞬间攻克了初月一直以来风风火火找梦我的势头。
“偷渡者……”
初月转身朝吧台走去,实则是为了避开那男人直率的目光。
“你该给四方砖送去啊,找我有什么用?”初月不领情,依旧让自己站于上风。
“联系……没必要!您是梦世界的主人,交给你最有说服力了!毕竟,这小子偷渡过来,要是在我们这里偷了情绪值,回自己世界消费,那您就是第一损失人啊!可不能放过他!”
凌晓再次瞒下了自己两边邀功的行为。
好在,四方砖此次走得匆忙,给了凌晓一个向初月讨价还价的空档。
“主人你看外面之前天崩地裂的,一看就是有外敌入侵了,就是这小子!影响了我们梦世界的情绪平衡,我把他抓住之后你猜怎么着?停了!连烟都不往外冒了!”
初月看着凌晓长叹了一口气,在她没找到机会拿回银烛身上的断臂之前,和他谈判没有筹码。
于是她转向那个沉默的偷渡者。
“叫什么名字?”
“秋鸿。”
“从哪儿来?”
“围墙外面。”
“来干什么?”
“找口饭吃,找个住处,活下去。”
“活下去?”
初月抬眸,同样的念头这几天在初月的脑子里反复过无数次,却从未像这人嘴里说的这么简单坚定过。
“嗯,”秋鸿迎面向她走来,高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步步紧逼,初月不自觉地背靠在吧台上,警惕地仰头看他,倏尔她又听见他说,“活下去。我所在的梦世界已处于坍塌末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所以我出来,找个生路。”
“找生路?”
初月坐在吧台椅上身体后斜,翘起食指抵住他不断逼近的胸口,控制二人的距离。
“找生路你有什么本事呢?”
秋鸿狭长的丹凤眼不曾挪动过分毫,然后抿起他水润的唇,刚准备开口,凌晓却大喝一声。
“离主人远点!你这个脏臭东西!别把主人的仁慈当作你得寸进尺的理由!滚!”
凌晓一把揪住秋鸿的后脖颈,像揪住一只无助的奶猫一样,将他甩出两米远。
秋鸿被推的踉跄了两步,身体在大厅里无力地转了几个圈,初月瞥见了他后脖子上血淋淋的一片。
凌晓怕秋鸿会越过自己直接和她做交易,才把他推开,初月心里门儿清得很。
只是秋鸿后脖子上那块血迹,不知怎的很让初月挂心。
他的后脖颈上,伤口方方正正像挖出来的一样,只有几条兜不住的血流滑进了他的后背里。
几何般红色的方块与线条,在他这个活生生的人身上,显得怪异得很。
初月恶狠狠地盯着凌晓这个惯犯,猜到了这块伤的来源:“你又剥人皮了?”
“怎么说又呢?”凌晓嬉皮笑脸不否认,“这小子不老实,我带他来的一路上可不安生,总得拿捏他吧!”
初月一口闷气憋在心里,十分不自在。
她与秋鸿同为外来客,他身上遭受的事情,就是初月将来的待遇,她能感同身受。
通过他,她提前看到了这个世界对她的态度。
他们恨不得把她剔骨剥皮,拿捏玩弄如奴隶。
初月不再将目光放在秋鸿的身上,她收住乍现的情感流露,将与凌晓终有一战的谈判提前摆上台面。
“凌晓,你带他来,是什么目的。”
初月收回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秋鸿赤着的双脚上,它们锁链相连,她看到他的脚边,几滴鲜红的血液炸开在地板上。
凌晓了然地笑开了,他从斜靠在吧台上的姿势起身,板板正正地站好,用他那只独臂贴着他的身体一扫,自信开口。
“主人,你看看我,我这一表人才的容貌,仪表堂堂的身材,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初月瞥一眼他黑瘦的精神小伙儿样,明知故问:“少了什么?”
凌晓在右臂的位置着急比划:“你看我这空荡荡的袖管……”
“你穿的是老头儿背心。”初月无情打断。
“啧!”凌晓皱眉噘嘴,一副和初月打情骂俏的样子,“是那个意思嘛!我那胳膊,在你那寄存好久了,你说过要给我的,什么时候?”
“现在。”银烛说。
初月整个人僵住了,她没有动弹,不敢轻易望向那个出声的女人。
银烛眼白上翻,整个黑眼珠被吞没不见。
她慢条斯理地解开围裙,随手扔在一边。
然后突然间,她的脖子如生锈的机器一样扭动,两颗浑浊的白珠子锁定住初月的位置。
阴森开口:“现在该睡觉了,主人。”
“我的胳膊!”
初月还未从惊吓中缓过劲儿来反抗,凌晓一眼就瞥见了女仆腰间挂着的断臂。
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凌晓无比确认。
现在竟还有不用做交易就能拿回胳膊的好机会,凌晓的神色瞬间张扬起来。
他一把推开挡路的秋鸿,只朝着那个怪异的女人扑去。
银烛脖子一转,锁定了这个半路闯入的坏分子。
一切阻止主人入睡与现实世界建立链接的人和事,都该死。这是一条刻在她脑子里的铁令。
她十指绷紧成爪牙状,对准扑来的人就是一掌。
四道深深的血痕贯穿了凌晓的锁骨至胸膛。
眨眼间,初月已经分不清地板上的血迹哪些是秋鸿的,哪些是凌晓的了。
“啊——”
凌晓不受控制地惊叫一声,随即又觉得丢脸于是立即嘴硬道:“你伤我可以,但你抠掉了一层我攒的皴。”
趁着混乱,初月绕到吧台后面准备避一避风头,等他们俩打出个你死我活之后,她再来坐收渔翁之利。
只要银烛给凌晓留口气就好,初月还要从他嘴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呢。
至于银烛,初月感情很复杂,一方面家里有这么一个能干的女仆实在是幸运,另一方面,她害怕银烛突然的变脸,这会让她像一个没有自主能力的小孩,时刻受控于别人的控制与监视之下。
有那么一些瞬间,初月觉得银烛像可怕版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