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硬朗的脸如快速放映的胶片一样,在她的眼前一遍又一遍的划过。
那阴魂不散的残肢癖好者尽这么快追了来。
初月倒吸一口冷气,连连后退:“我脑子里的警报声明明已经停了,你为什么还追我?”
果然,做事还是干净利落的好,前一天恻隐之心一动,没让他死绝,今天就出现了这个后患。
初月悔恨不已。
她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小白楼,又看看身后茂盛的花园。
心下一横,抽出腰间的蛇鞭,朝着那俊脸猛地一挥,将围绕在自己四周的这股诡异的龙卷风停下,然后转身朝花园逃去。
现在死还是等时间耗完大家一起死,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此时此刻,再往小白楼冲,四方砖势必穷追不舍,且他穿墙的本事初月是见过的,小白楼满墙的砖瓦,对四方砖有利,而对初月不利。
因此,往那无砖无瓦的花园逃,初月的胜算更大。
“你的警报声也是我解的,停下来我有话要问你!”
信了你的鬼话!初月心里暗骂,一个猛子就往灌木丛里钻。
未经修剪的矮灌木肆意生长,枝丫错乱横生,一个不小心就扎进了初月大腿上的火痕里,痛得她龇牙叫唤。
带着新绿的枝丫一碰到火痕里沉睡的岩浆,嫩芽马上就融为了绿水,在厚重的岩浆里冒出滋滋水汽。
一阵清新的植物香气爆炸开,那是绿叶和青草的青汁血液味道。
“时间不多!别跑了!”
低沉震耳的警告声从身后传来,像是巨石投掷城墙时的发出的碰撞怒吼声。
初月被猛地一惊,灌木丛也为之一怔。
一时间,砖瓦相叠,拔地而起。
初月从灌木中抬起头,只见一米见方的圆形灌木丛边,以直冲云霄的速度,一圈红砖墙急速码起。
刚才还是刚及腰的高度,一眨眼就以没过头顶,直逼云霄。
初月来不及逃脱,已被砖墙牢牢地封死在了这里。
她抬头望向那唯一的出口,竟有种井底之蛙的既视感。
“该死!”初月骂道,“竟然忘了花园里有地砖!”
让这小子抓到漏洞了。
初月手执长鞭大力挥舞,但这狭窄的空间十分影响她发挥。
她又用鞭柄死抠砖缝,可那并无水泥连接的砖墙,竟如鹰爪抓地般牢固。
无计可施之下,初月只好后退到墙边,蓄力提肩一个助跑,就朝那砖墙撞去……
与预想中的冷硬砖墙不同的是,接住她的,却是一个坚实而柔软的怀抱。
四方砖从那砖墙中走了出来。
“你、你、你……”
初月指着眼前的奇观,脚步却因对方冷着的脸节节后退。
她不可置信地探头朝他身后看去,那里砖码着砖,缝接着缝,毫无出口的痕迹。
正当她被惊诧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四方砖朝着她抬起了手。
初月见状一个闪避,顺势抬起胳膊护在了脖颈上,她没有忘记上次着四转头把弯刀架在她脖子上的窒息感。
可再一次出乎意料的,那只手,落在了她的肩头。
像是有无尽的怜惜和不忍般,他只是不容她躲避的、轻轻按了按。
初月听见他颤抖的嘴角溢出声来:“你还记得我吗?”
这个傻子在说什么胡话?初月腹诽。
但介于对方武力值远在自己之上,而她又没有完全掌握火痕释放岩浆火焰的触发机制。
于是只好迂回道:“记得,记得,但是昨天你家里发火灾,我也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说昨天!”四方砖突然激动起来,一反他冷静自持的稳重常态。
“我说的是,七十五年前,锻造我的那一炉烈火……”
“大哥,不对,大爷,”初月挤出一个苦笑,“七十五年前,我还没有出生呢。”
尽管无语至极,但,面对对面这样的精神病,该服软就服软的道理,初月还是懂的。
四方砖全然不顾她的辩解,而是大手顺着初月的胳膊,一路滑至她的腕心。
初月被这似有若无的触碰弄得右半边身体酥酥麻麻的,一股怪异的氛围在她们二人周身荡漾开来。
“砖哥,我没时间跟你在这井底密闭空间玩暧昧,我还……”
突然腕心一阵剜心的刺痛,初月全身像是被万箭穿心一般,整个人完全被定住,仿佛电流贯穿骨骼,只剩下她无声地痛叫……
看见四方砖握着她手腕的大拇指,死死地按进了她敏感的火痕中心……
“你要死啊!”
一瞬间的痛劲儿过去之后,初月怒火中烧。
她一把拉开四方砖的手,握着他的大拇指反手一拧,想将他按在墙上。
可四方砖哪里是这么好对付的,他一个侧身,借力打力,反而将初月朝着砖墙送去。
在她的额头就要撞到红砖的一瞬间,初月抽出蛇鞭,两手抓住蛇身首尾两端,顾不上那让人寒栗的触感,伸手一套,就将四方砖的脖子拴在蛇鞭里。
她借着后倒的劲儿,勒住他的脖子,将他制住。
“活的!”
四方砖惊呼一声,初月一听连忙朝着鞭柄看去,手下不自觉地卸了劲儿。
可那早已成鞭的毒蛇,哪里还有活过来的可能,初月被他耍了。
一股难压之火混着血涌上心头,初月怒火中烧。
她气这死砖头的穷追不舍,也恨凌晓的半路倒戈,若不是他俩里应外合,初月不可能就这么轻易被困住。
现在倒好,这死砖头不仅阻挠她去找梦我,还把她堵在这里逗小孩般的戏弄。
初月忍不了,她气急了。
可被戏弄的羞愤堵在她的心头,让这愤怒只是一味地聚集膨胀,顺着血液灌满全身,却一时之间找不到可以爆发出来的出口。
它们潜伏在初月身体各处,迅速发酵,膨胀着自己的体积,巨大的压力从初月的体内向外挤压着她的皮肤。
终于,像所有积攒的压力都找到了出口,浓稠炙热的岩浆从手腕、腰间和大腿处的火痕里迸发出来。
它们一接触到空气,就像遇到了密集的粉尘颗粒,一阵轰隆的爆炸声从高高的“井口”爆发出来。
瞬间,砖墙包围的空间里,红金色的火焰拔地而起,翻滚着迅速向上窜去。
初月周身被热浪包裹,她脚下的灌木被轰炸一空,红砖在火红的烈焰里回炉重造,井口的天地间一片红海。
在这爆裂的一瞬间,初月突然意识到,召唤出火痕岩浆的秘密,可能是愤怒。
在这直通云霄的大“烟囱”旁,凌晓的巴士远远停着,他默默注视着一切,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突然一阵火炮从那巨大的烟囱里喷发出来,天地俱颤,大地停止了裂隙与浓烟。
在更强大的力量面前,这周遭的暴动与混乱仿佛小打小闹一样,无一不被震慑住了。
巴士车身一震,有火星落在了它的人皮衣上。
凌晓大喊一声“不妙”,调头上车一脚油门一气呵成,转眼间就消失在了大路尽头。
他太过精明,不会坐等结局落到自己头上来。
答应两人,两头吃利又转眼背叛的事儿,他知道一旦败露的后果。
四方砖他自是不敢再惹,现在看来,那小妮子也不是好对付的。
眼下,避一避风头才是最要紧的。
留一条小命在,不怕等不到手臂完璧归赵的那一天。
无头无尾的火焰倒映在四方砖通红的眼珠里。
他仿佛又见到了奇迹。
封闭的空间,四周的砖窑、满世界的通红、难耐的燥热、炙烤的烈焰,这一切的一切,无一不是自己未成形时的模样。
四方砖记得他化泥为砖的那一刻,他浴火重生。
他记得那双为他重塑真身的手,记得那余温未尽、满目通红的自己。
他记得那是煅造他的母亲。
红色的砖屑“簌簌”飞舞,火焰包裹着它们,镶上了一层橙色的金边。
四方砖抱住初月,将满含深情的脸伏在了她的胸膛。
“妈咪……”他眷念地呼唤。
“妈、咪?”
初月怀疑自己的耳朵,和这个趴在自己胸前,仿佛一只巨型猫科动物的“上一秒敌人”。
“猫腻!咳、我是说你们两个初月的事情,必然有猫腻。”
四方砖猛地起身,扭头数着砖块、手插兜又抠墙,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你在说什么?”
初月皱眉,看来这个死砖头真的不怕火。
但是,他刚刚为啥抱她?搞得本来剑拔弩张的氛围一下子温情了起来,怪恶心的。
初月不自在地耸了耸肩,抖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不解,只是一味地抓着蛇鞭护住自己,必要时,她已做好了让怒火化为实形,重回世间的准备。
初月将鞭子直直的对着他,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不管这距离是打斗的距离还是暧昧的距离,都让她浑身不舒服。
火对他没用,初月心里明白,但可让自己勇气大增。
初月指着他,问:“你到底想做什么?抓了我又不杀我?”
四方砖不说话,只是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的脸。
她和梦世界的初月不一样,四方砖想,他从未见过有如此之能力的主人,她不属于那平凡的主人一族,而是一个拥有无尽力量的造世之神。
她是锻造他红砖之身的独一无二的主人。
“你看。”四方砖低声说。
四方砖闭眼凝思一瞬,直入云霄的高墙迅速下跌,砖块从上至下螺旋着消失不见。
一转眼,初月的视野便又开阔如初。
“你,和这砖。是一体的吗?”初月问。
“同根同源,我掌管的17986个梦世界里,所有的砖瓦,都听从我的意念而动。”
“你看。”
四方砖再次低声说,他向着空旷的四周看去,凝神屏息,像是一个初来这世间的孩子,细细描摹着人间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