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要滚下车吗!”
这时候,一个右臂缺失、穿着老头背心,左手拎着根铁棍的男人出现,挡在了她们面前,抢先一步制止了大批蜂拥而至的抢夺者。
他操起棍子用力地敲击着巴士上的铁柱子,喝退众人。
“不懂规矩吗!释放到我巴士上的情绪值,不管多少,都是我凌晓的!想要就自己回家造去!”
初月被挡在自己身前的半臂人吓得一个激灵。
她定睛看去,只见那人和那群蜂拥而至的抢夺者一样,瘦骨嶙峋,皮肤黝黑。
可不同的是,他身上好似有一阵青草的清香,初月细细嗅了一口,她不讨厌这个味道。
“起开。”
正当初月仔细观察这个冒出来解围的仗义之士时,耳旁忽的飘来一句不咸不淡的提醒。
她沿着声音扭头,不曾想却对上了那女人恶狠狠的凝视。
那女人好像把对抢夺者的怨气转移到初月身上了。
“起开。”
隔着半拳的距离,初月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挤在那女人的身上,以一种非常不体面的姿势。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初月本想说她一早就想下来了,但是想要保护她,为了抢下那群人手上的口袋,又花了点时间……
可那女人没有给她任何机会解释,她还没等初月自己起身,就已经不耐烦地抓住她的衣领,一拉一推,就将初月塞进了座椅前的缝隙里。
“哎你……”
怎么不知好歹呢?
初月感觉自己就像一把烂咸菜,被人随手一折,就扔进了角落里。
此时的她,身体因那女人的动作,屁股陷进了座椅前的缝隙里,而她的双脚还未从座椅上拿下来,胳膊顺着动作轨迹举在半空中。
像一款老式的折叠手机,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体面。
“你至于吗!我又不存在说吃你豆腐……”初月气极,胡言乱语起来。
那女人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初月第一次感觉到了,那女人的第三只眼睛的压迫感。
初月折着身体动弹不了分毫,她的胳膊依旧高举着,袖口滑至手肘,将她皙白的小臂露了出来。
此时她右臂上的火痕,恰巧暴露在那女人的第三只眼下。
火痕深处,岩浆裹着血液缓慢翻涌,咕噜冒泡的厚重液体像浓汤一般,诱着人品鉴。
在反复挪动,试图从狭窄的空间里腾出身来的间隙里,初月看见了那女人第三只眼睛上的青黑色突起,像鲨鱼闻到了血腥味一样急躁地挤动起来。
不好!
初月心下第一直觉是放下袖子,藏起火痕,第六感告诉她,暴露在外的伤口会很危险。
接着初月才猛然意识到,那女人能看到她胳膊上的火痕!
那是她在现实世界里努力证明了千万遍,都不曾奏效的事情。
是女人第三只眼睛的缘故吗?能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可那女人没有给初月更多的时间思考。
转瞬间,她一把拽过初月的胳膊,毫不客气地扭转着方向,将那泛着红光的火痕面向自己,紧接着,那女人对准初月的伤口,一口咬了下去。
“啊!”
初月猛地想抽回手,却被那女人制约着,无力挣脱。
火痕因陌生的触碰开始滋滋冒烟起来,像是岩浆碰到了臼石,可谁腐蚀谁,目前为止还没有定论。
初月的胳膊僵直的伸着,她能感受到女人钝钝的牙齿在她的血肉里切割啃咬,不时还因初月的动作,牙齿磕到骨头。
她浑身颤栗不止,却动弹不得,卡在座位缝隙的初月使不上劲,也躲不开对方狗一样的疯狂。
那女人的眼睛仿佛一个魔咒,足以将初来乍到的初月唬住,让她在这一瞬间失去反抗的勇气。
而只要一瞬间,那女人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
初月从未这么想死过。
尖锐的疼痛直冲脑门,女人牙齿与血肉撕扯不断,黏腻的“咯吱”声不知从哪里钻进初月的耳朵里。
让她想起小时候为了让妈妈高兴,不断咀嚼已经腐烂发臭的果肉。
生理上的疼痛和心理上的恶心令初月几近绝望。
她仰头看天,却被巴士铁箱一般的车顶遮住了视线。
人呢?没有人来帮帮她吗?刚才正义直言的断臂大哥呢?他的正义只是针对那女人,而与初月无关吗?
在这世间初来乍到的她,真的要独自面对这折磨吗?
一个蓬松的脑袋伸了过来,初月看清了他的脸,她的救星来了。
她听见他说:“秦厌,差不多得了啊。”
那个断臂男人无关痛痒的劝诫,在此时的初月眼里,也已足够真诚。
那个叫秦厌的女人,她的啃咬让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终于,她开始撕扯了,初月此时甚至冒出一丝庆幸,要结束了吗?
火痕边缘的皮肤被拉的紧绷起来,仿佛就要裂开。
血肉被拉扯到了极致,火灼一般的痛觉从伤口蔓延到整个手臂。
初月的大脑关闭了感知能力。
像皮筋弹回自己一般,初月最后的触觉停留在她的小臂骨上。
是的,血肉弹了回来。
秦厌将她伤口里的血肉啃了个遍,最终她只刮走了里面岩浆一样的液体——这才是她需要的补偿。
而其他附加的痛觉,则是对初月冒犯的惩罚。
秦厌舔舐着嘴角的红痕,满足的长吸一口气,指着自己头顶上血锈色渐渐变淡的气团,幽幽开口。
“算你补偿给我了,你让我损失的情绪值。我们扯平。”
说着她便拉开车窗,一个鱼跃跳了出去。
“别跑!”
初月忙忍着尚未淡去的疼痛爬起身,紧跟着秦厌朝窗外越去。
折叠已久的身体依旧酸麻,可初月顾不上舒展身体,她紧跟在秦厌的后面,一个猛子朝着窗外扎去。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初月头顶敲钟一般的嗡鸣声,如有电流从头至脚贯穿全身。
初月满眼金星,捂着发懵的脑袋顺着座椅滑了下去。
她铆足了力气用力撑开眼皮,才勉强从眼前的黑暗眩晕中,看清楚了自己周围的熟悉的环境。
一群人围了过来,探头探脑的挤在一起,看着这个脑子不清醒的女孩。
她为什么没到站就往下跳呢?
她不知道自己在黎明巴士上吗?
初月还在巴士上,这一辆名叫黎明巴士的车上。
她的纵身一跳并没有如她想象的一样,鱼跃一般飞出车外。
明明是开着的车窗,却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厚玻璃一样,挡住了她。
只挡住了她。
可是,仅比她早一步的秦厌,怎么就顺利的跳窗了呢?
觉察到不对劲的初月,利落的爬起来趴在车窗旁,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出车窗外。
无果。
她的手被一层冰凉的透明膜挡住了。
可明明车窗玻璃被推到了另一边。
初月不死心,也许是她开窗的姿势不对,也许,开一次窗,只能允许一个人通过,所以她才被困在里面。
于是,她将车窗拉上又拉开,再次向着空无一物的窗口探去。
后视镜里,初月的一次次尝试被尽收眼底,驾驶座上的断臂人司机凌晓,和巴士上其他乘客一样,注意到了这不寻常的一幕。
这个女孩不知道黎明巴士的规则吗?她是一个偷渡者?
凌晓手悬在红色按钮上方,迟迟没有按下。
也许,她只是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失忆了?装傻?
凌晓决定再试探她一下。
他放在红色按钮上方的手收回,反手操起立在一旁的铁棍,朝着车顶猛的一击。
巨大的机器轰鸣声响起,“呼呼”的风声响彻整个车厢。
强劲的吸力从初月的头顶袭来,带动着她的长发向上飞起,连带着她的上衣和裤腿一并向上漂浮。
初月像一瞬间掉进了水里,除了她本身,其他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向上飘去。
“呃——”
她慌乱中手忙脚乱地按住衣服,又抓住座椅,这才避免了尴尬。
巴士上像初月这么手忙脚乱的人,找不出第二个。
大家习以为常地稳稳坐着,遗憾地看着车厢内的雾团嗖的一下子被吸入了车顶的收集箱内。
一双凌厉的眼睛透过后视镜死死盯着他身后的那个奇怪的女孩,她慌乱得不正常。
凌晓更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想来,梦世界里的哪一个人,没有听说过黎明巴士的乘车规则:
上车的乘客有一个目标一致、但终点不同的目的地——家。
非终点,不下车。
这是唯一一条规则,也是一条死令。
凌晓是制定这条规则的人。
梦世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规则。
而女孩不懂这个规则。
此时后视镜里他的眼睛,闪过一瞬欣喜。
如果他的猜想是正确的,这等于老天要把他失去的手臂捧到他面前了啊!
“诶!”凌晓透过后视镜叫她,朝她怒了努嘴,试探仍未停止,“你不认识秦厌吗?她们女巫一族,是没有家的。”
没有家,所以她才可以随时下车。
而其他人不行。
趴在车窗上在黑夜里记路线的初月,被这一声不大不小的喊声吸引了注意,她扭头看向前方的司机凌晓,才意识到自己是这场交谈的主人公之一。
而敏锐的她,很难不注意到车上其他乘客死气沉沉、但盯着猎物一样的凝视。
他们在凝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