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还没死透,月行之赶紧探了探自己这具新身体,这是个狐妖,大概有两百年修为,按妖族年龄算,也就是个半大少年,胸口那个洞,是被人活剖了妖丹所致,而且这狐狸本该是只公狐狸。
他迅速封住心脉,止血调息,然后环顾四周,这是一间陈设简朴的小屋子,但却有些不合时宜的香艳装饰,比如床上这层层叠叠的红纱帐,还有旁边柜子上花纹繁复的香炉,迷香的余烬还在发出丝丝缕缕的青烟。
狐妖一族,有个邪门的修炼功法,可以靠吸取男子的正阳之气增进修为,所以狐妖变身美丽女子,勾引男人的故事时有发生。
月行之再看看这身体上凌乱的薄纱粉裙,还有脚腕上挂的银铃铛,心想这只狐狸,大概也是化为女身,勾搭了个男人,只不过没想到,这勾来的男人不是善类,倒把他反杀了,还夺走了他的妖丹。
狐狸惨,他也惨,先别管是怎么重生的,他可不能顶着这么个身体活着。
修为浅的妖,没了妖丹必死无疑,就算是他,勉强能撑下去,可没有妖丹,无法运转灵力,不能变回男身,也无自保之力,一个孱弱美丽的女妖,下场怕不是比死还要凄惨。
当务之急,得寻回那枚妖丹。
月行之叹了口气,闭目缓了片刻,才撑着这具脆弱的身体下了床,仔细洗了洗脸上身上的血迹,忍痛把伤口包扎了一下,又换了身干净的布衣,这才终于有了活过来的实感。
然后他就在这小屋里,翻箱倒柜,搜寻起来。
这里陈设虽简单,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应该是小狐狸的一处长期据点,混江湖的小妖,不可能不带点宝贝在身边。
果然,没过一会儿,月行之就找到了这小狐狸的乾坤囊,一叠符纸、一盒朱砂、几两碎银子、几件首饰,还有几个瓶瓶罐罐,月行之匆匆查看,认出了狐族特制的迷药和春-药——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呢。
虽然这些都不是稀罕宝物,有的甚至还很上不得台面,但却都很实用,尤其那些符纸,月行之看过了,每张纸右下角都有梅花状的压痕,那是浮梅岛的标志,证明这些符纸产自浮梅岛,都是尚品好货。
搜罗完宝贝,可以走了。
临走时,月行之还默默念叨了两句,说小狐狸啊,这些东西我也不是白拿你的,这就给你报仇去。
他虽说是个大魔头,但也是个讲究的魔头。
这具身体和妖丹是可以互相感应的,要找到妖丹并不难,月行之带好乾坤囊,刚要开门,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几个人的说话声并伴着匆匆的脚步声。
一个妇人急切道:“各位仙君,我这院子,昨天已经有官差来搜查过了,我这里的租客都是跟官府报备过了的,绝没有可疑人等。”
一个男子冷哼一声:“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官府是官府,仙门是仙门,近日平江城内妖魔作乱,那些个妖魔惯会伪装,就凭你们能识破吗?你说没有可疑之人就一定没有吗?”
那妇人还想辩解,另一个缓和些的声音道:“大嫂你也莫急,我们仙门弟子,也不想来叨扰普通百姓,可这城里最近接连发生孩童丢失的案子,恐是妖魔从中作乱,你也有所耳闻吧?”
“对对,”妇人道,“听说过,好像已经丢了十几个小男孩儿了,而且这些孩子都丢得没头没尾无迹可寻,确实十分蹊跷。……难道这是又出了新的案子?”
“大嫂也莫再多问了,”那温柔些的仙门弟子拱了拱手,继续道,“劳烦配合我们,开门查看便是。”
月行之从门缝往外窥探,正看见这几个人朝他这间屋子走了过来,那几个仙门弟子穿着墨蓝色、饰以微云逐月纹样的衣裳。
月行之认得,那是仙盟四大宗门之一——太阴宗的衣服,他也穿过的。
“惯会伪装的妖魔”,这说的可不就是他吗?
虽说他这个身体失了妖丹,几乎没有妖气,那他也不想刚一复生就和仙门正面撞上。
赶紧开溜,视为上策。
月行之赶在太阴宗弟子开门前一刻,打开后窗,翻了出去。
只可惜在街上还没走几步,又遇见太阴宗的其他弟子在挨门挨户查问探访。
太阴宗一向行事低调,这样声势浩大地搞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
大丈夫能屈能伸,惹不起就跑,月行之一闪身进了街角一家小吃铺子,躲开了仙门弟子的视线。
此时正值五月仲夏,傍晚时分,暑气渐消,落日余晖斜斜照进店门,来歇脚的镖师把刀拍在桌上,大马金刀坐下,大声要酒要肉,挑着担的农夫,把扁担落在店门口,只倚着门讨一碗茶喝,一只猫翘着尾巴趾高气昂地从店门口走过去了,喵呜声淹没在小店的熙熙攘攘里,烟火缭绕中,食客们都是普通百姓,边吃边聊,有的叹气有的笑,享受着一天中最舒适的一段光阴。
店小客多,小二一时来不及招呼,月行之就自顾自坐在角落里,微眯起双眼,出神地看着店里的人们,这可都是活人呐。
想不到他还能有再次活在人堆里的这一天,听着热闹的人声,感觉着太阳光照在皮肤上,竟有点痒,月行之摸了摸自己的手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上一辈他活得太累了,现在姑且不管他是怎么重生的,但既然又捡了条命,能再活一次也挺不错的,这一世他理当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这时,旁边一桌几个男人闲谈的声音飘了过来:“今日我好不容易休沐,又被抓回来办这个小儿失踪的案子,真是倒霉透了,上头也不看看,这是我们能办的案子吗?这妖魔鬼怪要是我们也能抓,还要仙门何用?”
月行之扭头一看,是三个穿着官差制服的人,围坐在一起,说话那人皱着眉头,一脸怨愁。
“仙门的人也在查啊,”他对面圆脸官差道,“你没见今天太阴山上的人倾巢而出吗?”
另外一个年长些的官差道:“我有个表兄,专门往太阴山上送菜的,据他所闻,这次丢的,就是太阴宗月华仙尊温露白的亲儿子,所以太阴山的人,才搞了这么大阵仗,到处找这位小公子呢。”
月行之正无聊地拿手指绕着自己这具女身的长头发玩儿,听到这里,差点手抖将那一绺头发揪了下来。
什么?!他那位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尊,竟然有儿子了?
他重生的这个世界,和原来那个不是同一个吧?
这么大的八卦,必须抽空来听上一听,找妖丹的事都可以先往后稍稍。
月行之将衣裳领口往下拉了拉,露出锁骨以下一段雪白肌肤,再把袖口往上卷卷,玉臂纤细,皓腕如雪。
他飘飘然走到旁边,捡空位坐下,轻启朱唇:“几位大哥,我闲逛到此,不想掉了钱袋,又有些口渴,不知可否讨口茶喝?”
三个男人停下动作,看着他的眼睛都直了。
月行之虽然只穿着寻常布衣布裙,但这身体是狐妖化作的女子,美丽不可方物,又自带一股魅惑气息,凡人见了,不被迷住才是怪事。
那年长的官差先反应过来,殷勤地倒了杯茶递给他:“茶水自然随便喝,只要姑娘不嫌弃。”
月行之笑着接了,随意道:“我刚听几位官差大哥说起这城中孩童失踪的案子,我家里也有个小外甥,最近他爹娘把他关在家里,连学堂都不敢去了。”
“你那外甥几岁了?”圆脸官差问道。
“有八岁了吧。”月行之随口胡编。
“那不要紧,”那一直苦着脸的官差也活过来了,眼巴巴望着他,“失踪的都是刚满七岁的男孩儿,而且生日都是在五月。”
月行之心下一惊,七年前的五月,他被仙盟设伏,诛杀于藏雪谷。
“也不尽然,”年长官差又道,“这刚刚失踪的月华仙尊的儿子,就不是五月生,我记得我那表哥说过,七年前,仙盟诛杀大魔头月行之,那一场大战中,月华仙尊身受重伤,之后一直不见踪影,直到第二年新年,他才回到太阴山,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孩子,这件事震动整个仙盟,所以他们记得都很清楚。”
月行之扬了扬眉毛,吃瓜终于吃到了自己身上,不过这瓜馊的,藏雪谷一战,温露白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月行之好奇道:“我听说这月华仙尊真就如天上明月一般,皎皎无尘,可望而不可即,是什么样的仙子,才能和这样的人物结连理、诞麟儿啊?”
年长官差摇了摇头:“这可就不知道了,莫说我们,仙门百家也无人知道那孩子的母亲是谁。”
圆脸官差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母亲是谁,那肯定也没有明媒正娶,那这孩子不就是个私生子吗?”
月行之:“……”
厉害了啊,师尊,七年不见,不但整出个孩子,还是个母不详的私生子啊。
苦脸官差听了,摆手示意他们别说了:“小点声吧,听说这事在仙门中都是大忌讳,我们更不要妄加议论了。”
一时大家都不说话了,月行之这才发现,他面前的盘子里,已经堆满了这三位官差边说话边给他夹的菜,人家一番好意,他也不好推辞,遂光明正大地蹭起饭来。
不管干啥都要先吃饱,要不一会儿打架都没力气。
吃了一会儿,那苦脸官差大约酒足饭饱,又忍不住没话找话孔雀开屏:“姑娘啊,看你年岁尚小,这大魔头月行之,你可听说过吗?”
月行之捧着心口,做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哪个孩子没听过?传闻他青面獠牙,杀人无数。我小时候,但凡哭闹,父母就说再哭就让月行之将你抓走吃掉呢。”
“杀人无数也许是真,但这青面獠牙肯定是假,我刚入官府办案时,曾远远望见过他本人,那般风姿卓绝,真不像魔王,倒像是个修仙的翩翩公子。”
月行之听了挺高兴,立刻两眼放光,做崇拜状:“大哥好生厉害,竟见过这传说中的人物。”
这个效果,官差十分满意,挺了挺胸脯,又道:“说来也奇怪,都说那月行之,统御妖魔,为祸人间,仙盟诛杀他,是为民除害,可我怎么觉得,他死后这些年,这妖魔一点没少啊,世上更不太平了呢。”
另两个官差似乎也有同感,不约而同点头。
月行之也跟着点头,他很欣慰,他为这人间太平做出的贡献,竟然得到了官方的认可。
三位官差,东拉西扯,聊了聊这些年平江城里妖魔作乱的案子,一直到天色黑透,这才散了。
临别时,大哥们表示要送月行之,月行之千恩万谢婉拒了,最后又被硬塞了一把匕首一捆绳索让他备着防身。
月行之收下官差大哥的心意,顺着身体与妖丹的感应,不疾不徐出城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找妖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