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经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现在这种场面
南亭祝家出事,各个修仙世家都有人前来送丧,他又正好就在南亭,听到消息便赶来了。
他本以为这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送丧礼。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在祝家见到那位给他布下仙人谜题的仙。
「舍一人救苍生,对否?错否?」
这段时间以来,他曾无数次回忆起这道诘问。
而每一次,十命那句“仙人已逝,多问无益”又会压下他的一切妄想。
但此时此刻,布下那道仙人谜题的仙就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他亲耳听见沉玉上仙唤那个名字——
无泽……
三百年前被囚锁在业狱的罪仙无泽。
许一经胸腔内血气翻涌,缓过一口气后,他第一时间便想爬起来朝面前的上仙行一个礼。
按照仙州的规矩,他们是师徒。
但他没能爬起来,他才刚动了动四肢想翻身,一道更强悍的力量就穿透他的脊椎砸下来,几乎将他整个人压得嵌进土里。
“噗——”
许一经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师、父……”
他竭力叫出这两个字。
背上的那股力量陡然一轻,无泽微微疑惑:“你叫我什么?”
“师,父。”
许一经艰难抬起脸,用比刚才更大的声音将这两个字咬得更加清楚。
却在下一刻,他听到了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
“咔!”
“咔吧!咔咔咔!”
来自他的右手。
他的右手指骨被无泽一根一根生生给踩断了。
“谁允许你叫我师父了?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无泽冷冷嗤笑一声:“修仙世家出了你这样天真的蠢货,难怪一事无成。”
许一经疼得直冒冷汗,颤抖的手指已经扭曲变形得不成样子。
他艰难地扭头看了一眼,再望向无泽时眼里却没有被折辱的恨意,反而异常坚定。
“我解开了仙人谜题……上仙便是我的师父……”
许一经好不容易将这句话说完,脊背上的力量再次猛压下来,他半个身体都陷进了土里。
无泽弯下腰来,微眯的眼眸里满是轻蔑:“你以为你是谁?”
“花川……浮山徐家,许一经。”
许一经连呼吸都疼得倒抽凉气,却将字音咬得极重。
“上仙难道不记得我了吗?在徐家……呃!”
“闭嘴。”无泽重重碾了一下他的手背,这对已经断裂肿胀的手指无疑是雪上加霜,许一经当即痛叫出声。
无泽脸上不见丝毫同情:“一道没什么用的仙人谜题罢了,你以为认了我当师父,就能捡回你这条烂命吗?”
许一经张口想说些什么,身体又被狠狠摁进土里。
“想以师徒关系威胁我,你以为道德伦理能约束我吗?呵……”
无泽低低地笑出声来,笑声渗得人头皮发麻。
他停下笑时,神情变得似恶鬼一般狠厉,声音却很轻:“你方才难道没有听见,我名唤无泽吗?怎么,不过区区三百年,你们便都忘了遥明坞,忘了贺家吗?”
说起遥明坞的贺家,无泽的表情逐渐显露出得意,仿佛回想起什么,并从中短暂的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和快感。
“没有……”
许一经虚弱的声音从脚下传来:“我没有忘……我知道上仙是谁。”
三百年前,遥明坞贺家上百口人,皆因罪仙无泽而死,无泽因此受了雷刑,被囚锁业狱。
谁都以为罪仙无泽早就魂飞魄散了。
无泽揪住许一经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
“知道我是谁,还叫我上仙?”
“罪仙……也是仙。”许一经污浊的脸上沾着血和泥,眼神却极为坚定。
无泽盯着他看了一会,皱起眉,一把甩开了他的头发。
也移开了踩在他手背上的脚。
就连压在许一经背上的那股力量都被撤走,许一经重新恢复了自由。
他不顾断裂的手指和身体的疼痛,爬起来用更加坚定的语气道:“我解开了仙人谜题,依照仙州规矩……我与上仙已是师徒。”
“仙州的规矩管不了我。”无泽语气里透着一股子莫名的烦躁。
上次见时他便觉得此人冥顽不灵。
如今再见,还是一样令他心烦。
许一经偏头又咳出一口血,用左手手背抹了一下唇,道:“仙州比试讲究机缘,不是束缚。不管上仙认与不认,上仙都是我的师父。”
无泽将眉拧得更紧。
他觉得此人已经到了近乎无赖的地步。
要认他当师父,却敢用这么强硬的语气和手段,半分诚意也无,说是在威胁他也不为过。
无泽越想越气,他平生最恨别人威胁他。
此刻,许一经那张无比坚毅的脸,无比坚定的眼神,浑身的血和脏污,每一样都令他厌恶极了。
无泽抬手一挥——
“砰!”
“……嘶。”
——许一经再次轰然倒在地上。
身上的骨头又断了几根,他已经分不清断的是哪几根。
最深最清晰的疼痛来自右手指骨,青紫肿胀的右手痛得他五官都扭曲起来,额角青筋也跟着暴起。
他蜷缩在地上,左手死死抓住右手,指节泛白,不住颤抖。
无泽却只是垂眸冷冷睨着他:“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区区一介凡俗,你也配做我徒弟?”
许一经听见了这话,他忍痛爬起来,半跪在地上,靠着手肘才能勉强支撑发颤的身体。
“我天赋不差。”他咬牙道。
无泽扫了一眼他破败不堪的身体,表情明晃晃透着嫌弃。
“上仙若是不信,可以探我的灵根。”许一经双眼充血,却眼也不眨的盯着无泽,是个无比固执的神态。
或许是这一幕有些熟悉,无泽竟短暂的怔了一下。
片刻,他分出一缕微弱的神识探向许一经腕间。
神识沿着经脉而上,直抵灵根深处。
如许一经所说,那确实是一副极好的灵根,纯净,茁壮,吸纳灵力的速度是常人的数倍。
无泽收回手,眉宇间的厌恶淡了些。
“这等灵根,也就一般。”他语气里依然透着轻蔑。
许一经不疑有他,道:“上仙长生,所见天资上佳之人自然数不胜数,但我的资质在年轻弟子中已是翘楚,将来未必不能助上仙一臂之力。”
闻言,无泽嘴角浮出一抹深深的笑意。
“连我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也敢妄言要助我一臂之力?”
许一经目光直视着他:“无论上仙要做什么,我必倾尽全力相助。”
无泽微微眯起眸子:“倘若我要倾覆仙州,与天道为敌呢?”
许一经眼中闪过一抹震惊。
但是很快,他就用比之前更加坚定的语气道:“我与上仙本就是机缘使然,倘若机缘如此,那便如此,我绝不后悔。”
许一经的神情比此生任何一刻都要坚定。
无泽想起一方境里的那番对话——
「倘若有朝一日众仙斥问,天谴在侧,你当如何?」
「若真有这么一日,下场至多不过是身死魂灭,不入轮回。我为本心殉,无惧,亦无悔。」
“冥顽不灵。”
无泽回过神来,说了与那日一方境内一样的话。
不同的是,他语气里已经没了轻蔑的意味,更像是一句无关痛痒,也无关对错的评价。
许一经张口想要说什么,一道泛着黑气的咒印突然打到他身上,并迅速融进了他的心口。
他怔怔盯着心口的位置看了片刻,再抬眼时,他那位认定的师父已经没了踪影。
只有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混在风里传来——
“想要帮我,你能先活下来再说吧。”
“那咒印剜心蚀髓,今日之事你若胆敢说出去半个字,你就可以早日脱离这红尘欲海了。”
***
离开南亭后,祝欲和宣业去往清洲方向。
这个决定来源于祝欲的一个梦。
他在梦中看见一个人,听见一个声音。
……其实不能算是看见,那只是掩在云雾后虚虚的一道身影,他甚至无法确认那是不是人。
但那道声音他的的确确是听过的,在白雾林的时候,正是这个声音劝他不要涉足深处的危险。
如今,那道声音却拜托他重回白雾林,去找一块玉牌。
他同宣业说起这件事时尚有些犹豫,毕竟他身上住着一只魇,难保那声音不是魇装出来的。
令他意外的是,宣业不但没有反对,反而劝他宽心。
祝欲甚至有一种猜测,即便是他没有做这个梦,某位上仙似乎一早就打算去清洲走这一遭。
而他的这一猜测也果真得到了印证。
白雾林近处的修仙世家只有徐家,魇乱的消息传开后,各处都开始划分地界进行管辖,徐家大半人力都被分了出去,守在白雾林入口处的弟子只剩下两个。
而且是两个灵力低微,没什么用的弟子。
祝欲两张定身符飞过去,那两个弟子就定在原地,动不了也说不了话,只能大眼瞪小眼的干站着。
祝欲和宣业大摇大摆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两个弟子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以及欲哭无泪的愤怒。
他们两个是昨日才自请来守白雾林的。
他们本来以为这是件很轻松的差事。
结果才第一日就着了两个小白脸的道!
两个弟子狠狠瞪着他们,目送他们走进白雾林,并且记下了他们的样子,心中暗暗发誓此仇必报。
祝欲回头看了一眼他们两个,对身旁的人道:“上仙,徐家人最睚眦必报了,指不定在心里骂我们呢。”
宣业自然是没被人骂过的,听见这话,他也转头望了一眼,分了一缕仙气出去。
两个弟子的心声顺着仙气传来。
「两个小白脸,竟然暗中偷袭我们!」
「真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还挨那么近,一看关系就不干净。」
「有道理。」
宣业:“……”
两个弟子的心声太过丰富,情绪也太过饱满,甚至仅凭眼神就能实现无障碍沟通。
堂堂宣业上仙难得长了一回见识。
终于写长了……(耗尽阳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死缠烂打认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