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古代】

山呼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这是凌青鹭的登基仪式,可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朝见。此前并无皇帝直接在朝会上登基的先例,所以当下,没有人知道该干什么。

所有人共同的默契是:等新皇先开口。

这份缄默,是他们能够给予凌青鹭的,最后的尊重。

因为当他们开口时,第一时间说的必定是南巡的事。何时出发?派谁随行?要不要现在就退朝回家收拾细软?尽管面上沉默,但大部分朝臣已经心思活络起来。

凌青鹭没有叫众人平身,而是对旁边的太监道:“笔墨伺候。”

他要做什么?众臣心里都是一哆嗦。有人悄悄抬了头,见桌案上垂着一块明黄色的布料,登时明白,他竟是什么都不预备说,要直接颁旨。

他笔走龙蛇,几息功夫,新君即位的头一道圣旨便新鲜出炉。

大印落下,凌青鹭扔笔,起身,对太监道:“宣旨吧。”

他说完,端起玉玺就走,没有丝毫迟疑。

所有人都愣了,眼睁睁看着他绕过屏风,从后殿离开。

当他衣摆的一角彻底消失,才有人反应过来,高呼一声:“陛下!”

过了一会儿,右侧居首的那位大臣爬起来,哭笑不得道:“颁布圣旨乃是严肃之事,岂是君上说发就发的?这不作数!”

他心里认定,凌青鹭这种“留守派”下达的旨意,对他这种“南逃派”必然不利,所以打定主意,不管那圣旨里写了什么,先一口否了。

左侧居首的大臣冷哼一声,开口:“照你何大人的说法,今日太子殿下就不该坐上这张椅子。”

何大人嗤道:“高澄,休要与我强词夺理。”

但不得不承认,此言捏住了他的脉门。他们这些大臣要南下,就必须帮凌青鹭把皇位坐稳。

北宁需要留下一个主心骨来守城,如果凌青鹭没有实权,拖不住逆贼的脚步,他们逃也逃不远。

因此,他只好承认凌青鹭的权威,不情不愿道:“安公公,宣旨吧。”

安公公拿起圣旨,粗看一眼,当即大惊,眼神不由自主地向凌玄泽瞥去。

众臣顿时猜测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这是给端亲王的?”

“陛下能给端王下什么旨意?他们不是从小就斗得你死我活吗?”

“是啊,当初你我都看好端王,没成想皇……太上皇封了这位做太子。那段时间,端王可是失意得很。”

“还以为太子就此赢了,谁又能想到今日?”

“这是不忿端王能够南下,下旨让他留京吧?”

“有道理。”

“定是如此,要我,我一定会这样做,死也得拉上个垫背的。”

“嘘……”

凌玄泽站在最左边一列的首位,从刚才就一言不发。很难说清他是什么心情,不论面色、姿态、还是周身气势,他都是那副高傲矜贵的模样,同往日没有分别。

这时,只听安公公念道:“朕受命于天,御极登位,当保国本不失,然膝下无嗣,端亲王玄泽德才兼备,堪当大任,立为皇太弟。”

群臣哗然!

这刚登基的新君,竟是二话不说就立了自己的弟弟为储!

且不说他们之间长达十年的敌对关系,只说太上皇那边,还等着儿子死了重新登基呢,这一道旨意,又将太上皇置于何处?

名为立储,实则挑唆太上皇和端王的关系,还真是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

凌玄泽的神情终于露了几份端倪,却不是喜色,而是羞恼。

他接过圣旨,一言不发,甩袖而去。

-

是夜,凌青鹭独坐书房。

有人轻轻叩门,一个柔美的声音响起:“陛下,进一碗当归莲子炖鸡汤吧。”

正要回绝,另一个略带娇憨的声音道:“贞姐姐亲自煨了几个时辰,就算为了这份心意,您也要尝尝啊。”

凌青鹭揉了揉眉心,唤小太监开门,他的两名良娣一前一后,婀娜多姿地走了进来。

贞良娣将鸡汤轻轻放在桌案上,小心吹了吹,容良娣拿起汤勺,作势要喂。

他揽过容良娣的腰身,让美人窝在自己怀里,就着她的手喝完了一整碗汤。

喝完后,他轻声问道:“汤里加了什么?”

贞良娣一惊,收拾碗勺的手没拿住,“哐啷”,上好的瓷碗在桌上磕裂了口。

容良娣也慌忙起身,两人同时跪了下去。

凌青鹭将碗扶正,慢慢地说:“自从通晓人事,下头便总给孤……给朕送各种各样的女人,可是这些年,无论在家还是在外,朕都只有你们两个。知道为什么吗?”

贞良娣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因为你们的感情,真的很好。朕见过父皇和诸多皇叔大臣的家眷,从来没有哪家妻妾之间能够这般相濡以沫。朕知道如果再来第三个人,一定会打破这种平衡,所以从不敢在外沾染。有你们两个,朕感到很幸运,也很知足。”

说到这里,凌青鹭不禁喃喃:“孤一度以为,孤不是‘孤’,而是北宁权贵中唯一有‘家’的人,难道还是错了吗?”

“哈哈。”贞良娣笑了两声,她直视帝王的双眸,一时也忘了凌青鹭已经登基,口中改回旧的称呼,“殿下,可我和阿容只是妾啊。”

“您看不到吗?直到今日,我们都不能直呼您的名字,想给您送碗鸡汤,也须提前通传。您连发怒都没有,只消一句责难,我们便要伏地请罪。难不成,这就是您引以为豪的‘家’?”

“您骄傲地说起自己有多么洁身自好,是想让我们为之感动吗?满京权贵都妻妾成群,您堂堂太子却只守着两个女人过日子,就值得沾沾自喜了吗?”

“孤、朕不是……”凌青鹭想说不是这样的。

然而,每一句辩解的话到了嘴边,都被他察觉错漏,咽了回去。

仿佛她说的本就没错,只是他从未认清过。

“阿贞——”

“殿下,”贞良娣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容良娣虽然一脸懵逼,可也忙跟着她做。

“我和阿容初进宫时,也曾面对高大的红墙胆战心惊,也曾彼此争抢嫉妒,勾心斗角,为了和您一夜的贪欢无所不用其极。可是忽然有一天,我们凑在一处算起来,那时候您刚接触庶务,整日早出晚归,一个月只来过我这里两次,也只去过她那里两次。我们为之拼尽全力的整个世界,竟只是您三十天当中稍感躁动的四个晚上。”

“殿下,您说可不可笑,这世上能陪伴一个女子一生的,不是她的父母、丈夫、孩子,而是和她嫁给同一个男人的其他女人。”

她很认真且不怕死地说:“我和阿容才是彼此的家人。”

她的话说得这样冷,凌青鹭却感到身上开始发热,那汤里究竟下了什么药,已是一目了然。

贞良娣见他低头盯着下半身,知道药效发作了,大着胆子站起来,偎进了他的怀里,“殿下,最后一夜了,给我们一个孩子吧。”

容良娣也破罐破摔靠了过来。

凌青鹭从自己的心里看到了煎熬,痛苦,疲惫,无力……可是,竟没有愤怒,唯独没有愤怒。

他拦住两人的动作,有些沙哑地说:“不要这样,阿贞。”

“朕知道你们想要个孩子当安身立命的凭依,没有孩子,你们只是可有可无的妾,有了孩子,才是太子皇妃,才能在逃亡路上有所保障。可是现在,这绝非明智之选。”

“眼下的大梁,上有太上皇,下有皇太弟,倘若皇帝再生个儿子,等他死了,谁才是正统所在?到时就算你们不愿,也会被卷入漩涡中心,那日子绝不风光,只会生不如死。”

容良娣和贞良娣皆是一惊,先前竟从未想到这一层。

“殿……陛下……”贞良娣慌忙退开,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想不到这些并不奇怪,”凌青鹭温声说,“不是因为你不聪明,而是因为这个世界从不让你去见这样的事。逃出去之后,你要多看、多学啊。”

贞良娣怔怔地望着他。

“阿贞,要学东西的还有很多啊……”他说着,有些失神。

手边传来湿意,原来容良娣已不知何时潸然泪下,她伏下了身子,“殿下,给阿容和姐姐指条明路吧。”

宫中打过三更天的钟,两个女人带着新帝给的令牌一路离开了皇宫。

她们脱下华服,换上荆钗布裙,带了两匹马和一辆马车,一点点金银被小心收在衣裙内侧。

云容握着一柄匕首,回望身后灼灼的宫灯,将刀尖抵在脸上。

她哭了一路,脸上全是泪痕,失声道:“阿容不能为殿下守身了,后半生也许饿死路边,也许流离失所,也许勉强温饱,也许安身立命,也许会再遇到其他男人,可是只有殿下见过阿容最好看的样子。这张脸为殿下而妆,阿容不要带走。”

说罢,用刀划了自己的脸。

“阿容!”李贞一下子扑在她身上,夺过匕首,无力地呼喊了半天,也只得凭一点微薄医术为她止血上药。

云容生得过于美貌,凌青鹭便让她藏拙,没想到她直接舍了这张脸。

李贞将云容安顿在马车里,回望宫城,终于也止不住汹涌的泪意,痛哭一场,扬鞭而去。

书房里,凌青鹭茕茕孑立,月色的悲凉盖住了身体的燥热。

死亡不过是沉睡而已,此刻清醒的寂寞,比死更让人绝望。

生母早逝,生父薄情,妹妹常年跟祖母住在行宫,与他并不相熟,唯一的弟弟也和他针锋相对。他年仅十九,膝下无嗣,亲近的两个女子离他而去。临终之前能陪伴他的,只有月光了。

气血翻涌,凌青鹭提笔写就一联,那是昔年梁太//祖的圣训,也是他这短暂一生即将奔赴的终点——

天子守国门,君王殉社稷!

“嗡——”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刹颤动起来。

是他腰间的玉佩。

凌青鹭单手按住嗡嗡作乱的玉佩,身体往后跌在椅子上,目视前方,面色骇然。

只见他面前的虚空中,缓缓拧开了一道霞光四射的漩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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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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