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爔换好玄色常服，银线暗纹于行走间隐隐流动，不显自威。
他立于浴房外一处偏僻院落。
与其说院落，不如称其为露天工坊更为贴切。
地上散落着发黑的铜管、锈蚀的铁器，还有一个炉火早已熄灭、瞧着分外寒碜的破炉子——正是先前浴桶那套加热装置的残骸。
“此物，”朱高爔下巴微扬，示意那堆废铜烂铁，“你能修好？并如你所说，让它‘热力更足，水温均和’？”
他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林墨心里一喜。
考校来了！
脑内那本书说修好这玩意儿能获得机巧点，有了机巧点就能阅读那本书，说不定可以利用那些皇家隐秘的秘辛活下去。
必须露一手，给王爷来个小惊喜。
话说，这王爷还真信我的吹嘘？就这堆破烂玩意儿……
【叮咚！《皇家秘闻录》任务发布：彻底改进靖王府浴桶蒸汽循环装置。奖励：机巧点10-20，视改进效果而定。】
“王爷您不必担心！”林墨一拍胸脯，险些忘了这身细棉内衫不经这般豪迈动作，“小的尽力，保准让您用上冬暖夏……呃，保证让您用着舒坦！”
朱高爔眼皮子都没撩一下，面上一片沉静。
林墨麻溜地卷起袖管，凑到那堆“设备”前，脸上的笑意慢慢收了起来。
这鬼地方，简直是破烂堆里的破烂堆。
工具？
只有几把崩了刃的锤子，两把松松垮垮的钳子，连个正经风箱都没有，难不成要他用嘴吹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把布满划痕的扳手，掂了掂，似乎能用。
他抄起一根铜管，入手冰凉，管壁厚薄不均，迎着光还能瞅见几个小砂眼。
再看那炭盆，里头剩下的炭块跟耗子啃过似的，大小不一，这火能烧旺才怪。
“我的天！”林墨心里叫苦，“这条件也太差了！就这堆破铜烂铁，想弄个高效蒸汽循环？简直是地狱模式开局！我这是没那金刚钻，偏揽了这瓷器活！系统，你出来，这任务难度跟奖励不匹配啊！”
他拿起锤子，对着一截废铜管轻轻一砸，“梆”的一声，声音发闷，远不是黄铜该有的清亮回音，这料子真够呛。
他又试着想把一小截铜管拗个弯，只听“咯吱”一声难听的金属声，险些当场折断。
朱高爔在一旁默立，像尊没有情绪的石像。
林墨那一脸的犯难和不时发出的“啧啧”声，落在他眼里，心中虽有波澜，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这小子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词，什么“地狱模式”，什么“金刚钻瓷器活”，倒也贴切。）
林墨定了定神，事已至此，还能怎的？
他先找来几块颜色发暗、质地粗糙的耐火砖，叮叮当当重新垒起炉膛，开口和风道都比先前那个顺眼多了。
林墨又唤过两个府里下人，指使他们从角落刨出几块瞧着尚算厚实的铁板。
“你，去那边寻些硬石垫高。你，将那块铁板与我……”一旦涉及工造，林墨发号施令倒有几分熟稔。
铁板到手，他便抡起大锤，“咣当！咣当！”砸将起来，火星迸溅。
不多时，一个瞧着简陋、结构却颇清晰的引风装置已初具雏形。
（铁板？石头？他究竟想做什么？莫不是要搭个戏台子唱戏不成？……）
（引风？就凭这几块破铁片？本王倒要看看，他还能折腾出什么新花样来。)
朱高爔心念电转，面上依旧是那副渊渟岳峙的模样。
林墨逐一检视那些尚能使用的铜管，寻了些碎布条，复又命下人去庖厨取了些黏稠黄泥，和匀之后，仔仔细细将铜管上的微孔与接驳处的缝隙一一封堵。
随后，他便蹲在那积满尘灰的地上，随手拾起一块尖石，径直在地面勾勒比划，不多时，新的管路走向已然清晰。
（黄泥？碎布？这也能修补铜管？简直是儿戏！）
（这又是在地上画什么鬼画符？）
（莫非……那本《皇家秘闻录》除了记载秘辛，还兼修格物之学不成？）
（本王倒有些好奇了。）
朱高爔眸光微凝，看着地上那不成章法的线条，心中疑窦丛生。
汗水须臾便浸湿了林墨的额前发脚，脸上亦蹭上了数道黑灰，瞧着颇为狼狈，唯独那双眸子，却熠熠生辉，亮得惊人。
新建的炉膛内，火苗“呼呼”蹿动，较之先前那奄奄一息的旧炉，确实旺盛了数倍不止。
院内，锤击铁板的“叮当”之声，林墨指挥下人时简短的呼喝，以及炉火鼓荡的“呼呼”风声，混作一片，倒也热闹。
（这火……确实比先前那个破炉子旺了不止一星半点。这小子，莫非真有些歪门邪道的本事？）
朱高爔微微蹙了蹙眉，旋即又恢复如常。
好歹咱也是科班出身，这点基础改造还难不倒我。
等小爷把这玩意儿彻底搞定，必须让这靖王老……呃，王爷对我刮目相看！
机巧点！我的机巧点！快到碗里来！
林墨心中暗自得意，仿佛已看到大把机巧点入账。
【叮咚！宿主成功搭建简易引风炉膛，热效率提升15%。靖王朱高爔获得“此人动手能力尚可”的印象。机巧点 5。】
成了！林墨嘴角不自觉地咧开一丝笑意。
（热效率提升15%是什么意思？）
（这般简陋的修补，竟真有此效？“动手能力尚可”？）
（此子……若非满口胡言，便是身怀异术。）
（还有那本书……得让人好好查一下！希望和汉王和太子无关。）
朱高爔心中念头翻滚，对那本看不见的书愈发警惕。
就在此时，朱高爔脑中又捕捉到林墨断续的“心声”，这一次，那几句破碎的言语却如惊雷般炸响：
“……这王爷……小时候……名义上已故……秘养宫外……啧，真惨……”
朱高爔负手而立的身形，几不可察地猛然一僵。
(什么？！林墨这小子……他在说什么？！“小时候”？“名义上已故”？！“秘养宫外”？！）
（他怎么会知道？）
（此事天知地知，父皇与寥寥数人知晓，他是如何得知的？！）
（那本书！定是那本阴魂不散的《皇家秘闻录》！它竟能窥探到如此深宫秘辛？！）
（是它直接灌输给这小子的？还是这小子从什么蛛丝马迹中发现的……）
（“真惨”？！他竟敢说本王“真惨”？！)
朱高爔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蜷紧，指节泛白。
(还有，怜悯？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凭什么怜悯本王？！）
（本王隐忍多年，所图甚大，岂是“惨”之一字可以概括？！）
（本王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更不需要这种鬼祟的窥探！)
一股寒意自朱高爔心底陡然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林墨，这《皇家秘闻录》，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
他心头波澜骤起，这种被旁人轻易看透最深层隐秘的感觉，让他极度不舒服。
但更深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错位感。
（这小子，似乎丁点儿也不怕他这个王爷。）
（反而像是……像是在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幕布，在观察什么……剧情人物？）
院中的气压，似乎在无形中悄然低了几分。
林墨对此毫无察觉。
他正全神贯注地将最后一根处理好的铜管小心翼翼地连接到新建的炉膛出水口，内心还在嘀咕：
“资料还挺全乎，这靖王身世确实有点惨，那么小就得独自一人生活。不过，他现在可是我的大腿，得抱紧了！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就指望这位爷了！”
朱高爔：“……”
(大腿？！）
（他知晓本王所有隐秘，所有九死一生的过往，那些深宫喋血的秘辛，结果……就为了这个？！）
（着实有趣！）
朱高爔的太阳穴控制不住地突突狂跳，额角青筋都隐隐暴起几根，偏生面上还得维持着那份王爷的端凝。
随着林墨将最后一处接口用特制的黏土和布条缠紧，一套全新的蒸汽循环装置正式宣告完工。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对着炉膛吹了几口气，火势更旺。
很快，连接浴桶的铜管开始发热，热水在重新规划的管道内顺畅地流动起来。
之前那种水面滚烫底下冰凉的情况不复存在，整个浴桶的水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均匀提升，而且因为循环和炉膛的改进，保温效果也远超从前。
(这小子……倒真有几分修修补补的能耐。)
朱高爔看着几个奉命在旁协助、实则围观的下人，此刻都张大了嘴巴，发出阵阵压抑不住的惊叹，心中却不以为然。
“神了！真的热得快，还匀和！”
“这……这比工部那些老师傅弄的还好使啊！”
正当此时，一个管事模样的下人急匆匆跑进院子，对着朱高爔行了一礼，又转向林墨，急声道：
“王爷！林公子！不好了，西跨院那边的蒸汽灯突然灭了好几盏，怎么也点不亮！还有书房的蒸汽暖炉，也罢工了！”
朱高爔眼皮都未抬一下。
这府里不少地方都用上了这种新奇的蒸汽玩意儿，平日里方便是方便，一旦出问题，府里的匠人也只会些粗浅的维护，稍微复杂点就抓瞎。
林墨眼睛一亮。
瞌睡来了送枕头啊这是！表现的机会又来了！这不得再刷一波好感度？
他被请去一一查看。
西跨院的蒸汽灯是管道接口处有杂质堵塞，导致蒸汽供应不畅。
书房的暖炉则是某个阀门因为长期使用，内部的密封件老化失效。
这些在林墨看来都是小毛病，他凭借着现代机械维修的常识和常年维修古董机械锻炼出来的动手能力，三下五除二便将故障排除。
不仅如此，他还顺手优化了一下管道的布局和阀门的松紧度。
原本忽明忽暗如同鬼火的蒸汽灯，此刻变得明亮稳定，光线柔和。
罢工的暖炉也重新散发出融融暖意。
下人们看林墨的眼神彻底变了，从最初的怀疑到惊讶，再到现在的钦佩甚至崇拜。
端茶的端茶，送点心的送点心，一口一个“林公子真乃神人！”“林公子大才！”
（这小子，倒是颇会收买人心。不过……他这本事，若用在正途……)
朱高爔的目光落在林墨身上，意味不明。
林墨内心美滋滋。
哇咔咔！机巧点刷刷地涨！
这简直是送分题啊！当个技术宅，到哪儿都有饭吃！团宠的感觉好像也不错？
朱高爔：“……”
朱高爔眼神愈发幽深。
【叮咚！靖王府浴桶蒸汽循环装置完美修复，热效率提升50%，稳定性大幅增强。靖王朱高爔获得“此人还有点本事”的印象标签。机巧点 15。】
【叮咚！修复蒸汽灯三盏，蒸汽压力稳定，亮度提升。机巧点 9。】
【叮咚！修复蒸汽暖炉两台，热能转换效率微幅提升。机巧点 10。】
【叮咚！宿主凭借出色的维修技术，获得靖王府“编外机巧师”称号。】
【技巧点超过30，可以翻阅《皇家秘闻录》靖王朱高爔童年的部分内容。】
一连串的系统提示音让林墨差点抑制不住嘴角的弧度。
他迅速用意念扫过书上那段关于朱高爔童年的信息，果然与系统先前提示的“秘养宫外，生活困苦”一般无二，甚至更为凄惨。
饶是林墨，也不禁为这位看似高高在上的王爷暗叹一声。
朱高爔面无波澜地看着被下人们簇拥着的林墨，那小子脸上还沾着些许灰渍，笑容却灿烂得像只刚偷了鸡的狐狸，与方才埋首修理时的专注判若两人。
（童年？……他竟能窥见本王的过往经历细节？那本妖书……究竟是何等邪物？！)
朱高爔眸光微不可察地一沉，心底的警惕与探究愈发浓烈。
就在林墨享受着众人吹捧、暗自盘算着机巧点收益时，靖王府的老管家福伯突然面色凝重地快步走了过来。
福伯先是对着朱高爔恭敬行礼，而后转向林墨，平日里总是带笑的脸上此刻满是焦灼，语气也透着一丝压抑的慌乱与恳求：
“王爷！林公子！出……出大事了！”
他略微定了定神，似在斟酌言辞：
“宫里头传出话来……是瑞宁贵妃娘娘寝殿里的那台蒸汽动力梳妆台……它……它出故障了！”
“那梳妆台精巧绝伦，据闻是公输玲珑大师傅的得意手笔，娘娘平日里爱惜得紧，视若珍宝！”
“如今公输大师傅云游在外，宫里派去的几位御用匠人瞧了半日，皆是束手无策。娘娘为此凤体欠安，已半日未曾进食。”
“王爷，您看……是否……是否能请林公子……入宫一试？”
朱高爔的目光从福伯身上缓缓移开，落在林墨那张略显错愕的脸上，深邃的凤眸中情绪莫测，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你，可愿一试？”
林墨闻言一怔。
瑞宁贵妃？蒸汽梳妆台？
这名头听着就比浴桶和灯具高级了不止一个档次。
这要是能修好，机巧点岂不是要赚翻了？
只是……进大明皇宫？这难度系数和风险系数，怕是也跟着水涨船高了啊！
万一失手，或是冲撞了哪位贵人……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只觉得凉飕飕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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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浴桶改造，初露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