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程望打着灯将自己此番来南景所带盘缠和值钱之物清点了一番。
算上将这些东西都低价变卖,正正好能凑齐五百两白银,他松了一口气。
此时入夜已甚,他将明日要典当的东西收拾妥当,吹灭了灯火。
起居郎官职虽小,但在很多重要场合比如两国国君会面、交谈时都是不可或缺的,所以他的寝殿安排在离南景帝寝宫正阳殿很近的位置。
南景的确比西昌富裕的多,程望看着窗外明亮的灯火,想起自己在西昌国的王宫时,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夜晚,心中唏嘘了片刻。
如今西昌国事危机,国君却只想着打仗,百姓民不聊生,不管怎么样都没办法跟国泰民安的南景相提并论。
但说到底那里是他的故居,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如果有朝一日西昌不复存在,程望觉得自己也会随着西昌而去。
想到这儿,程望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看着窗外的一轮圆月,干脆起身披上了外衣,坐在床边赏起了月亮。
正阳殿位居在程望寝殿的左边,紧挨着正阳殿偏右的侧后方,就是一个名叫月宫的地方。
程望刚来宫里的时候曾听人说起过,月宫好像是南景帝为最爱的宠妃修建的宫殿,如今宠妃已与世长辞,但月宫一直都空着,不许任何人住进去。
他打了个哈欠,看月亮的时间长了,有了些许睡意。
他想,南景帝应该很爱月宫的主人,要不然如此不合规矩和布局的月宫也不会一直留到现在。
如果他的国君也是像南景帝这般深情仁爱的明君,如今的西昌很可能就会有另一番光景。
夜深了,程望想,他该睡了,明日还要接他心心念念的环佩,不能起晚。
他从窗户边坐了起来,刚想回床上休息,就在窗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有些不确定的趴在床边往外看,被西昌公主身上带的金子差点闪瞎眼后,才确定人影真的是他们国的西昌公主。
“这么晚了,公主要去干什么?”程望这样想道。
但想起西昌公主在西昌时,脑子好像就不大好使,程望也无心关注西昌公主一个姑娘大晚上的在人南景的皇宫瞎溜达啥。
程望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不知怎地,自从看到西昌公主后,他这心里总是一阵不安。
刚刚公主去的方向,好像是月宫……
……
第二天,天边微微擦亮,南景王宫里禁军嘈杂的脚步声就席卷了整个皇宫。
程望在不知所云的情况下被禁军带出了寝殿,随后跟着同他一起住在寝宫的人到了南景帝的的面前。
程望之前见过南景帝的真容,那是一个样貌极其英俊秀雅的国君,就算如今人已四十有余,但还是能让人一眼看出年轻时的风采。
此时,坐在御花园,突然面见他们这些人的南景帝已经没了程望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秀雅,而是一身戾气。
握着拳头的手背青筋暴起,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程望将头低的很低,不敢去看南景帝或是层层守着他们的带刀禁军。
“昨天晚上,究竟是谁进过月宫。”
南景帝看了眼跪了一地的人,终于大发慈悲开了口,但语气冰冷瘆人,倒是让跪在地上的这群人抖得更厉害了。
她的声音落下,底下的人无一应答。
禁军首领已经被南景帝以看守皇宫不当的名义打了五十大板,看那伤势,半年的时间都可能修养不过来。
剩下的禁军都不敢再触南景帝的霉头,个个紧闭着嘴不敢吱声。
“啪!”
桌子上摆的名贵瓷器在所有人的沉默中,被南景帝狠狠摔在了地上,溅起的碎瓷屑正巧到了西昌公主的脸上,并且划伤了她平日里宝贝的不行的脸。
但她不敢吱声。
并且抖着腿,把自己的头压得更低。
“朕再最后问你们一次,昨天晚上究竟是谁进了月宫,拿走了月宫里一条绣了字的发带!如果说了,朕可以看在月宫主人不爱杀生的面子伤赐自尽,放了其他人,如若不说,你们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
月宫……
程望紧低着的头不自觉的松动了几分,他无神的眼睛慢慢看向了离自己不远处跪着的西昌公主,看着她不自主抖动着的身体,眼里的默然逐渐变为了震惊。
疯了,西昌公主绝对是疯了。
程望觉得西昌公主如果不是疯了,她怎么敢在已被警告过月宫不能进的情况下,还敢去月宫偷东西。
更何况他们西昌本来就是在南景寄人篱下,她这么做,是直接将西昌置于了死地!
……
西昌公主抖着腿,不敢抬头看任何人。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只是在月宫拿了条绣了南熙名字的发带,竟会惹得南景帝发这么大的火。
她是听宫里的人提醒过月宫是禁地,不许任何人进,但是谁能想到,这个不许任何人靠近的禁地会连个看守的禁军都没有。
更何况大皇子南萧曾“点拨”过她,月宫是南熙生母曾住过的地方,里面尽是能勾起南熙儿时回忆的生母遗物。
为了不被西昌王定义为废棋,她几番探查踩点过后,昨天晚上才壮着胆子进了月宫,只拿了一条绣了南熙名字的发带。
但谁能料想南景帝会这么快就发现发带丢了,并且还发了这么大的火。
南景帝单手撑额,极力压抑着自己心里想要杀人的暴戾。
他觉得自己真的错了。
他不应该因为阿月生前讨厌禁军环绕,就在她离开后仗着皇宫戒备森严,没有在月宫安插一兵一卒守着。
他早上上朝之前有时会习惯性的先到月宫看一下,月宫里的所有东西他都有数。
丢失的那条发带是阿月生前亲手为南熙织的,还绣上了南熙的名字。
南熙还小的时候,几乎天天都扎着这条发带,后来他的阿月走了后,南熙就将发带作为了一个对母亲的念想,将其留在了月宫里。
如今发带丢失,也得亏南熙现在不在宫里,要是让他知道了,这宫里指定要翻天。
“陈谨。”
“奴才在。”
陈瑾是这南景皇宫里资历最老的内侍,从南景帝小的时候就一直服侍在左右,如今已是内物局的大总管,是南景帝身边最信赖的人之一。
听到南景帝传唤,陈瑾立即立在他的身边听候吩咐。
南景帝单手按压着额穴,冷声吩咐:“给禁军下令,把整个皇宫都搜一遍,不管是寝殿还是人,都给我搜,找不回月宫丢的东西,就把这些离月宫最近的人全都关进牢狱松松皮。”
之前他已经给了偷东西的人一个机会,本来这些无辜的人可以不受牵连,但整整半个时辰过去了,没有人承认,他也不想再耗下去了。
一时间,原本庄严寂静的南景皇宫一下子因禁军的脚步声嘈杂了起来。
禁军在忙不迭的检查每一个寝殿,就连后宫的宫妃、皇子,连带着西昌王所在的寝宫也没放过。
西昌王自从早上被禁军“恭敬的请”到御花园的凉亭后,一直未出一言。
南景帝此时因为月宫丢窃遗物已经整个人处于暴怒的边缘,这个时候他才不敢去触霉头。
他朝亭外跪着的西昌国人扫了一圈,实在想不出来谁会这么蠢,敢在南景的皇宫中行窃。
不过,如果真是他的国人干的,他必要将其株连九族,才解今日在南景脸面丢尽之事。
禁军搜查宫殿的速度很快,不出两个时辰,就将整个偌大的南景皇宫翻了个遍,但还是没有找到月宫丢失的月皇贵妃遗物。
宫里的宫人后妃连带着皇子身上他们都检查过了,也没有发现丢失的东西。
剩下的一些都是些西昌国的人,毕竟现在他们是打着两国友好关系来南景做客,禁军不好动手,只好又特意跟陈瑾请了旨,派了另一波人专门去搜西昌国一伙人的身。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西昌国王看着站到自己面前,低眉顺眼等着给他搜身的嬷嬷,脸色铁青。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身为西昌一国国君,居然有朝一日会被当成盗窃贼被人搜身。
“我说过了,这个宫里所有人的身都要搜,西昌国王自然也不例外。”
南景帝已经调整好了些许情绪,如今说话的语气不如之前含着戾气,但依旧是不容置否。
他喝了口清茶,淡淡扫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陈瑾。
陈瑾立即会意,展开双臂,坦然的任由嬷嬷搜身。
眼见着南景帝身边最信任的内侍都接受了搜身,西昌国王再推辞拒绝反倒显得几分可疑。
而且,他们此番来南景本来就是借兵的,要是因为这种关乎脸面的小事而被南景记恨,实在是得不偿失。
几番思考过后,西昌王还是冷着脸让嬷嬷搜了身。
一滴冷汗顺着西昌公主姣好的侧颜划过,她看着前边搜身的嬷嬷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中是无尽的绝望。
那条从月宫拿出来的发带,现在就藏在她的衣袖里,如果有人搜查,绝对不可能发现不了。
可是她不想死,她还年轻,只享受了短短几个月荣华富贵的她怎么可能甘心以这样愚蠢的方式死在南景。
“公主……”
跪在她身边的贴身侍女看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忍不住有些担心。
这侍女是西昌公主来南景前在黑市上买来的,当时她没钱给病弱的母亲买药,就立了个卖身的牌子,愿意为奴救治母亲。
西昌公主那时候确实是难得发了善心买了这个侍女,也许是因为同身为女子,跟母亲窘迫生活在一起的侍女勾起了她之前在西昌宫中各种不美好的回忆。
但不管怎么样,她都算对这个侍女有恩。
有恩……
对!自己对这个侍女有恩!
自己对这个侍女有恩,她代替自己死是应该的!
对!对……
“公主!我……”
侍女拿着西昌公主强硬塞到自己手中的发带大惊失色,就算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侍女,结合南昌公主刚才惨白的表情和不停抖动的双腿,她也能猜出这发带就是月宫丢窃的那条。
“你给我闭嘴!”
西昌公主压低了嗓子,狰狞着姣好的面容强硬的将发带塞进侍女的手里。
小侍女此时已经被吓哭了,但还是努力低着头,不让前方不远处正在搜身的嬷嬷看出一点端倪。
“你给我听着,如果不想你娘死后连个埋的地方都没有,你就自己承认这发带是你偷的。”
“公主……”
小侍女哽咽着,不敢相信昔日对自己还不错公主竞用自己母亲的性命要挟自己去给她顶罪。
“你给我闭嘴!机会只有一次,你娘的性命就在你的手里。”
说完这句话,西昌公主似是不经意理了理裙摆,在长久的心惊胆怯后,她终于无所畏惧,高傲的重新抬起了头。
她没再管小侍女是什么反应,因为她有信心,这个为了给母亲买药去卖身为奴的孝顺姑娘一定会为自己顶罪。
为了她那个病秧子母亲。
果然,小侍女啜泣了一会儿后,握紧了手中会夺走她性命的发带,带着哭腔向西昌公主恳求:“请公主以后善待我的母亲。”
南昌公主握了握袖中的拳头,慢慢闭上了眼睛:“你去吧。”
侍女惨叫着被禁军拖走时,西昌公主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去月宫行窃是她昏了脑子,看来想要保住自己的一世荣华,还是要找个靠的住的夫君。
南熙讨厌自己,她是不可能成为七皇妃了,但是大皇子南萧,长相文雅,性格也随和,不失为一个好夫婿人选……
小侍女被拖走后不知是死是活,而被顶了罪的西昌公主此刻没有一丝愧疚,只担忧自己下半辈子的荣华有没有保障。
看来当时救了侍女,真的只是突然善意大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