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筝是被疼醒的,她感觉身上被捅了十七八刀,然后又被人暴打了一顿。
睁开眼,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只恨不得当时便挂了算了。
一捧清凉的水送到唇边,不过她似乎连动动嘴唇的力气也没有了,浑身又是疼、又是冷。
她想,我这是没死?既没捅死我,也没炸死我?
那还真是命大。
其实那炸药爆炸的时候,她就已经觉得威力没有她想象中的大了。这也正常,毕竟这是古代的□□,又不是C4炸弹。
“别动。”
她听出这个声音是周误时的,费劲睁开眼睛,果然看见一个影子在自己面前虚晃。
周误时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看得见我吗?认识我吗?”
她想开口说话,自然是不行。大概嘴巴动了动,发出几个虚弱的音节,形不成一个完整的字。
周误时想把她扶起来,但是刚刚碰到她的肩,她整个身子就抽搐了起来,吓得他立刻弹开了。
“我不碰你……你没事儿吧?”
万筝:“@%*#%¥”
“要是实在说不出来,就再休息一会儿吧。”
虽然这个地方也不安全,但也没别的法子了,反正看这样子你也不能动。
万筝扯着他的胳膊,慢慢支起身子。
“这……这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在船上,这是船舱。”
那天的爆炸给他也震晕了过去,醒过来后就已经发现在这儿了。
万筝的伤口也被包扎了,只是包扎的过于草率了,他看一旁有药,就重新包了一遍。
并不是他手艺不行,可中间万筝大概是疼的很了,还给他手上狠狠挠了一下子。
“头晕不晕,想不想吐?”
这刀伤就这样了,左右是明面上的,虽然爆炸的时候他护着她的身下,但不知道有没有炸到脑子。
如果不幸炸到了,那也没有什么法子。
万筝反正全身都疼,根本分不清脑袋是不是更疼一点。
“是你救了我?”
“是。”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
知道,却也不能现在告诉你。
万筝努力回忆最后发生了什么,那个小太监……那些硫磺硝石……那句话……
她抵着头,最后他说什么来着?
她身子一抖,周误时赶紧扶住她。
“贵妃,姐姐……他们去杀姐姐了?!”
“你别乱动。”
虽然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但至少过去好几个时辰了,说不定都到了第二天了。
不管他们下手没下手、成功没成功,一定早就尘埃落定了。
万筝眼眶都红了,不知道是疼的、气的、还是吓的,浑身发抖。
周误时只好一把抱住她:“没事,炸了之后,昭德宫一定有防备,他们不会得手的。”
“这群王八蛋!”万筝咬牙,“给了我一刀,还想杀我姐和陛下,我一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周误时想,眼下你未必能将他们碎尸万段,但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将你沉尸水底。
捆着石头沉到河底,谁也找不到你了。
“你自己都伤成这样了,别管宫里了。”
万筝狠狠瞪了他一眼,周误时无语,我这话哪里不对了?
过了一会儿,万筝总算是撑不住了,又睡了过去。
周误时试了试她的额温。没有发烧,应该问题不大。
那一刀捅的并不算深,但毕竟是结结实实的一刀啊,就差捅到腰子了。
被人给嘎腰子的滋味,她这次是体会到了。
他们虽然被关在底舱,可并没有关门,一会儿李子龙凑过来:“心疼了?”
见他不搭话,李子龙继续阴阳怪气:“她在宫里吃香的喝辣的的时候,可没有心疼咱们这些人。”
“你是你,我是我,她是她,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大家从前都是大藤峡的,我就成了反贼,她就当了贵妃的妹妹,你呢勉强洗白了身份,也算你命好……”
周误时低头咳了两声,掌心隐约有血丝。
那爆炸到底还是伤了内里,他虽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但得静养一段时间。现在别说同人家动手了,就是上下楼梯都得悠着点。
他靠在船舱上,也不知道这船到了哪里。
他说:“看来你不准备杀她了。”
“她命大,这是天意。”
没想到,李子龙这个假道士,居然还挺信玄学的。
“跟天作对也没什么好处。”
“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命真的由我们?从我们生下来那一刻,我们的命早就被别人捏在掌心了。”
什么样的人能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只有姓朱的这帮子。
他叹了口气:“棋差一着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不仅皇帝没死,万贞儿也毫发无伤,自己在宫里宫外苦心经营多年的人脉也没了。
不知道汪直什么时候能回过神来,但他前些时日已经在查自己了,快的话一两天、最迟三五天,一定给摸到自己这边来。
所以,必须要跑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想想他废了这么大的人力物力心力,最后只是捅了万筝一刀,就觉得气愤难耐。
当然,现在想要杀了她,也不过就是顺手的事,但除了泄愤,也没什么用处,且不如留她一命。
从他的言语中,周误时觉得万贵妃应该没事,于是说:“日后你想要再进紫禁城,那是绝对不可能了。”
“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李子龙拍了拍他的肩:“放狠话没用,还是想想后面怎么办。”
周误时好笑:“你自己把事情办砸了,关我什么事。”
“咱俩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不过,周误时拒绝当这只“蚂蚱”。
“这是去哪儿?应天府?”
既然是走水路,也就无非那几个地点。
见对方不置可否,他继续问:“去找牛玉?”
没想到他就这样没有铺垫,直接就说了出来。李子龙身子一僵,但立刻控制住了。
周误时干笑了两声:“这不难猜,虽然你表面上说是为了报当年灭门之仇要杀了皇帝,但你我心知肚明,你也不过只是一个棋子而已。”
摆在明面上的,统统都是棋子。
最多有个大小的分别而已,大棋子小旗子、那还不都是棋子。
“能给你买通宫里的,只有从前宫里的人。”
牛玉、前任司礼监掌印太监。
“皇帝虽然把他贬到南京了,但他怎么可能认命。”
李子龙冷哼了一声:“你倒是不傻。”
“不管是官场还是司礼监,起起伏伏都是常态,牛玉虽然一把年纪了,看来也并不准备在南京颐养天年。”
但只靠牛玉是不够的,就算李子龙是个道士,想要搞来那么多的硫磺硝石也绝非易事。
普通人不知道这些会炸,宫里宫外还能不知道么。
能搞到这么多东西的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神机营。这里头的水只怕还深的很。
周误时说:“你挟持了我们俩,准备做什么?”
他的命虽然不值钱,但万筝还是不一样的。
“利用她,要挟宫里?”
“一个丫头片子,能要挟谁,让朱见深万贞儿来换人,他肯?最多要挟个汪直吧。”
*
烛光一夜未熄,这一夜不知道多少人要丢了饭碗。
饭碗还是好的,脑袋多少也要丢几个。
“干爹。”方行说,“陛下让您立刻去见他。”
“陛下在昭德宫?”
“贵妃娘娘还不知道此事。”
朱见深自然是怕吓到万贞儿,虽然万贞儿也不见得这么脆弱,但眼下是得小心了。
汪直跪在朱见深面前,朱见深倒还算是沉着,天子喜行不怒于色,但咱们天子到底也就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
“小万是让人换了太监衣服,拿着她的腰牌先进宫的。臣以为,她是觉得进来城门守卫有松懈,想试一试。”
“接着说。”
“也许是在这其中、或者是在这其后,她先发现了不对,受伤了……被贼人擒获……”
朱见深沉默片刻:“她伤的重吗?”
汪直喉头哽咽,想说什么,但眼眶先红了,到底是没说出来。
看他这副表情,纵然有许多责骂的话,朱见深也很难说出口了,关键是现在说这些也没用。
“还发现了什么?”
“臣查问万岁山的守卫,发现有人多次私入万岁山。”
汪直继续说,“回陛下,之前臣查的坊间传闻,和一个叫李子龙的道士有关。”
明朝的皇帝崇尚道教的不少,自然希望能够长生不老,但显然不得其法。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这个李子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信众颇多,不仅在民间很有名气,在官员中都有些市场。
毕竟朱见深自己也信道,虽然成化一朝的大臣尚且不用像嘉靖朝那样日日琢磨青词怎么写,可若能投其所好,绝对没有坏处。
“这两者也许有关系,臣已经让人去抓了。”
究竟有没有关系,很快就知道了,就看能不能抓到人。
“查什么、都先放在次要,立刻找到万筝,决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她。”
若在京城,不愁查不到。各个城门、水陆码头,自然都已经严防死守。
怕只怕在此之前,人已经跑了。
“若是对方有什么要挟,暂且都先答应。”
不管对手是谁,既然都冒着诛九族的风险私入宫闱了,那绝对不会是针对万筝的。
汪直重重叩首,紧握双拳。
出了乾清宫,天边已经开始泛出白光。方行急急跟在他后面:“师父,李子龙不见了。”
汪直脚步一顿:“是跑了,还是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