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体育大学,东校门。
这是林见鹿第2次来。
第1次来是8月初,一切尘埃落定,再无改变的可能。林见鹿一个人来看未来大学,顺着东食街一路小吃店走过去,印象是脏乱差。等到他进入校园,和一个男生擦肩而过,只记得那个人是长头发,有一双很隆重的眼睛。
林见鹿不认识路,也不认识他,原本可以问问,但心情实在差劲,便一个人走走停停。
第2次,就是今天。
因为养伤的缘故,学校特批他不用参加今年军训,所以今天就是他的报到日。他斜跨着用了许久的运动包,穿着的衣服还是高中时期的队服,藏蓝色铺满胸口、双肩和两臂,胸口有一个肩头状的分界线,分界线往下是雪白。
别人的高三校服写满同学的名字,他的校服上一个字都没有。
藏蓝色的运动短裤掩盖着他的伤势,一眼看去,所有人都会率先注意到林见鹿远超同龄人的腿长。
同样是藏蓝色的运动包,包外侧和校服都有他高中队伍的名字——北京市汇宸私立中学。
之所以拖到开学两天后他才来,无非是林见鹿不愿意面对这个残忍的事实。他既没有考上理想中的大学,也没有进入理想中的排球队,更是和国家队的选拔失之交臂。
别的高三生从3、4月份就开始看大学,生怕选错。但凡能亲自看一眼校园环境都尽量走一趟,提前感受大学氛围。可首体大从一开始就不在林见鹿的待选名单里。
更别说学校那支排球队,林见鹿只是简单地扫过一眼主攻手、副攻手、接应和自由人的名字,就大概猜出了这一支队伍的底色。简直和他之前的高中队毫无可比性,一帮没有大脑的东西。
林见鹿在汇宸排球队打了6年,初中、高中都是队伍里的二传手,在他心目中那支队伍才叫真正的打排球,无论是默契度还是技术性都算得上首屈一指,其中还有两名队员进入了国家队的选拔。
首体大这支队伍,简直就是一群傻缺。
而且林见鹿曾经在排球联赛上带队打赢过这支队伍里的大部分人。曾经不可一世、眼高于顶的他在赛后采访说过,不怕聪明人犯错,就怕蠢人努力。
说的就是这帮人,不管是哪个位置的队员,都是林见鹿看不入眼的类型。特别是他们队长厉桀,别的队员是傻缺,厉桀就是那个傻逼。
更别说首体大排球队的教练纪高,曾经放话预言过林见鹿打不过16岁。
但是,林见鹿还是低下头来了。
原因无他,因为没有队伍要他。
在正式踏入东校门之前,林见鹿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腿。脚上是一双打专业比赛的排球鞋,主打透气、耐磨、减震、防滑。左腿膝盖套着一只黑色的硬质护腿。
这是一般打对抗才用得上的护腿,两侧是钢板,防止膝盖左右撇动。在它过于厚的保护下,基本上看不出膝盖的突起线条。右大腿是一条白色高筒袜,从脚踝裹紧,一路裹到大腿根部,尽头藏在短裤的内部。
尽管裹成这样,在林见鹿迈腿的时候,仍旧能感觉到左腿的吃力和右大腿根的撕裂。
拥有着“天赋二传手”名号的他,已经彻底废在了两条腿上。不止是腿,右手的白色半掌手套默默宣告着他手指的半残,林见鹿从一个炙手可热的二传手到无人问津,不光是因为他曾经口无遮拦,也因为他失去了“价值”。
天才陨落,跌落尘埃。林见鹿像一个废品,全身都被打碎了,拼拼凑凑才勉强恢复了人形。如今摸着已经微微变形的右尾指,走投无路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最后愿意收留他的队伍居然就是这一支。
他最敌视的一支队伍,像接纳无能的战俘,等着他入队嘲讽。
可这是林见鹿最后的机会,也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退路。今年要是还没有起色、养不好伤,林见鹿会考虑父母的建议,彻底离开他挚爱的排球场。那些传球的瞬间他只当是做了一场青春无果的苦梦,从此之后,他再也不会碰球。
“诶,你瞧,那人好高啊……”
“这就算高了?拜托,你可是在首体大,比他高的可太多了。”
“是排球队的吧?快有两米了呢。只是怎么还穿着高中校服?”
走过篮球场时,林见鹿听到有几个男生在谈论他,谈论得非常光明正大,没有掖着藏着的意思。其实首体大的排球队服他拿到了,只是他发自内心不愿意穿。
队服对他们打球的人来说,那就是家的象征。是归属,是落脚点,是安全屋,也是大后方。
因为已经来过一次了,所以林见鹿知道体院排球队的办公室在哪里,就在排球馆A馆的东侧。整个东校区都是体院的活动区域,坐落着不少场馆,走过排球馆时林见鹿听出了久违又熟悉的发球声。
手指蠢蠢欲动,他怀念表面干涩的球体,怀念胶质的地面。可一想到今后要和一群傻逼一起打球,林见鹿就忍不住想拿一条绳子把自己勒死。
队友就是家人,他真不想有那么一群家人。
林见鹿继续往前走,十几米之后看到了办公楼。一层全部是器材室,从二层开始办公,他从轮椅斜坡走入大门,这是头一次进来,一时间站在阴凉的楼梯口发愣。
那一节节的台阶,在他面前像天堑一样,朝他张牙舞爪,耀武扬威。
密密匝匝的刺痛在肌肉里汇聚,林见鹿擦了擦鼻尖的汗,本来心情就烦躁,现在恨不得把整栋楼都掀飞。距离规定的报到时间还差6分钟,林见鹿朝着另外一个拐角处走去。
2层办公室里坐着一个人,大一男排队的教练纪高。
虽然身为教练,但他的外形和大多数教练不太一样。没有标配运动夹克,没有黄铜色的哨子,更没有保温杯里泡胖大海,纪高是个很瘦高的人,习惯穿白衬衫,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鼻子上架着无边镜框。
说他是搞金融的,都有人信。
现在他和别人打着电话,有着强迫症的他面前码好了10张学生资料卡,离他最近的就是林见鹿。
“对,他上我们队了。”纪高冷冷地回复,“有意见吗?”
“意见倒是没有,就是那孩子结仇太多,脾气不好控制。”电话里说。
纪高下意识地看向那张小方块一样的证件照,清冷高瘦,苍白无色,一双标准的厌世眼,仿佛全世界都欠他。“他可不止脾气不好一个缺点……”
“你知道就好。”那边颇为惋惜,“否则怎么可能落得这个下场。”
纪高安安静静地推了下眼镜,林见鹿落到无人收留的下场,往前几年不会有人相信。这是从小就展露出绝佳排球天赋的孩子,天生有球感,排球在他手里就像忠犬,会听他的话。
他小时候,是所有排球教练都等着长大的那颗新星。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他16岁,戛然而止,变成了一本烂尾小说。
年少成名的林见鹿不止是脾气不好,嘴也不好,基本上他打过的每支队伍都没逃过他的毒舌。只不过在成绩为王的竞技圈里他有护身符,他的坏脾气反而成为了标识。
但是,一旦成绩消失,那等待他的就会是几十倍、几百倍的反噬。林见鹿的腿伤纯属意外,据纪高了解,他的高中球队已经放弃他两年,不止扒了他的首发,还坐了两年的冷板凳。
从巅峰到低谷,成也双腿,败也双腿。
只不过纪高怎么都没想到,林见鹿那么一个嚣张骄傲、盛气凌人的人,会卑微又紧张地问他,首体大缺不缺二传手。
如果缺,他可以补上。
“他真的不行了,两年了还没养好伤,也没打过大比赛。不管是体能还是心气早就磨没了,现在的林见鹿就是一个空壳。你们首体大是有多大的能耐,能让他起死回生啊?”手机里问。
“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会不知道,但你也应该听过那句话吧。”纪高喝了一口冰美式,“一鹿落,万物生。”
手机里面有笑声:“咱们都这么大了,别和那些孩子一样中二。”
“这确实是那些孩子的话,听着也确实中二。但你想想,这是不是事实?林见鹿受伤前把同年龄阶段的二传手压得死不死?除了他,提起二传还有别人吗?何止是同年龄,他14岁就已经1米89了,连16岁到18岁这个阶段都被他制霸。”纪高点了点林见鹿的证件照。
高三证件照里的林见鹿像要杀了所有人。
“这倒是。”电话里承认。
“他没受伤,那些二传手一个都没打出名气,他受伤之后,才打出了其余的二传。把他招入队里确实风险很大,但如果他能养好,我们这支队伍就活了。”纪高将资料卡一张张看过去,他们队里,就差一个二传手。
而这个传奇二传能不能是林见鹿,纪高目前也说不准。一方面是林见鹿能否恢复身体机能,另一方面,全队都和他有过节!
可纪高实在太馋这个二传,林见鹿在巅峰时期的机能太过出众。打个比方,同龄人都是车,有奔驰,有奥迪,有F1方程式,各有优点,而他,不是车。
林见鹿是发动机,不管是跑位还是传球,他的理解高了不止一个层面。
“好了,他来了,我先和他聊聊。”纪高听到了敲门声,是时候见见他了。
通话结束,纪高整了整衬衫领口,对着门的方向喊:“请进。”
一声巨响,差点震裂了窗。
门被人咣当踹开,一个极高的男生拎着一兜崭新排球,身穿首体大红白相间的排球背心,力大势沉地进来了。因为太高,他整个人像被无限拉长,肌肉往上延伸,走到哪儿都是震慑的体型。
“30颗,米卡萨V200,愿赌服输,给你。”厉桀把将近3万块的一兜球放在教练桌上,像放一张纸那么轻松。
“怎么是你?”纪高看了一眼手表,林见鹿已经迟到一刻钟了,“看见林见鹿了吗?”
“看见了,在1楼鬼打墙呢,傻子似的。”厉桀坐上了教练的办公桌,206的身高像普通人坐小马扎。
隆起的遒劲背肌像打不穿的山脉。
紧跟着,厉桀冷笑地自问自答:“老纪,你把他招入队,是想让我们9个,轮流把他打死么?”
评论区掉落100小包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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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陨落的二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