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岱眯着眼睛,张望远处的路,盘算着接下来从哪里走比较妥当,就听到戈汵隐藏在雷声之下的声音:“她不会也没了吧?”
蒲岱以为自己听错的,立马回神,看着戈汵:“什么?”
“没了。”戈汵的目光落在接下来要走的方向,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蒲岱的声音被卡在喉咙里,像是一下回到那天从废墟出来的时候——
戈汵好像不会笑了,是个提线木偶,问一句应一声,好像没了情绪。
蒲岱记得当时他是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怎么了的,就知道自己一直盯着戈汵,等到戈汵要被人带走去体检核查身体状态的时候,哇的一声哭出来,然后戈汵走过来拉着他的手说:“阿岱乖,你看着这个门,我很快从那里回来找你。”
到这个时候,蒲岱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了,忽然就问了句:“妈妈他们不见了,没回来。”
戈汵当时没什么情绪,特别镇静地跟他讲:“他们不是没回来,是没了。”
蒲岱不明白,但是他听话,尤其听戈汵的话,便不解地瞧着戈汵。
就听戈汵继续说:“你记得吗?我们一直在里面躲着,所以我们还在,对吧?”
蒲岱的眼角沾着泪珠,呆呆地点头。
“妈妈、妈妈她们是在门外,所以没了。”戈汵抓着蒲岱的手,蒲岱感觉好痛好痛,可这都没有戈汵波澜不惊的语气让他觉得更痛,他就是觉得这样的戈汵让人慌乱。
他抖着声音,跟戈汵说:“我在门外,我会一直在的。”
戈汵将目光凝落在他脸上,认真地点头,说:“对,我很快就会出来。”
一直到这时候,蒲岱才真切地觉得戈汵还是戈汵,他挂着眼泪,一动不动,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直勾勾地盯着那扇门。
蒲岱感觉自己又回到那个时候了,但是不能这样的,他被那双浅棕色没什么波动的眼睛刺得回神,立马接话道:“在的,一直都在的。”
戈汵的目光虚无缥缈地落在远方,说:“可她说她不回来了。”说着停顿一下,又补充道,“她在纸条上写了,她不回来了。”
“她说的是若、如果,就是假如的话。”蒲岱搅尽心思地翻译。
这就好像已经濒临死亡的人被拉回人间,又以相同的方式宣判死刑一样,真的会要人命的。
“可她带着刀和引火器走的。”戈汵思路清晰。
蒲岱立马接上:“她去捡垃圾呀,带着刀会方便一点的。”
“引火器呢?”戈汵微垂目光,像是刚回神一般,看向蒲岱。
蒲岱慌乱无措地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戈汵的目光定定地跟蒲岱对视上,接着补充:“她营养液喝完的那天晚上,她忽然告诉我,她不愿意叫我姐姐,也不想叫你哥哥,是因为她曾经的哥哥姐姐将她赶出了家门。”
“她还说,她很久没吃饱过了。”
“她还说,她睡过墙角、木板床、甚至幕天席地过。”
“她还说,这里人很好,没有人会欺负她。”
蒲岱被戈汵一连串的话给堵住,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说下去。
这些戈汵没跟蒲岱说过,因为她认为这是于韧的**,但现在她说出来,希望蒲岱能打断她的胡思乱想,认为这不过是她的胡言乱语。
蒲岱本来就不擅长否认戈汵的想法,更何况,这前后一联系,确实是这样的。
带刀能说得过去,是去垃圾站,方便剔除一些东西,其实带棍子会更顺手。
可引火器呢?
谁去捡垃圾带上引火器?
戈汵的引火器是进行机械操作的时候才会用到的。
这要如何解释?
也就是于韧不在身边了,若是她在身边,她一定会说:“吃饭啊,还有什么比吃饭更重要吗?”
可惜,这时候,于韧不会回答他们。
而索菲星系的人对于火的需求并没有那么频繁,甚至趋近于零。
蒲岱自然也不知道。
“啪——嚓——”
一道雷嚯地落下,好像离得很近,似乎又很远。
空气里似乎涌动出一丝浮游的电火花的干燥感,和磅礴雨势的湿气搅合在一起,显得突兀而又骇人,一刹那,又隐去。
蒲岱拉着戈汵立马蹲下,尽量让身体保持低沉。
戈汵的思绪被这道雷鸣惊醒,哪怕再神思不属,刻在骨子里的警惕也在一瞬间回笼。
目光快速扫视,迅速做出反应,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破旧的地下入口。
蒲岱很默契,拉着她就过去。
两个人乘着此刻的这一道雷声熄灭,立马顶着大滴大滴雨珠迅速转移位置。
等到两个人到了那个地势凹陷的地下入口处靠着墙壁垫着雨衣坐下的时候,也察觉到空气中的危险撇去了,两个人默契地对视一眼,不能再找了——
外头的雷电更迅猛,雨水也更滂沱了。
就像是多年前,两人半夜饿着肚子,在救济站的角落里相互依偎等待天明,期待加餐时间的到来一样。
此刻,不管外面的天气多么糟心和凄厉,至少身边的人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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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汵捡着要紧的快速将事情回顾一遍:“……大概就是这样,因为执勤部门现在不愿意受理,也不告诉我们,于韧在哪,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到最后,语气已经有些焦躁不安了。
十一的语气一如开始的温和,哪怕是机器人特有的机械音,也让人莫名觉得温暖:“好的,我去跟姜女士说明情况,请耐心等待。”
话落,跟戈汵和一旁的蒲岱致意,便转身上楼。
两个人眼巴巴地盯着十一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希望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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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什么事了?楼下谁过来了?”十一进房间的时候,姜飒已经靠在床头,正在看光脑上的新闻。
十一将楼下的情况为姜飒转播。
姜飒皱着眉头,很快就确定于韧是谁,是那天明楝带回来的小姑娘,拢了拢自己的披肩长发,掀开被子,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外套披上。
昨天暴雨开始,姜飒的睡眠状态就非常不好,几乎一夜未眠,一闭眼就是当年爆炸时火花四溅的场景,加上不绝于耳的雷鸣和风行电掣、连绵不绝的闪电,姜飒的零星睡意早就消弭得无影无踪。
本来还是坚持闭目养神的,等注意到十一下楼的动作,便直接坐起来了。
这时候知道了具体事宜,便打算下楼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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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飒来到一楼的时候,戈汵和蒲岱两个人依偎在一楼入门的地方,地上氤氲出一滩水渍。
一楼是做了隔断的,前半部分留了洗手间和两间小房间,后半部分是洗衣房、水房以及楼梯。
上次于韧被带回来还用了其中一个小房间,甚至被带上楼洗了个澡,算是来到二层小楼最肆意的一个孩子了,不过她是处于昏迷状态。
这会儿,姜飒透过隔断的磨砂门看到正门边两个人,雨衣的帽子黏糊地粘在身后,雨衣也是湿哒哒地套在身上,真跟落汤鸡一般,都拘谨地靠在门口,不敢往内一步。
姜飒跟十一交代几句,便自己出来了。
于戈汵而言,这是她第一次跟自己的偶像近距离接触,和光脑上光鲜亮丽的英姿飒爽不同——长衣长袖的睡衣和外搭的居家外套以及披散在肩上的柔软长发,这一刻的姜飒显得格外得平易近人。
戈汵目不转睛地关注着人,因为姜飒目光的清明,自然而然地就发现她眼下的黑眼圈。
这个发现,忽然就让戈汵跑了神,是什么事情让姜机师也失眠了呢?
一下就觉得,可能是天意,于韧今天一定能找到。
蒲岱被戈汵目不转睛的样子唬住了,主动跟姜飒打招呼:“姜机师,您好。我是蒲岱,她是戈汵。我们俩是从救济站过来的。我们想请您帮忙找一下我们俩的妹妹,她叫于韧。”
蒲岱的声音换回了戈汵的注意力,同时也跟姜飒的视线对上,整个人刚回过神,就受到如此冲击,脸上火辣辣地低下头。
姜飒虽然看着蒲岱说话,但是余光是注意到这边这个小姑娘直白的目光的,眉眼几不可查地弯了弯。
等到蒲岱说完,她开口:“把那张纸条给我看看。”
蒲岱看向戈汵,戈汵垂着目光,还没反应过来。
“鸽子,纸条。”蒲岱碰了碰戈汵。
戈汵似是惊醒一般,忙拉开雨衣,从内里的外套口袋里拿出纸条递过去。
姜飒接过,调侃了戈汵一句:“是只害羞的小鸽子。”
说着,勾勾唇角,垂眼看上面的字迹。
很端正、工整、规规矩矩,但字里行间渐渐有笔锋流露。
姜飒又问了句:“她只给你们留下字条了?”
因为刚刚的调侃,让戈汵已经完全能够平复自己了,所以这时戈汵的状态是在线的。
她点了点头,刚刚跟十一解释的时候,其实她没说自己根据于韧跟她说的话进行的猜测,即便这时候问了,戈汵也没开口,只补充了句:“于韧在前段时间有过打算,想尽早去捡垃圾。”
“考完试之后,是我没有立马带她去,所以她就自己……”
戈汵没说完的话,被姜飒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