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好了日子,刘媒婆欢天喜地的出了门,堂屋里却还热闹。
裴松本想着挺简单的事儿,被裴椿和裴榕一合计倒是烦琐起来,裁新衣、做新鞋、打木柜、挂红纸……到时候刘媒婆、林家的会来,再算上隔壁的秋婶子,七七八八的也能凑出一桌。
大家伙坐在一块儿热热闹闹地吃席面,得荤素搭配才是,买鱼鲜、猪五花,还得备两坛子黄酒。
裴松糙惯了,管家算账都够他头疼,眼下要筹备成亲一干事,躁得直叹气。
他趴在桌上,下巴压着手臂,不多好意思地瞟一眼秦既白,见人也在看他,忙将目光抽了回来,搔了搔发红的耳朵:“这样就成了,挺好。”
“成什么成!”裴椿笑着啐他,又看去秦既白,“这些日闲下,你俩上闹街逛逛,买些东西回来。”
“不用了吧,这些就够了。再说前几日落了大雨,哥得去地里锄草。”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夏雨奔雷,地里草苗蓬勃,几日就长出指头高,得除了才是,要么分走养分,麦苗就不好长了。
见裴松趴得没个正形,裴椿拍拍他的胳膊:“家里有我啊,明儿个我去干。”
“外头晒得紧,晒疼了你又哭。”
“那是小时候!”裴椿气得捶他手臂,小姑娘收着力,一点儿也不疼,“去嘛去嘛,你俩好好耍,也像寻常姑娘、哥儿似地买些吃食,舒坦舒坦。”
裴椿满眼认真,说这些时又心绪万千。
她阿哥性子粗,啥苦日子都能过、都乐呵呵,可她瞧在眼里,时常心疼。
眼下要成亲了,虽然哥夫是个单薄无力的小汉子,但只要能实打实的对阿哥好,她就高兴。
裴松红起脸来,嘴上说着“有啥可买的……”
可心里却生出一股隐秘的、陌生的欢愉,让他手心掐出一把热汗。
他往常上街或赶集都急吼吼的,买或卖也只顾着手里那几枚铜板子,鲜少随着心情四处闲逛,更何况身边还有个要同他成亲的汉子。
裴松挠挠头,看去秦既白:“你能走远路吗?闹街远着呢。”
秦既白的目光像在裴松身上生了根发了芽,长出了蓬勃的枝蔓,他从始至终都没移开过。
被他一问,先是微怔,转而却偏开头,耳尖一片灼烫:“能。”
“明儿个去逛逛?”裴松不瞧他,“那个要成亲了。”
“好。”
裴椿偷眼看了下裴榕,俩孩子在边上想笑又不敢笑,生怕动静一大他阿哥羞臊劲儿上来背起锄头就要跑路,齐齐夹着膀子垂着头,憋得难受。
可窸窸窣窣声不歇,裴松扭着颈子一瞧,脸上还是腾起片云霞,他烧得虾子一般,“腾”地站起身来:“你们忙吧,我出门了。”
“干啥?地里活不打紧。”
“白小子的药不够了,我、我上山一趟。”
秦既白跟着站起来:“松哥我也去。”
“你去干啥,才好一点搁家歇着吧,回来我给你上药。”
见裴松着急忙慌地出了门,秦既白还想跟,被裴榕一把拽住了,他笑着道:“让他自己去吧。”
不多会儿,篱笆墙起了“吱呀”声,裴松出了门,裴榕这才起身叫上裴椿到柴房里拿锄头。
他今儿个告过假,不用再赶回铺子上工,干脆下地将杂草除了,省得阿哥总惦记。
太阳天,日头足,杂草锄下来暴晒过根茎就萎了,要么等到傍晚潮气上反,杂草容易死灰复燃,就是做无用功了。
*
翌日清晨,不过五更天,窗外鸟鸣阵阵,裴松便自床铺上爬了起来。
他向来睡觉沉,昨儿个又上山采了一个多时辰的草药,按理来说该是一觉睡到大天亮,可一想到今晨要上街,就翻来覆去的咋也睡不着,即便合了眼沉进黑暗里,脑子却走马灯似的花花绿绿,迷蒙间不过三两声鸟鸣就将他吵醒了。
裴松才起身,就听见“吱呀”一声响,隔着道布帘,那头秦既白的声音轻轻传了过来:“松哥你醒了?”
打从陈郎中家回来,秦既白就被安置在了他屋子,起初是睡在他床上的,可俩人毕竟没成亲,睡一屋和睡一床还是相去甚远。
况且秦既白身上有伤,裴松睡觉又不老实,偶尔踢腿翻身,怕给人碰了压了,便将裴榕屋头的木架板子挪到了自己屋。
前两夜秦既白烧得糊涂,又吐又闹的自己都顾不周全,可等到神思清明起来,说啥也不肯“鸠占鹊巢”,佝偻着背翻到边上的小铺盖里,就此住下了。
俩人一个汉子一个哥儿,晨起晚睡穿衣脱衣都不方便,裴椿便想了个法子,将布单子悬到了梁上,也好遮遮羞。
裴松将腰间的布带子系系紧,下床穿鞋:“醒这早?哥去把药熬上,吃完饭咱好出门。”
板子搭的床铺子一翻动就有声响,吱吱嘎嘎风吹破门似的,听这动静就知道秦既白也起了身,裴松掀开布帘,恰好与年轻汉子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凑近前儿,伸手摸了把秦既白的额头,还成,不烧,又顺着衽口用掌心贴了贴他的颈子,他指头糙,怕给人刮疼了,动作放得很轻,可这一摩挲倒显得不正经:“熬药还得有一会儿,你再睡会儿。”
这若是平时,秦既白定要翻身下床,裴松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可今儿个他一反常态的没动,还听话地缩回了被子里。
裴松心想哎哟咋这乖,笑着揉了揉他的脑瓜。
还没竖发,杂草似的头发乱蓬蓬的,就算前几日拿皂角细细洗过,又用木梳一根根捋得平顺,可身子亏空一时半会儿补不回来,头发还是毛糙。
裴松觉得掌心有点儿痒,笑着说:“醒了喊我,哥给你梳头。”
秦既白伸手将被角往上扯了扯,盖住了半边脸,闷声闷气地应:“嗯。”
随着关门声轻轻响起来,他才自被子里探出了头,仰头瞧了眼紧闭的门扉,清晨的日光还没顺着罅隙照进来,屋子里昏昏暗暗的。
他忍不住伸手进被子里,一声喘/息,将头埋了起来。
裴松才出门,就听见“噗嗤噗嗤”声,浓重的药味飘了过来。
他往灶房瞧了瞧,果然裴椿已然起了,小姑娘边打呵欠边埋头扒拉柴火,听见动静这才抬起头来:“醒这早?”
裴松绕过灶台,隔着厚布巾子将砂锅盖子打了开来,三碗水熬成一碗汤,眼见着快好了:“你啥时辰起的?”
“也才起。”有阿哥看着火,她倒不用围着灶台打转,起身到边上和面,“这不想着你俩得上街,后半夜就起来文火熬上了,后来我又睡了。”
裴松将锅盖盖严实,凑到裴椿跟前,瞧她黑乎乎的眼圈:“昨儿个下地干活儿累成个骡子,夜里还起大早,是想心疼死哥啊?”
“眼下想起来心疼我了。”裴椿将面饼子拉长,用擀面杖擀平了,“成日里围着那狐狸精转,瞧得我都心烦。”
裴松在边上听得直乐,他小妹就这脾气,刀子嘴豆腐心,成日里烦这烦那,到头来白小子的药就她熬得最认真。
他笑着说:“椿儿,哥多谢你。”
裴椿挑眉,面上波澜不惊,可心里早开了漫山遍野的花,她装作不在乎,笑意却从眉眼间偷跑了出来:“你是得谢我,要没有我你可咋办。”
“那是呗,要没我椿儿,哥不得流落街头去。”
裴椿听得“扑哧”一声笑出来,抬胳膊肘赶人:“快洗把脸出门吧。”
“这还没吃饭呢。”
“没做你俩的份儿。”
裴松这才仔细瞧去案板上的面片,可不咋的,这分量确实没算他和秦既白的,他讷讷道:“真生我气啊?饭都不做我份了。”
“我是那小气吧啦的人?”裴椿抬手撒了把干面粉,“闹街啥吃食都有,二哥叫你也和旁的哥儿、姑娘似地吃一碗小面、豆花儿,再来两个豆沙饼子。”
“我不吃,那东西有啥好的。”裴松怕费钱,眼下用银子地方多,买药、做席面、裁新衣,全是大头,他能省点儿是点儿。
裴椿早猜到他是这想法了,抬着下巴颏往放碗碟的架子上点了点,只见上头放着个钱袋子。
裴松皱紧眉:“这是做啥?”
家里他管钱,虽然手不紧,也没催着弟妹交家用,可前阵子听说他嫁不出去,俩小的就把攒的银钱凑整全塞到他这来了,他推回去,却又放到了他床铺上。
他没想着动,便压到了箱底,就连这几日的花销也是可着自己的那份来,拢共二两多银子并一把钗,银子全兑作铜子抠搜着使,可也花得所剩无几。
“知道你舍不得花钱,二哥出得多些,我出了五文,叫你俩外头吃。”
裴松喉间哽咽,声音发起颤:“哥不要,哥有钱呢。”
“哎呀我手上都是面,不好给你,你自己拿嘛。”
裴松没拿,逃似地转身去打水洗脸,临到墙边拿盆时,见裴椿没瞧他,伸手揉了把泛酸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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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去外头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