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在焦油城不是稀奇事，特别是这样十来人不动枪子儿的械斗，充其量只能算作小打小闹。
跟桑凌夜里四处爆炸弄出来的动静相比不值一提。
只是今天这两拨人格外有毅力，就为了争一瓶普通的酒，打得刀棍四处乱飞。
混战二十分钟后，双方竟然都只剩下一个人能动，幸存者僵持在路中间，浑身是血，举着刀棍指着双方的鼻子。
祁各隆已经开始读起了秒：“四、五、六……再等等，要倒了要倒了！”
风渡川看了看时间，难得有些急躁：“这样，我们先从外围捡起。”
她们拖着袋子，已经迈出脚步，谁知道那两人中的一方突然大喊：“你给我等着，老子摇人！”
三人一愣，把脚默默收回来。
看来还得再打。
祁各隆啊了一声：“这样下去，我们裹尸袋不够啊。”
她的预感正确，双方都叫了支援。令桑凌没想到的是，新来的暴徒数量极多，好似蟑螂一般从街道各个地方汇聚到此处。
十分钟后，酒吧前面的街道已经挤满了人，一场普通打架，陡然间升级成了百人混战。
“完了，工作量激增啊！”祁各隆哀嚎。
桑凌没有搭话，她低头踩了踩脚边的积水，又抬头看了眼街道边竖着的“九隆街幸福路”的路牌。
最后，目光移向街道对面的人堆。
巧的是，对面有好几个人，她昨晚在五福车行的灵堂上见过，破晓帮会被卷进来了。这些人明显比另一边势力更大，不仅参与打架，还开始趁乱砸酒吧和周围的店铺。
九隆街，桑凌在心里默念，九隆街，巧了，这应该是那位壮妇的管辖范围。
闫烬声提前发出的警告，居然不是胡诌，而是先见之明。
不知道破晓帮今日里发生了什么变动，眼下看来，真有不服管的小弟想闹点事。或者说，想顶替据点老大的地位。
“走，趁还没打过来，我们先开远一些。”祁各隆已经打开车门爬上了车子：“要是这里一时半会儿打不完，就留给夜班的同事吧……对对，这样好，就这样决定了。”
“好噢。”桑凌拉低帽檐，听话地到马路外侧上车。
她刚打开车门，就发现风渡川还站在原地，已经许久没有动静。
桑凌探出脑袋看了一眼，风渡川眼睛盯着远处穷凶极恶的众人，脸色异常，嘴唇泛白，看起来像某种应激症状。
祁各隆坐在驾驶座，探出车窗喊了一声：“风队？风队！”
风渡川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手中的裹尸袋被她抓出了很深的褶皱，恍然应了一句：“来了。”
桑凌没见过风渡川这副模样，她没吱声，坐上了副驾。
关门时，桑凌略微抬头望向远处愈演愈烈的战火，帽檐下那双眼笑意未褪，只是带上了一些嘲讽。
她们各自想着事，唯一还想着裹尸袋数量的，竟然就只剩下祁各隆：“得拿五十个吧，不对，可能得一百个。”
车子启动前，祁各隆习惯性望向后视镜。这一望，变故发生了。
祁各隆突然脸色大变：“小曜星？！”
她猛地越过桑凌往车外望去，曜星怎么来了？！
桑凌心跳重重地跳了一拍，迅速侧身打量，窗外，风曜星背着书包正走在街道另一侧。
那个小小的身影，已经不知不觉走进了械斗范围，周围全是暴徒，地上混着污水的鲜血流经她的鞋侧，刀棍乱飞，可是，那小女孩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沿着街道还在往前走。
不对劲，桑凌心脏狂跳，风曜星的状态不对劲！
她这才想起风渡川一家就住在九隆街，风曜星就在附近的学校上学，而现在，刚过放学时间。
“曜星！”风渡川已经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原本无精打采的祁各隆，此时像上了发条一样迅速。她刚打开车门，又转变了想法，一踩油门，不管不顾地往前冲，试图把风曜星周围的拿刀的人都撞飞。
整辆运尸车如失控般疾冲，后座车门还开着，在掉头转向的时候，车门飞甩出啪的一声。
同一时间，风渡川挤进了人流，街对面爆发了一声枪响。
更远处，几个被冲昏头的暴徒举着刀枪冲撞到一起，就在风曜星的身侧，毫不长眼的刀，胡乱飞舞，划向小女孩的头顶。
桑凌没动，她望着挡风玻璃前方的街道，眼神瞬间冷却。
……
“江队。”下午四点三十九分，江斩月刚睡醒，蔡圆出声汇报：“我找到居民卡的线索了！”
“什么线索？”江斩月从沙发上坐起来，揉着眉心：“你找到和我共用身份的人了？”
“没有，不知道为什么特别难查。但是我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蔡圆直接采取视频会议，茶几上方弹出的虚拟光幕中间，蔡圆的脸上带着兴奋。
“但是过程有些长，你认真听我说。”
“说。”
“我没找到第三名买家是谁。但我很轻易找到了第二手的买家，是一家KTV的老板，身份是买给她孩子冒领失学救助金用的。”
“救助金？”江斩月打断，“现在焦油城还有救助金吗？”
“不是现在，是十五年前买的，那时候联邦政府还没有完全撤退。”
蔡圆在屏幕上画了个关系图：“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联系了KTV老板，她告诉我，你杀死的那个户口贩子，当初点名从她那里买走了这个身份。”
“什么？”江斩月感觉大脑还在隐隐作痛，“你是指，户口贩子冲着这个身份去的？”
“是的！”蔡圆连连点头，“然后很快，这个身份就被重新激活，转手给了第三名买家。所以我合理怀疑，第三名买家是委托户口贩子，特意买走了这个身份。”
但是户口贩子不知天高地厚赚黑心钱，又多倒手了一次，最终落到了江斩月手上。
蔡圆表示遗憾：“可惜户口贩子被你早早灭口，不然我们还能顺着查一下。”
江斩月没理会她的抱怨，接着问：“你说的线索就指这些？”
“当然不是。”蔡圆将话题重新绕回来：“我觉得好奇，第三名买家为什么特意要买这个身份，是不是身份有什么特殊，所以，就沿着居民卡继续查，查到了第一位拥有者，也就是居民卡的原主。”
“是谁？”江斩月直接问。
“一个小女孩。”蔡圆直接在光幕上调出了照片。
江斩月眉头动了一下，她已经在收尸队出勤过一天，一眼就看出，那张照片不是正常的照片，而是发布在收尸队官网的死者认领照。
死者多处有伤，是非正常死亡。
蔡圆很快关掉了照片，继续汇报：“我查了一下这个孩子，原以为年代久远没什么线索，没想到很轻易就查到了。她十五年前去世，去世时才六岁，原本是个孤儿，在焦油城街头流浪，因为到处偷东西，很多商铺的人都认识她。”
“她怎么死的？”
“被误伤。”蔡圆声音重了一些：“街头上百个帮会成员闹事，她当时在一家便利店里，没能及时躲开，受伤后不治身亡。”
江斩月感觉头突突地疼，没说话。
“当时闹得挺大的，死了好多人，那时候，应急中心还留有几个小组，全都赶去处理这次事故了。”蔡圆拔高声音：“对了，记录里显示是你们风队长收的尸，当年风渡川很年轻，还没当上队长呢。”
江斩月算了算，十五年前，风渡川那时才三十多岁。她问：“那尸体呢？”
“没过多久就有人接走了，有人拿着孩子的出生证明来领尸，自称是远房亲戚，收尸队里有认领记录。”
蔡圆嘟囔了一句：“只是可惜，这么大的事情，害死了无辜的小孩，最后也不了了之了，真是气人。”
江斩月沉默了一会儿：“那时候不是有执法人员？应急中心没派人追责？”
“当初那些执法员都是焦油城本地人，生活在这样的地方，我猜没几个手上干净吧，不然联邦怎么会管不了。”
蔡圆继续说下去：“不过，我查了一下处理记录，倒是有几封请求追责的申请，越级发往了联邦总部，不过都是未处理状态。”
蔡圆把资料发了过来，江斩月翻阅的手一顿，申请上的署名她很熟悉，正是风渡川。
她对风渡川了解不深，但从上次接触来看，这的确是风队长会做的事。其中一封，还言辞过激地痛斥联邦政府不作为，夹杂了很多脏话。
年轻时候的风渡川，好像更暴躁一些。
“我对比了时间，断断续续发了几个月吧，没人回应也在发。”蔡圆感慨：“后来某个月突然就断了，再也没提这件事，我想来想去，只能猜测是她受到了威胁。”
至于是内部威胁还是外部威胁，江斩月和蔡圆都无从得知。江斩月琢磨了一下，风渡川当年只是个小队员，连队长都不是，很可能有心无力。
蔡圆感叹：“可能是因为亲手收的尸，感觉这件事对你们队长冲击还挺大的。我了解情况的时候，在网上问了问周边的居民，她们说，早几年还有人记得这件事的时候，还见风渡川去出事地点放过几次花。”
“现在还会去？”
“没有了。”蔡圆弯了弯眼睛：“人也需要走出来嘛。”
江斩月沉默了一会儿。
她自认不是什么情绪浓烈的人，对焦油城的人也从不抱什么好感，所以杀得轻易。烂人遍地的土地，善良的人是活不下去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变得一样烂，如果不是为了任务，江斩月一辈子都不会踏足。
但是，如今碰上身边具体的人、具体的事，好像，也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
江斩月有些搞不懂，所以沉默着，暗自消化风渡川这段被无意翻出来的过往。
蔡圆感觉出租屋的氛围有些低沉，伸手揉了揉卷毛，露出笑容。“别气馁嘛江队，虽然后来焦油城越变越烂，现在打架已经是司空见惯了，但是！”
蔡圆重重一顿，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也因得这些混乱，那一年后又发生了好几场械斗，之前伤人的，全都被人杀死了哦，一个不留！”
江斩月思绪被拉扯回来：“全死了？”
“对啊。一百多个人，陆陆续续全部死了噢。”蔡圆说：“听网上讲，是帮会间纠纷导致的。也有人说是买凶杀人。因为死者过于明确，所以我更倾向后者。总之，你们风队长没能做到的事，有另外的人换了另一种手段呢。”
蔡圆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啦，还有一些都市传说，称是小孩重生，化身赛博之主回来复仇了！”
“怎么谁都是赛博之主，你净瞎看这些东西。”江斩月终于扬了扬唇角，“那个孩子死的时候才六岁吧，重生多活一年也只是个七岁的小孩，怎么杀人。”
“也对哦。”
“线索就这些？”
蔡圆：“就这些了。”
“好，继续查一查这个小孩，看看和第三名买家什么关系。”江斩月站起身，随意拢好头发，松散地团在脑后扎紧。
她往浴室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身：“对了，十五年前死的那个小孩，有没有查到名字？”
蔡圆翻了翻智脑上的记录：“有，居民卡上的信息被抹掉了，但是那场械斗很出名，有人提了一嘴。”
江斩月转过身，耐心等待：“告诉我。”
蔡圆翻出聊天记录又确认了一遍，这才开口。
“她叫桑凌。”
……
下午四点三十九分。
二十一岁的桑凌坐在副驾驶位，眼睛一眨不眨。
遥远记忆里在便利店慌乱藏身的无措，被时间冲淡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漆黑眼眸里极度的冷静。
她视线扫过风渡川，然后定格在风曜星的位置。
因为专注，周遭的声音仿佛被抽离，只有眼前红色魔方以极快的速度屏闪、转动。
然后静止在某一刻。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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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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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