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FC电子竞技俱乐部训练基地的凌晨两点,像是被整个城市遗忘的孤岛。冷白的灯光从天花板垂落,落在积着薄尘的玻璃窗上,又反弹回训练室里,把两台相邻的电竞椅照得格外清晰——那是室内仅剩的两个身影,连呼吸声都被空调的低鸣衬得格外轻。
键盘的敲击声早已失了先前的急促,鼠标点击也变得断断续续,最后一声“咔嗒”落下时,空气突然静得发慌。紧接着,一声极轻的、像是从喉咙深处憋出来的闷哼,打破了这份沉寂。
肖神猛地向后靠进电竞椅里,椅轮在地板上滑出一小段轻响。他的左手死死攥着右手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小臂的肌肉都绷出了明显的线条。额角的冷汗来得又快又急,顺着鬓角往下滑,滴在黑色的队服袖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冷白的灯光落在那层汗上,竟晃得人有些眼涩。
屏幕还亮着。他操控的暗夜猎手薇恩还保持着向前冲的姿势,却早已没了后续动作,被敌方高地塔的激光一层层剥掉血量,最后化作一道白光消散。几秒钟后,灰色的“DEFEAT”字样缓缓浮上来,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两人之间。
“嘶——”
肖神倒抽了一口冷气,试图转动手腕,却被一阵钻心的疼逼得闭紧了眼。
身旁的贺言几乎是在他动作停滞的瞬间就抬了头。他先抬手点了退出游戏的按钮,指尖在鼠标上顿了顿,才侧过身看向肖神。贺言的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像是覆了一层化不开的薄冰,连眼尾的弧度都透着几分冷意。可此刻,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目光落在肖神那只不住颤抖的右手上,连放在桌沿的手指都不自觉地蜷了蜷。
“又疼了?”
贺言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清冽的质感,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矿泉水,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偏偏能让人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软。他说话时,身子又往肖神那边倾了倾,膝盖几乎碰到了对方的椅腿。
肖神没立刻睁眼,只是靠在椅背上,深吸了好几口冷空气,试图把那阵疼压下去。直到额角的汗渐渐收了些,他才缓缓睁开眼,眼角因为疼痛泛着点红。
他看向贺言,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开,只露出了一点牙床:“老了啊,贺言。你说我这手,是不是跟我作对?偏偏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贺言没接话,只是站起身。训练室的地板是浅灰色的,他的运动鞋踩在上面,没发出一点声音。肖神看着他走到饮水机旁,弯腰接水——贺言接水时总会先放掉一点凉水,等水流变温了再接,这个习惯,从他们三年前成为搭档时就没变过。
果然,贺言递过来的温水温度刚好,杯壁贴着肖神的掌心,暖得恰到好处。紧接着,一个白色的药膏盒被放在了桌角,盒身上的标签肖神再熟悉不过——是他常用的止痛膏药,贺言总在储物柜的第一层备着,连开封的方向都记得清清楚楚。
“谢谢。”肖神低声说。
他接过杯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贺言的手指,对方的指尖有些凉。声音里除了疲惫,还藏着一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绝望——他比谁都清楚,这膏药早已不管用了。上周去医院复查,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响:“再这么高强度训练,你的右手可能再也握不稳鼠标了。”
永久性损伤。这五个字像一根针,扎在他心里,拔不出来,还越扎越深。
训练室里又静了下来。墙上的TFC队旗挂得笔直,红色的流苏垂在旁边的奖杯陈列柜上,玻璃柜里的奖杯反射着灯光,晃得人眼晕。那是他们去年拿的联赛冠军奖杯,杯身上还刻着他和贺言的名字。
肖神的目光扫过那座奖杯,忽然想起去年总决赛的后台——当时他手腕就隐隐作痛,贺言在他身后,用温热的手掌帮他按揉着小臂,声音很轻:“别慌,有我在。”
那时候,他总觉得只要有贺言在身边,再难的局都能翻。可现在……
“贺言。”
肖神的声音突然哑了,他转过头,看向身旁正低头擦拭鼠标的人。贺言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他,眼神很静,像深不见底的湖。他总是这样,不管肖神说什么、做什么,都能安安静静地听着,像个最可靠的容器,能装下肖神所有的情绪。
“我可能……真的到头了。”
肖神说这句话时,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看见贺言的睫毛颤了颤,原本放在鼠标上的手,悄悄攥成了拳泛着白。
贺言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像是早就猜到了这句话。他是队里最寡言的辅助,却是最懂肖神的人——从肖神开始频繁揉手腕,到他偷偷把训练量减半,贺言都看在眼里,却从不说破,只是默默把自己的训练时间调整得和肖神一致,陪他熬到深夜。
“下个赛季……战队不能没有可靠的AD。”
肖神的目光又落回那些奖杯上,眼神复杂得很——有不舍,有不甘,还有对贺言的愧疚,“我得对战队负责,也得……对你负责。”他苦笑了一下,“总不能让你跟着我,连比赛都没得打。”
贺言终于有了动作。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肖神那只还在微颤的右手,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了什么。
“这双手,”贺言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去年拿冠军的时候,还能一秒三Q。”
肖神的心猛地一酸。他想起去年总决赛的最后一波团战,他的薇恩被对面三人围堵,是贺言的锤石用灯笼精准地把他拉回来,又用身体挡在他身前。那时候他的手腕也疼,却凭着一股劲,操作着薇恩完成了三杀。
赛后采访,他说“我的辅助是世界第一”,贺言站在他旁边,嘴角难得勾了勾。
“都过去了。”
肖神把右手收回来,放在膝盖上,“明天我会跟经理说退役的事,俱乐部需要时间找新人。”他说得坚决,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退役”两个字时,心里有多疼。
贺言没再说话,只是拿起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来的瞬间,一条游戏推送弹了出来。他本想随手划掉,目光却被“国服第一AD”几个字勾住了。指尖顿了顿,他点了进去。
是一段OB视角的录像集锦。画面里,一个用虚空之女卡莎的玩家正在打排位,走位快得像鬼魅,团战里穿梭在敌方阵容里,每一次普攻、每一个技能都精准得可怕。有一波1V3的场面,卡莎残血反杀,最后一下平A的时机掐得刚刚好,连解说的声音都带着惊呼:“这操作,简直是职业级的!”
ID栏里,一个陌生的名字赫然在目:辞。
贺言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浏览着下方的评论。这个叫“辞”的玩家像是突然冒出来的,只用了半个月就冲到了国服AD榜第一,胜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二。可评论区里争议很大——有人说他是天才,也有人说他打法太独,从不跟辅助联动,上次有个职业辅助跟他排到一起,被他骂得直接退了游戏。
“哦,这个人啊。”
肖神凑过来看了一眼,语气里带着点前辈的审视,“最近圈子里都在说他,好几个战队都想签他,可听说他性格怪得很,连试训都不愿意去。”
贺言把视频倒回去,重新看了一遍那波1V3的反杀。卡莎的走位确实犀利,伤害计算也精准,可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和辅助的配合,少了那种“我知道你会在这”的默契,就像……少了肖神和他之间的那种东西。
“是个好苗子,但也是个炸弹。”
肖神靠回椅背上,语气里带着担忧,“TFC现在需要稳定,经理不一定敢赌。”
他看向贺言,“要是真签了他,你跟他配合……估计得费劲。”
贺言关掉视频,把手机揣回口袋。他看向窗外,训练基地在郊区,夜晚很安静,只有远处城市的霓虹亮着,像一串散落在黑夜里的星星。那些霓虹彻夜不熄,就像他们这些职业选手,总在为了一个冠军拼尽全力。
“谁知道呢。”
贺言淡淡地说。他的目光落回肖神身上,肖神已经有些困了,靠在椅背上,眼睛半睁半闭,眼下的青黑格外明显。贺言站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件黑色的外套,轻轻披在肖神肩上——那是肖神的队服外套,上次训练时落在这了,贺言一直帮他叠得整整齐齐。
肖神被外套的暖意裹住,下意识地往贺言的方向靠了靠,声音含糊:“贺言,以后……你别总熬这么晚了。”
贺言没说话,只是弯下腰,帮肖神把外套的领子理了理。冷白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肖神忽然发现,贺言的眼下也有淡淡的青黑,显然这些天,他都是陪着自己在熬。
“睡吧。”贺言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肖神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很快,均匀的呼吸声在训练室里响起。贺言坐在旁边的电竞椅上,没再碰鼠标,只是静静地看着肖神的睡颜。
窗外的霓虹还在亮着,训练室里的灯光依旧冷白。贺言的手指轻轻放在自己的鼠标上,忽然想起以前无数个深夜——肖神总是在训练到凌晨时,靠在椅上睡着,他就坐在旁边,帮他盖外套,等他醒。那时候,他总觉得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他们会一起打更多的比赛,拿更多的冠军。
可现在,风暴已经在酝酿了。肖神的退役,会在电竞圈掀起一场巨浪;而那个叫“辞”的天才,又会给TFC带来怎样的变数?
贺言的指尖在鼠标上轻轻敲了敲,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不管是谁来,都替代不了肖神。
他看向肖神放在膝盖上的右手,那只手曾经创造过无数奇迹,现在却连握拳都显得艰难。贺言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再靠近,只是静静地坐着,陪着肖神,直到窗外的天,渐渐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