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奚梦见了他哥。
这下墨白生终于知道为什么窦奚脱离了黑雾而不愿意醒来了。
男孩儿还是束发年纪，却再也不会长大了。
窦奚其实和窦解长得很相似，尤其是眼睛，一模一样。大概是窦家的血缘强大，两兄弟的脸廓也跟窦衡一样。这时候，身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墨白生转过头看过去，就见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窦府，以及围观在窦府门前的群众。
墨白生以为他们都是来看窦解的，但他却没想到在窸窸窣窣的声音里听见了这样一句话——“干什么不好偏要去学杂耍！这下好了哇，死翘翘。留下老子跟小子，真晦气！”
墨白生：“……”
“行了行了，人都已经死了还在这里逼逼赖赖。赶紧走，别沾上什么不好的东西。”
话音落下，周围聚集的群众“呼啦”一下全都散开来。
窦府门前重归平静。
傍晚来临，外出寻找线索的墨白生重新回到窦府。照理来说，现在应该是万家灯火的时候，可窦府里面却一盏灯都没有……哦不，还是有的，在灵堂。
墨白生溜进灵堂，就看见一个小男孩儿跪在那里。
男孩儿身子很瘦小，墨白生一下就看出来了，那个男孩儿是窦奚。
蓦然间，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传进墨白生的耳朵里，他忍不住蹙了下眉。他望过去，就见窦奚的脸上全是泪痕。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哭了多久。
某一时辰，窦奚忽然开口：“哥，对不起。”
墨白生的耳朵竖了起来。
他看过去，就听见窦奚又说：“如果不是我执意要看表演，你就不会摔下来了。”窦奚抬手用不太干净的衣袖摸了摸脸上的泪痕，“哥，奚儿好想你啊，你能不能睁开眼睛看一看奚儿？你不是答应要陪奚儿买糖葫芦的吗？你食言了！”
此时的墨白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里是窦奚的梦境，他作为一个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是碰不到窦奚的。
他不能上前安慰他，只能看着他独自难受。
灵堂外，明月已经静悄悄地爬上了云霄，晚间的寒风吹进来，窦奚整个人往前冲了冲。他在这里已经跪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对于一个垂鬓小孩儿来说，这时候窦奚的体力已经不支了，可他却在往前冲了冲身子后，又甩了甩脑袋，甚至还掐了自己的大腿肉，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对不起他，所以想在最后的剩下时辰里陪着他。
墨白生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不知不觉爬上了一股难以说出口的情绪。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喉间已经堵上了。
他忽然想到白天在窦府门前观望的那些群众，他们说窦解没出息。
但是，他们所不知道的是，窦解这并不叫没出息，而是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对某样东西的好奇、热爱。
窦衡其实是希望窦解能继承家业的，但是窦解却不想。不是他觉得做这些没什么意义，而是他觉得，人不一定要拘泥于世人所谓的合情合理，没必要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这样既使得自己不开心，又闹了个不愉快。
所以在一次外出游玩的时候，窦解遇见了百戏团。
那正是之前窦衡在窦解房内的回忆。
那时候家里的活还没有那么忙，窦衡好不容易抽出了时间，还赶上了某个节日，于是就想着带着两个孩子出去好好玩一遭，但是没想到走到半路，孩子丢了。
于是窦衡只好返回去找，结果在百戏团那里找到了两兄弟。
彼时两兄弟正趴在看台上看表演——是杂耍。
对于这个年纪的孩童来说，看见什么好玩的东西都是觉得有意思的，于是他们不知不觉就看入了迷。孩童观赏的面部表情很丰富，像是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到了。
两兄弟觉得台上表演的人很厉害，他们的眸子里露出了某种情绪。
他们也想这样子。
但是想法还没完全出来，两人就被窦衡抓了个正着。
窦衡没好气地揪着两个孩子的耳朵走出百戏团，直到走到没人的地方，才把他们放下来：“你们两个瞎跑什么？知不知道爹爹很担心？”
两兄弟低着头，捏着手指玩，丝毫没在听窦衡唠叨。
窦衡也知道他们肯定听不进去，也知道他们肯定不是有意为之，但大人哪里能放下所谓的面子，心脾气和地与家里人言谈？
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窦衡见两人不说话，提高了一些音量道：“你们听见了没有？！”
两兄弟被吓得缩了缩脖子，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讪讪地说：“知道了。”
窦衡此时内心的火气也熄灭了不少，但碍于面子，他只好板着脸，冲两个孩子道：“走！”
两人跟着窦衡回了家。
回了家之后，窦衡就把他们关进了屋子里，不准他们出来。但这对于两个正值贪玩年纪的孩子来说，这怎么可能管得住？于是第二日的时候，天还没亮，窦解就醒了。
那时候两兄弟是睡在一起的。
所以在窦解醒后，偏头看了眼睡在里面的窦奚。
约是有什么说不清的关系在里面，窦奚在窦解偏过头的一瞬间，也睁眼了。
“哥？”约是还没睡醒的缘故，窦奚的声音有些稚嫩。
窦解的声音带着沙哑，但这并不妨碍他本就好听的嗓音，甚至还给他原本就好听的嗓音带上了一点韵味：“醒了？”
窦奚点了点头。
窦解坐起来，窦奚也跟着坐起来。
窦解说：“趁爹娘还没起来，我们快些去师傅那里吧。”
是的，他们昨晚在观看表演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年迈的老人家。
那个老人家正是百戏团的老板。
窦奚听见窦解的话音，忍不住道：“万一爹娘醒来后见我们不在房间里怎么办？他们会不会生气？”
窦解摇头：“不会，我们赶在爹娘醒来前回来就好了。”
窦奚没说话。
窦解知道弟弟心里有顾虑，便搭上他的脑袋，动作极轻地揉了揉：“不怕，哥在呢。”
不怕，哥在呢，要打也不是打你。
窦奚缩着脖子，在被窦解又一次揉头之后，扑进他怀里点了点头。
是啊，哥哥在呢。
昨晚在百戏团的时候，那个老人家见两个小孩子好像很喜欢台上的表演似的，便把他们请去了后台。
老人家坐在一把“嘎吱”响的老藤椅上，旁边是一张小木桌子，上面摆满了好多好吃的和茶。老人家问他们：“你们两个可是对杂耍感兴趣？”
两个小孩讪讪的，约是怕面前这位看起来不是很面善的老人家对自己做什么不好的事情。老人家也意识到自己的长相并不是很好，于是摸了几粒枣子递给他们：“别怕。”
窦解接过：“谢谢老爷爷。”
“老爷爷，您是这里的老师傅吗？”某一时辰，窦解忽然问。
老人家投过去目光，就见窦解又说：“老爷爷，我能和您学杂耍吗？”
“你想学杂耍？”
窦解拼命点头：“嗯！喜欢。”
老人家看他机灵得很，便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不错，身子倒是壮得很。不过……学杂耍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你能做好吗？”
窦解说：“我不怕累，只要师傅能收我。”
对于一个人来说，最喜欢听的，便是马屁。所以在窦解说老人家自己是“师傅”的时候，老人家都快笑岔了。
“好好！”老人家伸手摸了杯茶水过来，“喝了这入门茶，你便是我的徒弟了。”
窦解接过老人家递过来的茶杯，一饮而尽。
“茶也喝了，是不是该叫声什么来听听了？”老人家说。
窦解连忙给老人家磕了几个头，说了声：“师傅好。”
老人家又“哈哈”笑了起来。
两人这一学，便是学了一年之久。
这天恰逢又是一个热闹的日子，大街上张灯结彩的，欢闹声不断。
窦府。
老爷子最近几天又很空，所以又想带着两个孩子出门玩玩，以致于很长一段时间对他们的不闻不问。
老爷子空的时候还好，可一旦忙起来，几乎是整天见不着人。所以这次老爷子想好好陪陪两个孩子。
可当老爷子做好心理准备，对天发誓今天不管两个孩子做什么都不会发脾气的时候，一桶凉水浇了下来。
两个孩子说：“我们不想出去。”
窦衡：“……”
窦衡：“？？？”
身子凉，心更凉。
没办法，两个孩子不想出去，那只能和夫人出去了。刚好可以过二人世界。
于是在窦老爷子与窦夫人出去后，窦家两兄弟就悄咪咪，像做贼似的溜了出去。
他们去了百戏团。
窦奚的哭泣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感觉到有一股风吹来，窦奚被吹回了神。
这时候的窦家安静得很，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外面的明月挂在黑漆漆的夜晚上，窦奚被风吹起了鸡皮疙瘩，而墨白生却是在这时蹙了蹙眉。
不对劲。
这时候，一曲悠扬的笛声响了起来，窦奚的眸子晃了晃，然后便站了起来。
墨白生的余光见到窦奚的动作，以为他累了，想去睡，但是发现窦奚站起来后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这时候，又一股风把灵堂里的蜡烛全部吹灭，随后，墨白生就闻见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那味道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似的。
墨白生皱了下眉，之后便很快意识到，那股味道是与之前在酒楼着火的时候，闻见的味道是一样的！
黑雾？！墨白生迅速反应过来。
灵堂里的蜡烛在熄灭后又重新亮起来，墨白生回神望了一圈周围，发现窦奚不见了！
墨白生瞬间瞪大了眸子。
方才还在这的人，一下子不见了。
墨白生觉得窦奚消失肯定与方才的那股风有关。他转身就要离开，然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动静，墨白生出门的步子顿了顿。
他回过头，见到了……飘在棺材上的窦解！
墨白生：“……”
墨白生：“？？？”
诈尸了？！
墨白生的脸上溢出了一丝诧异与恐慌。诧异是他没想到窦解居然能诈尸；而恐慌则是虽然他作为神仙，什么妖魔鬼怪都见得多了，但是当见到这种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
“你……”
墨白生望着窦解，而窦解却根本没赏他一个眼神，只是自顾自在那里说：“奚儿出事了。”
墨白生：“……你知道窦奚在哪里？”
窦解垂了垂眸子，才看见墨白生。
墨白生：“……”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点了点头，接着就飘了出去。
墨白生：“……”真是见了鬼了。
墨白生也没再纠结这是什么回事，跟着窦解出了窦府，来到了安阳县街上的一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