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窦府某座屋子顶上。
“方兄是睡不着吗？”墨白生在方无夜身边坐下，“今晚的月色很好呢。”他抬头望了望天，天上许多颗一闪一闪的光点，像眼睛，又像在仙都时，看见的万家灯火。
方无夜没兴趣抬头，只是无神地盯着某一处地方：“说吧，你有什么事。”
墨白生也不卖关子了，回了头，表情上有些严肃。他说：“我与青云要回一趟仙都，大概明日早些时候才能回来。我想……”
“帮忙照看许寒文？”方无夜忽然看向他。
墨白生点了点头：“不仅是许寒文，还有窦奚。”
“窦奚？他不是有他爹娘看着么？为什么还需要我？”
墨白生说：“你还记得当时在郊外地下的那个镇子吗？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蒙面黑影会在那里？”
方无夜没有墨白生那么细，但是当现在听见这么一声，他顿时严肃起来：“咝——你这么一说还确实不太对劲。当时我们感觉到那里有人施展了法术，许寒文和窦奚是不可能的，他们就一平民百姓，所以……”
“所以那个人就是蒙面黑影。”墨白生接话。
墨白生的语气很凝重，在这黑夜里，就像是家里的人在给不睡觉的小孩童说鬼故事。方无夜后背的龙鳞掀了掀。
方无夜说：“那蒙面黑影是怎么知道那下面有镇子的？”
“问题就在这里！他是怎么知道下面有镇子的。”
方无夜忍不住抖了抖身子：“黑灯瞎火的，怪瘆人的，还是别说了。”
墨白生：“……”
“总之，他们就拜托你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墨白生忽然说。
“知道了，你放心吧。”
仙都大殿。
墨白生几乎是与方无夜交代完之后就动身回了仙都。而此时的仙都大殿内，众仙家们正跪坐在桃木桌旁，面色不佳。
这时候，大殿外头落下来两缕光束。
是墨白生与青云。
大殿内的仙家们抻着脖子望过去，就见两人迅速走了进来。
大殿中心。
墨白生停下脚步，面朝仙帝弯了弯腰，拱了下手道：“白生无意晚到，望仙帝恕罪。”
身后的青云跟着做。
大殿上头的仙帝则是掀了掀眼皮，在望见墨白生与青云后，低低“嗯”了一声。而此时底下的仙家们却垂了垂头，手头上摸衣袖的摸衣袖、握杯子的握杯子，总之就是一脸惆怅。
仙家们的动作引来了窸窣声，墨白生与青云忍不住向他们看了几眼。这时候，仙帝发话了：“白生，你们先坐吧。”
墨白生回过神朝仙帝拱了拱手，随后便去了他们自己的位置上。
两人刚一落座，仙帝沉沉的嗓音就传了下来。仙帝说：“先前蛇仙青云继位之前，蛇族的长老就来找过吾，说蛇仙殿想要搬个地方。”
听见自己的名字，青云激灵了下，抬头望向仙帝。
先前青云下凡被仙帝揪住的时候，他就已经对仙帝有了阴影，现在又经过这么一提，还是在这么重要的朝会上，青云有点绷不住了。
他偷瞄了眼仙帝，发现仙帝并没有在看自己，才松了口气。
这时候，一位老仙家蓦然开了口：“仙帝，搬仙殿可不是什么小事。”仙殿都是很久之前就定好的，是不能更改的。现在仙帝这么一说，有些老仙家难免会忌讳。
用凡间的话来说：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动了就是侵犯了老祖宗，是晦气的。
仙帝垂了垂眼皮，想必他也知道这其中的不好，但蛇族的长老自从那次提要求之后，隔山差五来一次仙宫，他都快乏了。
仙帝表示：吾也很无奈。
大殿在沉默了半盏茶的功夫后，有位仙家开口了。那位仙家说：“十二生肖殿是那位人定下的，按照凡间的说法就是老祖宗的东西，是动不得的。但是……”
仙家说到这里顿了下。
仙帝投过去看戏一般的目光，就见那位仙家摸了摸苍白的胡子后，又说：“但是那个人犯了天规，已经被仙都除名，所以按道理来说，被除名的人不算仙都的一份子，自然说的话也不能算。”
仙家说完，殿内又是一阵窸窣。
只见仙帝的脸上溢出了一丝不悦的气息，但那气息实在是太渺小了，底下的众仙家们又都在讨论，根本无暇顾及仙帝脸上的表情。
但是有一个人注意到了。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墨白生。
而方才说起那个人的人，则是坐在蛇仙长老身边的那位，蛇族的当家，青云的师傅。
墨白生的目光投过去，蛇族的当家虽然还是一头黑发，可他已经算是老人家了。墨白生的目光落到了当家不自然的手臂上，末了皱了下眉。
他闻见蛇族当家的手臂上，隐隐约约传来鲜血的味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殿内才重新静下来，仙帝在这时候望了一圈底下的仙家，然后又望了望墨白生。
墨白生此时正正襟危坐似的跪坐在一边，但他的神情却有些奇怪，像是在出神。
他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他在看蛇族的当家。
“唔——”仙帝将目光重新回到大殿上，底下彻底安静下来，“既然众仙家都有顾虑，那不如这样，过几日的时候来场比试，看看谁的胜次高。胜次高者，蛇仙殿的去留便由他决定。”
虽然这个说法很荒谬，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别的什么更加好的法子了。
于是众仙家们都答应了。
他们也不敢不答应，毕竟这是仙帝提出来的。
众仙家们很无奈。
“众仙家可还有顾虑？”
底下一片安静。
“那便散了吧。”
原本热闹的大殿此刻变得冷清起来，坐在仙位上的仙帝瞥了眼底下，叹了声气从位置上走下来，走到墨白生身边坐下。
“吾就知道你肯定有话要说。现在安静了，你倒不妨与吾说说是何事。”
墨白生见仙帝纡尊降贵地坐在了自己身边，不免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约是仙帝也知道自己这样的不妥，抬手招来了一团云烟。等云烟消散，他们便在了一处地方。
是个亭子。
“这样就行了。”说话间，仙帝已经招来了一壶茶。他端起他自己面前的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就听见墨白生说：“仙帝，恕白生直言，白生觉得……仙都有叛徒。”
仙帝喝茶的动作顿了顿。
原本因为例会的关系，暗沉无主的眸子在这一瞬亮了起来，就好像……墨白生接下来说的，是一件很感兴趣的事情似的。
仙帝放下茶杯，就听见“笃”一声，墨白生继续道：“之前白生下凡的时候，在平安县与安阳县之间的海里遇见了一条龙，叫方无夜。”
“方无夜？”仙帝的语气在听见这三个字后，不自觉提高了些。
墨白生却顿了下，问：“仙帝认得他？”
仙帝正色道：“并不认得。”
墨白生：“……”
“你继续，他怎么了？”
墨白生“哦”了声，继续说：“他掌管的那片海里有个洞穴，里面会伸出无数根黑线，但那些黑线却不像是害类，我们还因为那些黑线，见到了从前的仙都。”
从前的仙都？！
仙帝表示这消息有点刺激。
墨白生继续说：“我们在仙都……不是，从前的仙都里，见到了仙帝您，以及……那个人。”
仙帝的脸上又溢出了一丝刺激：“什么时候？”
墨白生说：“应该是那个人下凡的时候。因为当时您让他下凡之后小心一点。”
此话一出，往日的回忆不断涌现出来。
剔骨、诛仙台、贬去仙位……仙帝收了收气。
墨白生在这时候又说：“对了仙帝，我们还看见了两只灵兽。”
“一只火，一只水？”
墨白生点了下头：“对。”
仙帝“唔”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半晌，他才说：“知道了。”
墨白生：“还有，我们在安阳县的郊外找到了一座埋在地下的镇子。”
仙帝掀了掀眼皮，就听见墨白生说：“镇子里面很奇怪，有一棵梨花树。照理来说，现在应该不是梨花开的时候，可那里的梨花树却很茂盛。除此之外，我们还发现蒙面黑影在那里使不出落花阵。”
梨花树？！
使不出落花阵？！
仙帝表示很震惊。
像是点醒了什么一样，仙帝忽然说：“对了，之前吾答应你的事有了结果——吾并没有找到那个蒙面黑影。看来他藏得很深。”
连仙帝都找不到，那这藏得不是一般的深。
墨白生点了点头，继续道：“还有，之前我们在底下镇子的时候，差点就捉到蒙面黑影了，但是那时候来了一条巨蟒。”
“巨蟒？！”仙帝又一次震惊。
墨白生说：“是。那条巨蟒很大，比青云的真身还要大。白生记得，当时那条巨蟒的前半段身子已经落在地上了，后半段还在天窟外面。白生觉得，那条巨蟒的道行应该很深。”
仙帝的眸子闪了闪，问：“那你可有注意到那条巨蟒长什么样子？”
墨白生摇了下头：“没注意。不过……”
“不过什么？”
“方才在大殿里的时候，我看见蛇族的当家手臂好像不太好的样子，似乎有伤。”墨白生说，“先前在那镇子里的时候，我与方兄两人打伤了蒙面黑影，他受伤的位置与当家手臂上的位置很像。”
仙帝“唔”了好长一段时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末了，他淡淡道：“吾知道了，你回吧。”说完，眼前的场景就变化了。
此时此刻，墨白生站在鼠仙殿外，望了望已经许久没有见到的鼠仙殿。
凉亭……
算了，还是不住了。
墨白生回到窦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比自己预料的时辰晚了许多。
他脚底生风一般，眨眼间便溜到了窦解的屋子前。里面还有亮光，但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平稳的呼吸声。这时候，一阵带有一点海腥味的风吹来，墨白生回过头，就见到了方无夜。
方无夜说：“窦奚没事，但是许寒文却还睡着，没醒过。”
墨白生听后忍不住皱了皱眉，但是后来一想也没什么，兴许是受了惊吓，要好好休养一阵子。便说了句“知道了”后，推门进去了。
窦解的屋子里，墨白生见许寒文躺在床榻上，也许是因为睡了许久的缘故，他的皮肤有些苍白。这更加凸显出他那病恹恹的白色。
他盯着许寒文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确认他只是在睡，并没有其他什么事，才放心关门离开。
而就在这时，只听见“哐啷”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似的，墨白生步子一顿。
周围吹来晚风，里面携着淡淡的海腥味。
方无夜：“感觉气息有点不太对哦。”
果真如此，在方无夜说完后，两人就见窦奚的房门动了动，随后便毫无征兆地自己开了。
里面窜出来一团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