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烧秸秆

“嘭嘭嘭’,黎晓坐在阶上敲丝瓜。

干透的老丝瓜瓤摔打起来十分解压,那天黎晓躺在地板上,听着叔婆边聊天边敲打着的就是这东西。

棕褐的脆壳裂开,里面就是淡黄的丝瓜络,洗碗的水稍微烫一点的话,配上丝瓜络就基本不怎么用得上洗洁精了。

黎晓把丝瓜的脆壳拨弄到杂草堆里,用土稍微围了个坑,打算把这几日拔下来的干草都烧掉。

纯粹植物燃烧的气味其实并不难闻,每年天转冷的时候,田头的火光一蓬一蓬,秸秆燃烧的气味总是让黎晓觉得很自在。

黎晓上初中、高中那几年是严令禁止焚烧秸秆的,常有人在村道上巡逻,但阿公阿婆们不管,秸秆不烧,种不好田的,所以还是偷摸烧。

有时候还会‘守望相助’,让村人帮忙在路口看着,小孩眼睛尖,跑得快,做这件事最好。

黎晓下学的时候就发现过几次,严格来说不是她,而是启星。

他上课不认真,写作业又凑合,视力保持得贼好,那几回从公交上一下来黎晓就见他歪着头眯着眼看河对岸的马路,又转头看看那田头里冒着的烟流。

“快快快!”

两人把书包一甩,飞快窜进田埂里,挥着手叫道:“阿公!阿公快灭了!来人了来人了!”

烧秸秆这事的后果就是批评教育,所以只要没能‘人赃并获’就没法子。

‘我在自家烧应该更没关系吧?’

黎晓看着乱绕的灰烟,后知后觉地考虑起这个问题来,她可不比阿公阿婆有年龄buff。

烧火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毕竟不是干柴,就算是烧起来了也容易灭,所以黎晓得不停往里拨料,但又不能太密,把火给盖灭了,有时候料堆进去还没反应,焖了一会子又突然蓬开一团火,然后又迅速地缩回去,逼得黎晓手忙脚乱用耙子把枯枝杂草扒拉进去。

院里的土地并没有黎晓想象得那么板结,可能因为杂草每年都有被拔动的缘故,但是对于黎晓来说,挥一上午锄头还是相当累的,她很庆幸自己不是在夏天干这事。

夏天天亮得早,黎晓起床的时候,郑秋芬已经在田里干农活了,热天只有清晨那么一点时间适合劳作,她还是留了一小块田种水稻的,起码不愁米吃。

锅里通常盛着粥,还有咸鸭蛋和榨菜,又或者是炒饭和一碗紫菜汤。

郑秋芬做的粥是稀薄薄的,但粥油绵绵。她的炒饭是干干爽爽的,紫菜汤头上撒着一搓淡鲜的小虾米。

如果是周末,黎晓还没睡醒郑秋芬都已经回来了,她脑袋上顶着毛巾,身上的衣服汗黏黏的,通身一股热乎乎的汗味。

黎晓低头扯扯衣领,看看胸口密密的汗珠,想起郑秋芬那一脸的汗,就算是刚被掀醒就没头没脑就挨了一顿骂,其实也没什么,学习的辛苦相比起劳作来说,实在微薄。

她看看被整过的菜圃,光秃秃的,但是还挺清爽的。

叔婆好像一个监工,总是时不时出现一下,看黎晓弄得怎么样了。

黎晓一见她来了,连忙把喝光的南瓜汤碗放在阶上,起身继续干活。

凉透的草木灰和翻松的土壤拌在一起,黎晓把花菜苗一株一株栽进土里去,竖着耳朵听叔婆的动静。

叔婆没‘啧’也没‘咂’,那就是没做错,只是忽然,她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搞得一个样。”

黎晓直起身子顺着她挥舞的手臂环视了一圈,明白她说的是这菜圃一畦畦的格局就跟郑秋芬打理的一个样。

这话让黎晓有点高兴。

包菜、白菜、花菜这些蔬菜长得比较慢,也总得到冬天才能吃到,所以黎晓又撒了些鸡毛菜和油菜的菜籽。

“啧,”声音来了,叔婆皱眉摇摇头,咂嘴道:“撒得太密了。”

不过她也没再说什么,见黎晓折腾得差不多了,又道:“去我家摘柚子,好大一个在树顶上,我弄不下来。”

叔婆家的柚子树一向很高产,一到秋天就在枝干上挂满了,来不及摘吃就掉了满地,那就过熟了。

虽说这种高产的果树也不会太高,但谁叫黎晓个子不高呢?叔婆就更矮缩了,只能摘几个低处的。

等黎晓费劲扒拉地把那个叔婆看好的大柚子捅了下来,一转身就见叔婆抖开一条蛇皮袋要给她装柚子。

“这个就够了。”

叔婆没理她,又说:“还有几个鹅蛋拿过去,补一补身体,你太瘦了。”

黎晓连忙说:“鹅蛋你留着卖钱啦。”

村里老人也就这点收入了。

叔婆看看她,说:“我现在不是有钱了吗?”

黎晓抿唇,说:“那也不多。”

“我还能活多久?我没比你奶奶小几岁。”

“她,她是摔了呀,”黎晓顿了顿,脑海里如雷劈般闪过郑秋芬跌在楼梯上的样子,她赶紧拦住要进圈拿蛋的叔婆,说:“我去我去,你,你等我。”

“活久了讨人嫌。”叔婆继续去装柚子,叮嘱道:“仔细找找,这几天奇怪了,蛋都没下在窝里,应该有个三四个的。”

叔婆家后边有一大片无主的野地,尽头是河,她圈了一部分养鹅。

黎晓其实有点怕叔婆家的鹅,因为小时候从叔婆家门囗,被鹅追出来啄了一路,衣服上的扣子都被啄掉了,所以她连带着对叔婆也不喜欢了。

黎晓谨慎地走进圈里,幸好这时候鹅都在水里玩呢,她这才放下心来找蛋。

鹅的蛋如果不是下在窝里,那就是下在秸秆堆里,或者是水边的草窝里。

很偶尔的,也会有一枚蛋像现在一样出现在硬邦邦的石子上,黎晓认为那鹅估摸着还不知道什么是蛋,只以为自己屙了一坨惊天巨屎,十分轻松地摇摇尾,玩水去了。

黎晓捡起那个大鹅蛋,继续寻找着,当她看见那一个微凹的草窝时就有了预感,蹲下身拨开,果然又见一枚鹅蛋躺在里头,拾取采集还真是有天然的乐趣。

黎晓刚把两只鹅蛋握在手里,还没欢喜一会,忽然就觉身后有什么,她侧过脸,就见一只灰羽鹅也歪头看着她,然后脖子往前一探,啄住她一缕头发。

“啊!”黎晓又惊又痛,急急忙忙往圈外跑,鹅跑起来真不比人慢,还能扇动翅膀助势。

黎晓着急忙慌往外跑,逃出去了都没能松口气,她一手一个蛋没法子把木栅栏上的简易门闩插上,只能用脚先抵着。

“叔婆,叔婆。”黎晓不敢叫得太急,怕叔婆匆匆赶来会有什么意外。

那灰鹅正从缝隙里啄她的鞋带,一下两下,鞋带就松开了,它可高兴了,啄着鞋带同黎晓拔河呢。

忽然,一只修长的胳膊伸了过来,抵住门,把门闩上了。

黎晓抬头,先看见那人发顶碎碎的阳光,然后是他的黑发,他的眉眼,他的鼻唇。

她紧紧抓着两颗大鹅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看起来甚至比黎晓记忆里还高了一些,男孩果然是后长的。

黎晓呆了一会,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沁着汗的旧卫衣,一高一低的裤腿,还有那被扯松的鞋带上全是泥。

她心底情绪翻涌,还有对这蠢鹅的气恼,于是用力把鞋带从鹅喙里扯了出来,摇摇晃晃用胳膊支在栅栏上站定,后退了几步,道:“谢,谢谢。”

启星没有说话,只听叔婆不太高兴地说:“啊拉,卖的只有这么几只了还不行,剩下这几只都是功臣,我多少的菜钱都是它们下蛋下出来的,我不卖,也不杀!”

黎晓见叔婆走到近旁来,仰脸看着启星,她眨了几下眼,顺着叔婆的视线也飞快瞄了他一眼。

启星转头往鹅圈里看了看,鬓角的头发有种刚剃过的利索感,阳光从他身背后照过来,耳尖被映得通透,毛细血管都枝枝蔓蔓,耳垂上的孔眼更像一粒淡褐的痣,如果不是黎晓着意去寻,他们眼下这种社交距离根本不会注意到。

“我本来也没说没让您卖啊,我只说清理粪便的时候不要直接铲进水里,要单独处理,可以铲起来肥地。”

叔婆和启星的对话让黎晓很不解,语句黎晓当然都明白意思,可叔婆为什么要跟启星说这些,启星为什么又要来管这个?

“你教我养鹅啊?”叔婆如今有了一笔养老钱,也不至于每天逮着鸡鹅扣屁股了,她的语气软了软,说:“我也懒得养那么多了,省得那个茅坑石头又一天到晚没事干,跑去你办公室举报我!”

黎晓琢磨着叔婆的话,意识到启星现在做的似乎是体制内的工作。

她心里很意外也很费解,一时间涌上许许多多的问题,却更叫她抿紧了唇。

“还是阿婆对我好。”启星哄老人家还是有一手的,郑秋芬就很喜欢他,从前黎晓还为此吃过醋。

“哼,那你今天来干嘛?”叔婆看了看他俩,说:“来找阿晓玩啊?”

这话郑秋芬常说,听得黎晓心头一涩,蹲下身小心翼翼把鹅蛋放一边,把脏鞋带系上。

蹲着的女孩不说话,站着的男孩也不说话,叔婆有点搞不懂。

“那你帮阿晓拿柚子回去吧,重得很,”叔婆努努嘴,又对黎晓说:“阿晓分星星几个哦。”

“不用麻烦的。”黎晓小声说,启星好像没听见,攥住蛇皮袋就拎了起来,说:“谢谢叔婆。”

一路上,他走在前面,黎晓落在后面,两人都没说话。

他脚步一顿,黎晓也停下来,同他隔着一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走了。

“那,那给我吧。”黎晓以为他是不想拿柚子了,试探着去接,说:“你去忙你的。”

启星冷着张脸看看她,一扭头又往前拱。

黎晓有些无措,默默跟在他后边回自己家。

后门是虚掩着的,启星把那袋柚子堆在地上的力道就把门碰开了,他没有进去,站在阶上等黎晓。

那台阶上原本足够他们两个小孩并肩作战一块啃西瓜的,但现在,启星一人站着就占满了,黎晓从他身边踮脚过去,怕自己这一身邋遢的挨到他这一身干净的。

黎晓一进屋就忙着找袋子,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她索性就把蛇皮袋解开,抱了两只柚子出来,对启星道:“剩下的都给你。”

启星看她抱着两只金黄的柚子蹲在小桌边上,忽然朝她俯身而来。

黎晓下意识躲他,一时竟跌坐在地上,桌角上滚下一只鹅蛋来,恰恰落在启星掌心。

两人对视,黎晓尴尬不已,连忙拿过鹅蛋,刚打开冰箱下层的保鲜柜想把蛋放进去,却被冰箱里的景象惊呆了。

启星微侧了一步,就见冰箱里头卧着几枚鸡蛋,那蛋的蛋壳已经碎掉了,可蛋液并没有流出来,取而代之的是小鸡雏毛茸茸的脑袋,两只已经破壳了,另外三只似乎也有动静。

老式冰箱内里的灯是钨丝灯,光是暖黄的,像太阳,小鸡雏也是金灿灿的,金色淌了出来,顺着她怀里的柚子和摆在地上的南瓜一路氤氲开来,黎晓整个人都是金灿灿的,她呆了很久,微微侧了侧脸,问:“如果养鸡,会被举报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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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烧秸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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