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晓觉得启星现在很像小时候的他,不是高中,不是初中,就是小时候刚转学过来的时候。
冷冷的,软软的。
她吃着那一杯梅酒柚子胡椒渍菠萝,觉得每一口都新奇美味。
胡椒撒得很少,微末而已,但就是那一点点香辛,把柚子、菠萝的果味点得非常鲜亮。
梅酒应该是很有点度数的,酒味很香,吃得黎晓舌尖有点辣辣的,但莫名有点上瘾,把菠萝吃完时又忍不住把杯底的一口酒也喝掉了。
启星似乎是想阻止的,但没来得及,黎晓把杯子放下,看向他时脸颊上已经微微泛红了。
“怎么了?”
“外公酿的梅酒,是白酒基底,有点烈。”
“没事的,我又不开车。”黎晓昏头昏脑地笑了起来,唇上叼着一片做装饰的薄荷叶,问:“你下午还要忙吗?你也吃了,电瓶车也是车啊。”
启星晃晃杯底的一口酒,说:“吹吹风就散完了。”
“你好厉害。”黎晓由衷道:“饭菜水果都好吃。”
“水果是你买的。”启星瞄了她一眼,说:“香草种得也不错。”
“你知道我不会挑,一车西瓜我都能挑到烂的,菠萝是让老板给我拿的,我奶奶从前买东西的时候老说,‘如果不好我会拿来退的!’我也学着这样说,”黎晓没醉,但脸上太烧了,让她有点高热时的晕眩感,“果然还不错,但现在好像也不是凤梨的时令。”
“热带水果当然还是盛夏的时候最好吃,现在的凤梨是晚熟品种,比较大,但是香气和果味都会淡一点。”
“你嫌淡才加了胡椒、柚子酱和梅酒的吧?”
“我没有嫌。”
“对不起。”黎晓突兀地说,但她没有醉,非常清醒。
片刻后,启星道:“菠萝味淡一点也用不着道歉。”
黎晓笑了一笑,茶几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屏幕上亮起两个字——妈妈。
黎晓看见了,启星也看见了。
她迟疑了一下,就见启星站起身,把两只杯子收进厨房里去。
黎晓把薄荷嚼烂,残余的酒味加上薄荷简直快烧起来了,一开口就引得陈美淑不满。
“你什么语气啊?”陈美淑道:“发你微信也不回。”
“我刚才在吃饭。”黎晓说:“什么事?”
“想给你寄点东西,我买了些鱼糕、鱼丸。”陈美淑说。
“不用了,菜市场都有。”
“你那的菜市场怎么会有鱼糕?”
“我被裁员了,已经回老家了。”
陈美淑沉默了好一会,道:“你怎么不早说?怎么会被裁员的?我每次找你说不了两句就说忙啊累的要挂电话,你这么上进怎么到头来被裁了?”
她话里的讽刺听得黎晓笑出声,随即抬头望向厨房,启星也在看她,黎晓站起身对他一点头,朝外走去。
“我的本事就那么点,被裁了也不稀奇。”
黎晓往河埠头走去,一边歪头夹着手机,一边去解渔笼的绳子。
“你也不用这么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话,你妹妹还一直觉得你有本事,在大城市大公司里上班,搞得现在工作都没了。”
陈美淑每次说‘你妹妹’的时候黎晓都很想笑,孙言悦到底算她哪门子妹妹?总共也就见过几次。
“你就当我是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会。”她站起身,拉着渔笼往河岸上拽。
“现在这个社会工作不好找,你上了班难道没有休息日吗?休息得人都废了,把你那个简历弄弄一份,我让你叔叔帮你问问,看看有没有哪个公司要你的。”
黎晓还真没觉得自己会找不到工作,不过是钱多钱少,活多活少的区别而已。
“不用了。”黎晓说:“我没债了,怎么都能活。”
她这话不知哪里又让陈美淑不痛快了,她忽得暴躁起来,先用方言脏话骂了她几句,忽然灵光一现,怒道:“你自己说你是被裁的,还是辞职的?你是不是又回去找那个小流氓了?你真是不知羞啊你!”
“我的确是被裁的,否则牛马当习惯了,一下没了嚼头我还不适应呢。”黎晓看着渔笼里蹦蹦跶跶的小鱼小虾们,竭力平静道:“你说话别太难听,我那个时候就已经成年了,今年按着你的算法都马上就二十九了,你没必要还拿这种话来骂我。”
“我骂你骂错了?我冤枉你了?你自己没做过吗?你也知道自己要三十了啊!你那事做的,我都没脸给你找相亲的,怕被人骂我这个当妈的没家教!想着你自己去大城市找一个好的,好说一点,没想到你从小到大都这么不争气啊!”
黎晓把渔笼拖了上来,坐在最上层的阶上,对陈美淑道:“我的年代跟你的年代不一样,我想做不需要结婚证,你不觉得,还是我的代价比较小吗?”
陈美淑被她戳得歇斯底里起来,叫道:“你不要脸!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没我哪来的你!?”
“对,我是你生的,你还想怎么样?我还要还你什么?命也要还吗?”黎晓问。
“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陈美淑每次气得跳脚了就会口不择言。
其实陈美淑的问题不在于离婚,不在于要求黎晓还钱,而在于明知道自己跟黎晓之间没有深厚母女情做缓冲铺垫,却还是要用这么难听的话来指责她。
黎晓是被郑秋芬养大的,所以她之所以行差踏错都是郑秋芬的不对,黎晓的逆反和顶撞更表明了她的罪无可恕,更印证郑秋芬的昏聩无能。
陈美淑没有丝毫错误,可以理直气壮辱骂她们所有人。
黎晓挂了电话,陈美淑也没有再打来,只是紧着就发来了一条语音。
“狗窠养的畜生。”
黎晓笑了一下,发了个眨眼微笑的阴阳表情过去。
但其实她没有表现的那么无所谓,刚才听到陈美淑那些话的时候,黎晓脊背上透了一层的白毛汗,微末的酒意全都散出去了。
黎晓站起身,把渔笼提起来。
渔笼里的小鱼多是鲫鱼,还有些小彩条、刀鱼、泥鳅之类的,腮一开一合,正做徒劳无用功。
虾多是青虾,还间杂着几只红黑的小龙虾。
启星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院门边瞧着她。
黎晓抖了抖渔笼,全是消泡的声音。
“我先回去了,谢谢你这顿饭。”
她这人,情绪越不对头的时候越礼貌周到,总得说点什么来遮掩自己的心绪。
明显是刚才的电话搅得黎晓不高兴,就像他跟他父母交流时,十之**,不欢而散。
“你弄这点鱼虾怎么吃?做猫饭啊?”启星叫住了她。
“嗯,小鱼就晾干吧。虾煮了剥肉。”黎晓说。
“这点还没指头大的虾怎么剥肉?”启星朝她伸出手,说:“烤干磨粉吧。”
黎晓低头看着自己的渔笼,还没答应就被启星一把拿过来进院去。
黎晓也只好跟进去,坐在院中椅子上发呆。
启星拿了个桶子把鱼虾都倒出来,小玩意都鲜活得很,蹦了一地,启星手忙脚乱地去捉,指头一捏,都成泥了。
黎晓起身捉了几只,看着他用两个盆把鱼、虾分开,又去预热烤箱,又烧水灼虾。
“混一块烤就行了呗。”黎晓说。
“难看。”
“什么难看?烤完都打成粉了。”
“就是混在一块打成粉的颜色难看,虾粉鱼粉混在一块,乌漆嘛黑的。”
他一向是爱漂亮的,黎晓嘴角轻轻翘了一下,又问:“咪咪一直以来是不是你养着的?”
“不是。”
启星用漏勺把变红的虾子捞出来,在水槽里滤了水又倒进烤盘里。
“上学、进山下村那几年都是我外公在养,它也不用别人养,抓鱼扑鸟能耐得很,头几年也不爱在我家住,总回去。”
黎晓带咪咪去镇上兽医院做检查的时候,兽医就说它很干净,明显有人照顾,流浪猫活不到这个年纪。
它年纪大了毛发就是会比小时候要干涩一些,并不是因为长期没洗澡。
黎晓听得心里发闷,轻声道:“谢谢啊。”
启星不喜欢听她又说对不起又说谢谢的,只闷头弄小鱼小虾。
黎晓翻着他摆在厨房岛台上的几本食谱,大多是西餐的,她晓得启星退学复读就是因为她刺的那些话。
“中餐的食谱、食方比较好找。”启星说。
黎晓‘嗯’了一声,翻到炖饭那一页,看着软烂烂暖呼呼的炖饭,她没话找话说,“这种粥不粥饭不饭的炖饭吃起来到底什么味道,好吃吗?”
“猪肉蛤蜊炖饭外公说好吃,三文鱼酸奶炖饭他吃了半口,干呕了半小时,一边呕一边骂我糟蹋东西。其实我吃着还挺好,但也被他呕得没胃口了。”启星听见黎晓的笑声,偏头就见她笑趴在岛台上,不由得多说了一句,“所以,看个人口味吧。”
厨房里渐渐腾起一股干干的鲜香味,启星把虾干倒进搅拌机里,忽然对黎晓说:“你来打吧。”
这简单极了,只需要握住搅打棒一直按着开关,虾干、鱼干成了两罐细碎的齑粉,还挺解压的。
“给它弄饭的时候撒两勺就是了。”
启星的手指按在那两个玻璃密封罐上轻轻点了点,一瓶金黄,一瓶银青,果然是很漂亮。
黎晓看着他的指尖敲击时那瞬间的褪红,一时出神,倏忽抬头看他时,启星也正看她,他的眼神变了许多,不那么张扬,而显得很沉郁,神情里的疲色竟让他看起来有种恹恹的吸引力。
黎晓抿了抿唇,想说点什么。
她应该说点什么。
谢谢?
对不起?
又或者,她应该问……
可刚才应对陈美淑时把能量耗空了,黎晓连唇都张不开。
“不客气。”启星叹了口气,又道:“没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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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鱼粉虾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