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言要举手，这是爷爷最近刚教给她的。说是读书时用得着。
“你、你说什么？”
沈慕舟觉得嗓子有些哑。
意识到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发生。
果然，沈文远一听，眼神发光：“小砚，你要投稿发文章？！”
教育报上，确实有小朋友的投稿。
旨在鼓励小朋友们创作。
只是，还没有三岁小朋友发文章的先例。
沈梦砚却十分自信：“当然。”
当天晚上，一首小作文就交了出来。
倒不是抄的。
因为压根不需要。
一个受过完整从小学到研究生教育、且曾经作文一直被全年级传阅的成年人，写一篇区区小作文，哪里用得着抄？
轻松拿捏好么。
第二天，小作文被爷爷工工整整装进信封，按照报纸上的投稿地址，去县城邮递。
很快，稿子被录用，刊登在新一期的报纸上。
随之而来的，还有当期样报和稿酬。
“稿、稿酬？！”
看着那张稿酬汇款单，沈慕舟眼睛瞪得像铜铃。
虽然在报纸上发一篇文章稿费很少，但这不是稿费多少的问题，而是……女儿居然在报纸上发文章了！！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沈文远对儿子的大惊小怪很看不上。
顺势给糟心儿子洗了一波脑。
“女儿这么厉害，你这当爹的，就没什么想说的？”
这个儿子，原本前途无量，就是太懒太散漫了，没有半点上进心。
沈慕舟确实没有上进心。
他呵呵一笑，正准备插科打诨两句，把这氛围化解过去。
却冷不防，女儿的小嘴更快：“爸爸更厉害。”
哎？
父子俩齐齐看向她。
沈梦砚笑眯眯，仿佛自己陈述的就是公认的事实。
是的，女儿都这么厉害，爸爸自然更厉害。
爸爸本就是孩子心中的英雄。
在孩子心里，爸爸最厉害，没毛病。
这么没毛病的理论，好大爹沈慕舟自然也不忍反驳。
尤其，对着萌哒哒的大眼，那么单纯，那么无害。
“对，爸爸、很厉害！”
最终，沈慕舟加重音量，接下了这顶大高帽。
沈文远眼见这一幕，高兴得见眉不见眼。
“好啊好啊，你们父女俩比比，都去给我写文投稿！慕舟，你三个月内、哦不一个月内、咳干脆一周内，写一篇文章出来！我去给你寄！”
“……”
事实证明，人逼一逼还是能逼出东西的。
尤其是沈慕舟这样本就有点天赋的大咸鱼。
沈慕舟不只一周内交了文章，第二周也交了，第三周也交了……
虽然不至于每一篇文章都刊登，但真的还是有文章陆续见报了。
这下可不得了。
沈慕舟一下子身份就不一样了。
以前只是个普通农村小学教师，现在都是能耍笔杆子的教育家了。
是的，在这小地方，像沈慕舟这样能发表教学文章的，可不就是实打实的教育家？
领导们对他的重视自然水涨船高。
他已由一个普通教师，被任命为教导主任。
“妈，我爸这是当官了啊。”
沈梦砚开始按照冯招娣的思路，去给她吹风。
“我听说，现在还只是主任，马上就要升校长呢。”
“是啊是啊，你爸出息了。”
冯招娣也很高兴，自家那没出息的丈夫终于出息了。
“真没想到，他还有点用。”
日常贬损丈夫，早已深入骨髓。
沈梦砚不动声色。
反正她么得感情，不评判、不入心。
只管自己的目的。
“妈，我可听说，男人发达就变坏哦。你有没有想过，也更进一步，好跟上我爸的步伐？”
她凑到蠢妈身边，一副“我跟你站在同一阵线”的模样。
冯招娣却是炸了。
“啥意思？他以前那么废物我没嫌弃他，现在稍微像个人样就嫌弃我了？我还要进步什么？我已经够好了！他这辈子就算拍马也配不上我一根手指！”
沈梦砚并不意外。
因为上辈子的冯招娣也是如此。
在娘家极度的缺爱与卑微，导致在婆家极度的自负与暴戾。
甚至不惜各种踩低对方，来反衬提高自己。
上辈子，她可是凭着这一手绝活，理直气壮骂了沈慕舟和沈梦砚一生。
若还是上一世的沈梦砚，此刻还会忍不住跟对方争论。
但再世为人的沈梦砚，是绝对不会为任何事上头的。
她按照冯招娣的逻辑，点头附和：“是啊妈妈最厉害了。妈妈如果去挣钱，一定比所有人挣的都多，比爸爸更厉害！”
“挣钱？”
冯招娣一愣。
这可是她从未想过的概念。
大家一直都是种地吃饭，维持基本生活。
从来没有要挣钱的概念呀。
近几年倒是听村里的男人们说过，说是政策松动了可以挣钱什么的。
但那不是男人们的事么？
哪有女人挣钱的？
然而，沈梦砚却言之凿凿：“我和爸爸都挣了钱，妈妈你最厉害，肯定更能挣钱。我听爷爷说县城里好多女的炸油条挣钱，你比那些女的都强，肯定更能挣钱。”
是的，沈梦砚已经可以挣钱了。
为了激励慈父，她可是时不时就写篇小作文去投稿，已经获得不少稿费了。
沈慕舟更不用说，转公后有了像模像样的正式工资，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在女儿的鞭策下，他还真没闲着，一路发了不少文章，同样也实打实获得了稿费。
这些稿费，在真正的作家面前当然不算什么，但对于从来就没有额外收入的农村，确实不啻为天降巨款了。
说是父女都能挣钱，没毛病。
此时的冯招娣虽然在婆家也是气焰嚣张，却还没有被日渐养成后来那般无法无天的张狂。
所以见丈夫和女儿都能挣钱，而自己作为一个普通农村妇女……确实是有些弱势了。
若是毫无办法，她自然会一口咬定自己完美无缺，丈夫永远配不上自己。
但现在听女儿的意思，居然县城还有女的挣钱？还是炸油条？
“炸油条也能挣钱？”
她是有些不信。
这不是有手就行吗？怎么还能挣钱呢？
“当然可以呀。县城人早上要上班上学，没时间做早饭，甚至连吃饭时间都紧张。买两根油条当早饭很方便啊。”
作为一个后来人，拥有眼界碾压的梦砚宝宝给蠢妈科普。
冯招娣听得呆了。
还有这回事？
“早饭都不做，去买油条？这得懒成什么样？”
“……”
纵然是说好再世为人不动情，沈梦砚还是被蠢妈的言论震撼了一下。
好吧，她永远拥有这个能力，赚钱是不可能赚钱的，且还要胡搅蛮缠踩商机一脚。
尤其嫉妒人家做事少，骂人家懒。哪怕那些人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只是因为是女人。
沈梦砚叹了口气，晃了晃脑袋，才将冯招娣的那些奇葩言论摇散。
“妈妈的厨艺是最好的。妈妈炸的油条最好吃。妈妈如果去卖油条，一定比那些人都好，能挣好多好多钱！”
虽然三岁多的小朋友还没吃过油条，但不妨碍她无脑吹冯招娣。
且这也不算毫无根据。
冯招娣作为冯姐大姐，从小任劳任怨，大活小活一把抓，家里家外都不在话下。
炸油条什么的，真的只是基操。
而且她的活计也确实漂亮。
那也是她一直盲目自负的底气——爹娘说了，她是十里八村最能做事的，配得上条件最好的男人。
只是上辈子，这些东西没给她带来任何实质性的“价值”。
起码，她没真金白银挣回来一分钱，老来也没有任何“价值”回馈，每个月八百多的养老金，还是沈慕舟坚持出钱给她买断的。
那大约是怂爹沈慕舟最硬气的一次——
因为彼时儿媳已经进门，儿媳明里暗里反对给婆婆买社保和医保，哪怕都是公公自己出钱。
而冯招娣又是个跪着舔儿媳的，愣是犹犹豫豫想中断。
还是沈慕舟充耳不闻儿媳的反对，默默出钱给老婆坚持买了社保和医保。
沈梦砚并不同情冯招娣。
因为对方也从来没同情过她。
但她想获得对方真心实意的爱心值，就必须要让对方先自立起来。
因为她已经依稀明确：一个人唯有真正自立，才能谈得上去真心实意喜爱别人。
而她的母亲，其实一辈子都没作为自己真正活过。
更何况，这辈子让父母早早努力，自己也能早早躺赢一波。
反正上辈子他们也没歇着，一辈子还是忙忙碌碌，为了给儿子攒钱买房娶媳妇养家，也是辛苦节俭，没过上什么好日子。
只是那些都是无效辛苦。
搞不来什么钱。
沈梦砚相信，如果确定有挣钱门路，他们都还是愿意的。
冯招娣之所以一直在破坏自己挣钱的磁场，纯粹是因为她没自信，不认为自己能挣到钱。却又不甘心承认是自己无能，便只能骂骂咧咧踩这个挣钱机会本身。
说白了，就是极度自卑导致的极度恐惧后的自我保护。
既觉得自己不配，又不承认自己无能。
一词以蔽之，就是“神经病”。
要求一个神经病的真情实感爱心值，确实强人所难了。
因为她就没有心。
所以沈梦砚的第一步，就是让她成为一个独立的人，有一颗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