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胤向何汐走去，血红的大衣在他身后飞扬——虽然面色平静，但红衣周围胡乱飞舞的血丝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慌张。
不管那倒计时的结束意味着什么，江胤都不想看到它归零的那一刻；与其说是对罗雯的关心，更不如说是他对生命逝去的畏惧。他也生而为人，自然也就见过人生的生老病死。尽管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但他对死亡的恐惧却丝毫未减，反而有些愈演愈烈的趋势，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何汐不知道江胤在想些什么，也不能直接叫他。只得趁着前面的警官没回头，向后做着包揽的动作，试图以此引起他的注意：
“这个江胤，在干什么？”
江胤看着何汐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实在觉得有些滑稽，露出了些真心实意的笑容，走到何汐身边，轻轻挽上了她的手臂：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应该怎么感谢你？”
“嗯？”何汐虽然心里有数，但当江胤碰上她的身体时还是震颤了一下：“什么感谢？”
“没有你的话，我不可能帮那个车顶上的女人了却执念，现在更不可能去挽救她的朋友。”江胤直视前方，眼中闪着希望的光：“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们应该也很想感谢你吧。”
“不……不用的。”何汐的脸微微发红，江胤看不透她在想些什么，只觉得自己转移话题大概是成功了。
何汐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收到怨念的感谢——她本不相信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可就在这短短的一天内，她感觉自己经历了很多东西：不仅再次见到了江胤，还替一个不屈的怨念完成了执念！现在的她，对这两个世界都怀着同样的关心与希望；她甚至能够想象到，在这华灯初上的夜晚，执念们离开了穴居了一整个白昼的阴影，短暂却又自由的享受这久违的人间烟火。
这两个世界本就同根同源，尽管表面上如水火相克，但实则如土木共生，相互滋养，有着跨越阴阳温暖与共情。
江胤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鼻尖突如其来的冰凉打断了。他抬头望去，满天都是飞旋的雪花：
“下雪了……”
何汐没有作声——飞舞的雪花本应该是美好的意像，可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她目睹了自己所爱之人的逝去，自那以后，她便有些恐惧这样的晚上。走在路边，她总觉得一旁的雪堆里还残留着些血色。
“何汐！”
刘勇已经给何汐打好了车，贴心的为她拉开了后座车门：“我已经跟司机说好了，他会跟着我们的警车，你可以先休息一下。”
“谢谢了，”何汐关门的时候停了一下，给江胤留了上车的时间：“我会好好配合的。”
“我们才要谢谢你。”刘勇没有注意到何汐的小动作，朝已经关上的门点了下头，向出租车后闪着灯的警车走去。
何汐坐在车内，看着警车从旁边越过，脸上满是平静，不久就收回了目光：
“江胤？”
何汐手间的凉意仍在，她轻唤对方的名字，却没有得到答复……
她看向身边，一旁的坐椅上也没有她所期盼的那抹红色身影。她伸手探探，皮面上只有车里空调带来的温暖，丝毫没有冰冷存在过的痕迹。
“江胤？”何汐眼眶有些泛红，越是急切，得到的失望就越多。她很怕对方突然消失，更怕他不再出现。
“不要怕，我在你影子里。”
有了这熟悉声音的提示，何汐也猛然想起江胤可以进入自己的影子中。她抽了抽鼻子，偏要倔强的说：“谁，谁怕了？”
“记性不太好啊，忘记我能听见你的心声了？”江胤轻轻的笑了一下，但声音里却没有半点想笑的意思：“等会尽量不要和那个司机讲话。”
“为什么？”何汐听出了江胤语气的不对劲，感觉他此时正面对着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但声音还是冷静的：“那司机有问题？”
何汐看了一眼后视镜，没有发现司机有任何异样：长得一张挺和善的脸，浅浅的笑容总是保持在脸上，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头发倒还有不少，只不过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了——胸口的工作证上写着他的名字：宋贵德。整体给何汐一种帅大叔的感觉。
“那司机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我能感受到一种压迫感。”江胤顿了一下，补充道：“我感觉他可能不是人。”
何汐清楚江胤这句话的分量——连“鬼”都觉得不是人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人？
“你不是说你们不能暴露在阳光下吗？”何汐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一天之内，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在出租车上遇到危险了，她很担心自己会从此对出租车产生阴影：“他一个开出租车的，怎么说都会被太阳照到吧。”
“我也不清楚，”江胤知道自己的一身红衣在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能够让自己从心理上感到恐惧，他简直无法想象对方的实力有多么恐怖。
“我看这大叔挺面善的，就算不是人也应该是个好鬼……”
“笑里藏刀听过没有？说不定他就是个厉鬼呢？”江胤的声音已经恢复冷静，开始给何汐分析：“面善的不一定是好人，面凶的也不一定都是坏人。”
“那……现在怎么办？”何汐试探性的问：“报警？”
“别，现在报警也没有理由啊。”江胤估计着时间，在心里默念着：“以不变应万变，警车就在我们前面，他也没法搞我们。”
“行……”
两人都没再说话，沉默开始蔓延开来。
车外的建筑与灯光不断流过，随着车速的变快逐渐变为幻影，晃的何汐有些目眩。她感觉窗外的一切都在汇聚，旋转变为一个可以吞噬一切的大漩涡，而自己的灵魂也即将被抽离。
她回头看向自己投射在车座上的影子，虽然仍是女性的轮廓，但在阴影之中却隐隐透露了些许血红。
“要不，说点什么吧。”何汐先打破了沉默，在心里念道：“你不觉得越安静越慌吗？”
“嗯，我想想……”江胤的话音刚落，随即又爆发出了一阵惊呼：“快抬头，那个司机在通过后视镜看着你！”
“什么？”
何汐宛如从梦中惊醒一般，惊异的向前方看去，恰好就对上了司机的目光。
“那个……你有什么事吗？”
何汐为了避免尴尬，原本不想开口，但就现在这情况，似乎不开口才显得尴尬又奇怪啊!
“大妹子，你是什么人啊？”那司机一开口就是东北大碴子味，把何汐人都整懵了：“协助警察办案呢啊？”
“呃，”何汐感觉自己的满头问号都快要掉下来了：“这是什么奇怪的展开？”
压迫感突然减弱，江胤也呆住了。
在他现有的对红衣的印象中，红衣都是极度凶狠残暴的存在；自己虽然是个异类，但当时定恒山陵园里那位半身红衣见到自己时的惊恐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他不明白，眼前的司机是怎么做到一下就看起来那么无害，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友善的气息的。
江胤甚至怀疑，刚才那股强大的威压不是由眼前的这个司机身上发出来，而是由车外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
“我也不知道，只感觉压迫轻了一点。”江胤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压迫感一直存在，只是强与弱的区别。或许是他故意收敛了释放出来的威压，以避免引起自己车上红衣的恐慌而已。
那也就是说，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存在，甚至可能知道自己与何汐之间的关系！
“怎么办？我该怎么答？”何汐脸上露出了短暂思考的神色，内心却慌得不行：“快点啊！”
“该怎么答就怎么答！跟他讲实话，”既然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却还没有对自己下手，江胤认为这大概是友好的表现：“就看看他想要干什么！”
“啊……没什么，就是一普通人。”何汐感觉自己回答的间隔太长了，试图挽回这场对话：“也算不上是协助办案啦，大概是因为我也是受害人的关系，警方请我去安抚一下另一位受害人的家属而已。”
“哟，什么案子啊？能不能给大叔我讲来听听？”司机没有回头，但何汐却能想象到他此时脸上那种好奇的笑容。如果不是江胤的提醒，她完全可能会把对方当常人看待，怎么也不会去想对方是个怨念缠身的厉鬼。
“抱歉大叔，”何汐对着后视镜略带歉意的笑了笑：“警方说这事不能外传。嗯……您只需要知道这案子很恶劣就好了。”
“哟，很恶劣的案子啊。”后视镜里的司机带上了些惊奇的神色，看何汐的眼光也带上了些佩服的意味：“小姑娘没受伤吧？”
“没，”何汐的表情隐隐有些挣扎，眼前的司机表现得实在太正常了，她很难将他的形象与怨念结合起来：“倒是那凶手还被送医院抢救去了。”
“啊，哈哈，”司机的表情僵了僵，像是对后面的女孩产生了新的认识：“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司机没有再说话，这也给了何汐与江胤交流的时间：
“怎么样？你发现什么了吗？”何汐刚从极度紧张的表演状态中脱离出来，感觉有些胃疼：“真的是你想的那样？”
“嗯，他绝对也是红衣，”江胤感觉那股压迫感再度袭来，产生了些窒息感：“他只是在和你讲话的时候收敛了威压，现在又来了。”
“那我们怎么办？你还能坚持吗？”
“没事，我看我们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