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琮美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高宗宝的身上。
站牌下的男鬼身形高大魁梧，穿着和她一样修身的群青色防护服，衣领和袖口都作赤焰图纹，辅以银丝勾边。
唯一的区别是：对方左胸口上方佩戴着一枚火云饕餮纹的勋章，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度鬼的奖励，同时还附带防御属性。
获得这样一枚勋章，至少需要度化冤鬼达到百万之数。
而佩戴着这样一枚荣誉勋章的鬼差却来请教自己？林琮美受宠若惊的同时，又有些惶恐不安，甚至比之前被别的鬼差发现走后门更令她忐忑。
好在一旁的高宗宝并没有留意到，他只是虎着一张脸沉声解释：“这两天牛主任提出查验你的工作报告，还有核对你的工作完成进度，外勤部指派我协同进行，所以……”
他的脊背挺直，可目光却不自在地落到了线轨上，那里有两道灰色的轨道线，等班车驶来时，会因灯光反射而发出莹黄色的亮光。
而远处正有两道光落在线轨上，朝着这边缓缓靠拢过来。
高宗宝不由得清了清噪子，语气略带急促：“所以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在一天内度化135个怨鬼的。”
林琮美忽上忽下的心突然定住了。她揉了揉耳朵，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135个？她？！
这话听起来也不像是在挤兑她呀！可这数字是哪来的？她不是只度化了15个吗？
迟迟没有等到答复的高宗宝忍不住回望过去，却正对上林琮美狐疑的眼神，他不由冷哼一声，傲然开口，“放心，事关我们科室的荣誉，我是不会做手脚的。”
林琮美却更加不解。
高宗宝误以为她不相信，便又补充一句：“当然，也不会让别的鬼做手脚。”
“所以说，我……”林琮美瞠目结舌，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真的度化了135个？”
高宗宝不由得拧了拧眉，“怎么，你没计数吗？”
想到工作报告上的数字，他眉心的沟壑更深，“你写报告，都不检查的吗？”
漏写了一个数，居然这么粗心大意？！
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可一想到对方完成的数量，高宗宝还是选择闭嘴了。
林琮美有些怀疑鬼生。
在她以为完不成任务的时候，生活竟然给了她如此大的惊喜。
林琮美不禁想到：莫不是地府里某位林姓高官正巧是她家多少辈的祖宗，所以才会偷偷关照她？！
林琮美沉浸在美梦中。
迟迟得不到回应的高宗宝不由得抿紧了嘴唇，沉沉的目光落在了刚刚抵达站台的班车车身上。
亚光漆黑的车身如同棺材一般，看起来沉重而厚实，完全不会反光，却处处透着“高档”两个字。
看不到自己的脸色，但高宗宝也知道，自己此时是极不自在的。
大约是这百年来没有鬼差能超越他，他的心开始浮躁了，见林琮美这两日能度化如此多的怨鬼，便急着来问其缘由。
但冷静想想，这林琮美能超额完成任务必是有她的不二法门，像这样的绝学又怎么可能轻易外传呢。
还有着百年前传统思想的高宗宝，只觉得今日做了件极丢人的事，也不等林琮美回应，便丢下一句“算了，只当我没说”就匆匆上了车。
班车上冷气十足，暂时又没有其他鬼差上来，高宗宝的心也渐渐沉静下来。
也罢，之前是他过于自负，没想到鬼外有鬼，天外有天，自己不努力，还能怪别鬼不成。
大不了从今日起，再好好磨一磨他这把斩鬼刀。
高宗宝燃起了斗志，他胸口那团近百年余烬未熄的火焰，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了。
而完全不了解对方心路历程的林琮美，好不容易理清了思路，才在班车司机的催促下赶紧上了车。
想到刚才高宗宝所说的话，再联想到之前马主任的态度，还有今天牛主任的试探，她觉得这一切应该都是真的。
可她明明只度化了15个，那多出来的120个，是谁干的呢？虽然地府里有祖宗的想法过于荒谬，但如果是有其它原因呢？！
林琮美缓缓低头，目光定定地落在了自己右手的中指上。
这是一根白嫩细长，骨节分明的手指。
略微高于其它指尖，在整个纤白的手掌上并不显突兀，虽然泛着些许的青灰，却仍称得上是精致的。
唯一异常的时候，便是黑洞出现的时候。
如凝脂般的整根指节上方，和修剪得圆润平整的指甲都被黑气所萦绕，那黑气的边缘在手指关节上淡淡地浮动着，如同有生命一般。
初时虽然令她害怕，可这几日熟悉了，倒不觉得害怕了，反而像是带了个特殊的甲套，有种奇异的美感。
林琮美毫不怀疑，问题就出在这根鬼手指上。她很想竖起手指研究一番，又担心正好坐在她对面的高宗宝误会，只能暂时忍耐着。
高宗宝在她的前一站下了车，只不过下车前，他又不经意地朝她看了一眼，目光中似燃着两簇火苗。
林琮美没有发觉，她只是默默盯着这根手指出神。
如果高宗宝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一切表明，那个黑洞出现的时候，不光能震慑那些怨鬼，同时还能将他们度化。
这也说明了，为什么每次黑洞出现时，那些冤鬼都跑得飞快。
毕竟换成她，她也跑。
既然如此……林琮美眼中流泻出异样的光彩。
又到了凌晨三点时分。
阴阳交界处，影影幢幢间，无处安生的怨鬼游魂般在街口徘徊，唯独靠近公交站牌的地方，有个奇怪的身影略显不同，只是无鬼发觉异常。
而那个屈膝坐在地上的身影，正是还待在传送圈里打着瞌睡的林琮美。
直到半小时后，已经设置过时间提醒功能的眼镜里突然响起了音乐。
是hiphop版的哀乐，十分提神醒脑，里面说唱的部分，更是从地府1区顺溜到了18区。
于是等林琮美关掉闹铃时，差点被最后那段绕舌的“我去，18区！我去！”给洗脑了。
等林琮美踏出传送圈，出现在怨鬼中，看着他们迟缓如老太太的身影时，更是有种想拿起皮鞭敦促一下的冲动。
完全不在一个节拍上，就憋得慌。
好在林琮美没有放松警惕，她一边留意着手指变化，一边小心谨慎地观察着四周。
就怕再遇到像昨日那样的变态鬼。
还好一切平静，直到四点整——
手指倏地变黑，那团黑气如同从虚空中直接蹿出来一般，迅速地包裹住她的手指，连眨眼的时间都等不及。
林琮美顺着手指看向半空，那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个黑洞。
令人熟悉的，又让人敬畏的黑洞——毕竟它可是一次性超度了120个怨鬼啊！
膜拜大佬！
林琮美睁大了双眼，用看偶像剧里男女主亲密接触时的严谨态度，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生怕漏掉些什么。
下一瞬，黑洞中间起了个小小的漩涡，相对于“看到”，林琮美更多的是一种感觉。毕竟这是在浓稠似墨的阴阳交界处。
那种感觉，就好像黑洞张开了嘴，正朝着里面吸气。
然后，四周的怨鬼们就在身不由己的情况下被吸进了黑洞。乍一看那头部身体还是分开的，但下面已经挤压在一块儿，而连接处就是黑洞深处。
不过瞬间，冤鬼们就一簇簇地被吸到了里面。
有那么一刻，林琮美想到了曾经见过的一款游戏。里面有个球形的精灵，就喜欢张着大嘴，吸进各种东西化为自己的武器。
她莫名觉得这黑洞也是这般，一时间，林琮美心里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可爱’的感觉。
也不知是塞不下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很快，黑洞就停止了工作。不一会儿，从洞口又慢慢往外溢出了些许银白色的亮点。
这是那些怨鬼们经过度化的证明。
尘归尘，土归土，怨气化为虚无。
见黑洞还没消失，林琮美好奇心终是压过了对黑洞真的能吸食并度化怨鬼的震撼加敬畏，她凑到黑洞面前打量着它，仿佛能看出朵花来似的。
可黑洞还是那个黑洞，林琮美又凑近了些，小心翼翼似怕惊扰到什么似的，对着黑洞呢喃轻语：“喂，你是什么？神？鬼？精灵？”
她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待黑洞的回答。
可里面什么声音也没传来。
只是下一刻，有道清风自黑洞那个方向徐徐吹来，很轻，却在这寂寥的夜色中吹动了林琮美额前的碎发，让人觉得痒痒的。
好像得到了回应一般，一抹惊喜浮现在林琮美微微睁大的杏眼中。她还想要再说点什么，可下一秒，黑洞消失了。
有些突然，又有些理所当然。
林琮美略有些遗憾地看向自己那根恢复了光洁的手指，眨了眨眼。
慢慢地，她的脸上漾出了一抹明艳的笑容。
甚至在等班车的时候忍不住盘算起来——今天的工作日志，到底该写多少合适呢？
林琮美：膜拜大佬！
实验体1号：在老婆面前秀一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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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地府里的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