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那模糊沙哑，带着无尽茫然的音节，如同惊雷一般，在死寂的观察室内外轰然炸响。
隔离窗外，张振国浑身剧震，布满血丝的老眼瞬间被汹涌的泪水淹没，他死死抓住冰冷的观察窗边缘，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哽咽。
方媛捂住嘴，泣不成声。
李明扶着眼镜的手剧烈颤抖，镜片后一片模糊。
基地高层们，哪怕是最为铁血的将军，此刻也面露动容，眼神复杂地望向隔离室内那个发出微弱呼唤的身影。
成了！
那支足足研究了五年的药剂，真的撬开了被病毒尘封的意识之门。
消息在钢铁之环的刻意推动下，通过加密的无线电波、通过恢复的区域通讯网络、甚至通过冒险穿越废土的联络员，迅速传遍了所有幸存者基地和大型聚居点。
“是真的！钢铁之环真的做到了！”
“我哥哥也变成丧尸了，他是不是也能恢复？”
“天啊！我不是在做梦吧？”
“有希望了！真的有希望了！”
无数在绝望中煎熬了五年的人们，捧着收音机或通讯器，听着那模糊却真实无比的录音，泪流满面，抱头痛哭。
那些原本被苏蔓煽动、对钢铁之环充满敌意和恐惧的基地首领，此刻也陷入了巨大的动摇和深思。
如果丧尸真的能恢复神志，找回记忆和情感，那他们还是必须清除的怪物吗？
人类与丧尸不死不休的绝对对立，这个维系着无数基地首领权力基础的铁律，正在被这声“妈妈”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痕。
没有人天生愿意活在恐惧和杀戮中，没有人不想走出那压抑的围墙，获得在大地上任何一个地方驰骋的自由。
希望壁垒基地。
苏蔓的房间里，一片狼藉。
瓷器碎片、撕碎的纸屑散落一地，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地死死盯着通讯器，通讯器里在反复播放的那段录音。
“妈、妈……”
那微弱的声音，对于苏蔓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一遍遍刺穿他的耳膜，扎进他的心脏。
“闭嘴！”苏蔓猛地抓起通讯器，狠狠砸向墙壁。
“砰！”
一声巨响，通讯器四分五裂，那微弱的声音戛然而止。
但苏蔓知道，它已经传遍了废土，传进了每一个幸存者的耳朵里。
“江离！钢铁之环！”苏蔓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名字，声音因为极致的怨毒而扭曲变形，“你们毁了我的一切，你们该死！”
他精心编织的谎言，他赖以维系权力的根基，正在这声“妈妈”的呼唤下土崩瓦解。
更让他恐惧的是基地内部的变化。
那些曾经麻木、只知道为了一口吃的而麻木劳作的底层幸存者，眼神开始变了。
不再是彻底的绝望，而是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他们开始窃窃私语，眼神闪烁，偷偷传递着关于钢铁之环、关于唤醒药剂的消息。
“真的能恢复吗？那、那我们是不是不用再……”
“苏蔓少爷不是说那是骗人的吗？”
“可那声音……”
质疑在希望壁垒混乱肮脏的底层蔓延。
恐慌在权力高层滋生。
苏蔓的拥趸们开始坐立不安。
“少爷，不能再等了！”一个心腹异能者头目焦急道，“那些人已经开始不安分了，再这样下去就完蛋了！”
“闭嘴！”苏蔓厉声打断，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一群不知感恩的废物！他们忘了是谁在保护他们？是谁让他们在末世里还有一口饭吃？”
苏蔓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脸上挤出一个扭曲的、冰冷的笑容：“他们不是想要希望吗？好，我就给他们一个希望！”
深夜，希望壁垒外围警戒哨塔的探照灯，如同往常一样扫过死寂的黑暗。
突然！
“嗬嗬吼！”
“嘶啊！”
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吼声毫无征兆地、如同海啸般从四面八方响起。
探照灯光柱所及之处，无数灰黑色的、扭曲的身影如同涌出的潮水，密密麻麻，疯狂地扑向基地外围的铁丝网和异能者搭建起来的能量屏障。
“尸潮！大规模尸潮袭击！”
“警报！最高级别警报！”
凄厉的警报瞬间撕裂了死寂的夜空，希望壁垒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蚂蚁窝，瞬间炸开了锅。
异能者们从各自的住所冲出，脸色凝重地扑向防御工事。
普通幸存者则惊恐地缩在破棚子里，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枪炮声、能量爆炸声和丧尸疯狂的嘶吼，瑟瑟发抖。
苏蔓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作战服，在几名心腹的簇拥下，出现在防御最为吃紧的东侧围墙。
这里，尸潮的冲击最为猛烈。
几只高阶丧尸疯狂撞击着厚重的合金大门，每一次撞击都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大门剧烈震颤，仿佛随时会崩塌。
能量炮塔全力开火，蓝白色的电弧交织成死亡之网，成片的丧尸被碳化、倒下。
但尸潮仿佛无穷无尽，踩着同伴的焦尸，依旧疯狂地向前涌。
“顶住！给我顶住！”苏蔓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战场，带着一种悲壮的力量，“为了我们的家园！为了我们的亲人！绝不能让这些怪物冲进来！”
他的身影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段，双手抬起，柔和而强大的精神波动如同水波般扩散开。
“嗡！”
一股奇异的精神波动精准地笼罩在那些正在前线拼杀、精神濒临崩溃边缘的异能者身上。
“是苏蔓少爷！”
“少爷来了！我们有救了！”
“我感觉好多了！力量又回来了！”
被精神抚慰异能笼罩的异能者们，精神上的疲惫和躁动瞬间被抚平，力量仿佛重新充盈了身体，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更加悍不畏死地冲向尸潮。
苏蔓的身影在炮火和尸潮的映衬下，如同降临凡间的救世主，散发着圣洁的光辉。
他穿梭在枪林弹雨之中，一次次释放着强大的精神抚慰，精准地维系着防线摇摇欲坠的士气。
“看啊，是苏蔓少爷在保护我们！”
“没有少爷，我们早就完了！”
“那些想去钢铁之环的白眼狼，看看外面是什么！”
躲在棚户区里的普通幸存者们，透过缝隙看着外面惨烈的战斗和苏蔓那“奋不顾身”的身影，听着异能者们狂热的呼喊，心中的恐惧和对苏蔓的依赖被无限放大。
刚刚萌芽的那一丝对唤醒药剂的向往，瞬间被眼前尸山血海的恐怖景象彻底碾碎。
“外面、外面全是怪物！”
“钢铁之环再好，我们在去的路上，能挡得住这么多怪物吗？”
“苏蔓少爷，只有苏蔓少爷才能保护我们……”
恐慌和依赖，再次牢牢攥住了他们的心脏。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
在混乱的战场边缘，在尸潮涌来的方向，一个隐蔽的土坡后。
那个曾被周宥重创、身体发生诡异金属化变异的异能者，正蜷缩在阴影里。
他浑身覆盖着不规则的、如同锈蚀金属般的角质层，关节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眼神浑浊而痛苦，充满了挣扎和暴戾。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造型奇特的金属短笛。
正是这个短笛发出的、人类无法察觉的特殊低频音波，如同最精准的导航信号，引导着附近区域的尸潮，疯狂地扑向希望壁垒。
每一次吹响短笛，都如同在他破碎的躯体里点燃了鞭炮，炸得他浑身都要爆裂。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痛苦地扭动着身体，眼中时而闪过清醒的恐惧，时而又被狂暴的杀戮**彻底吞噬。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做这些。
只知道脑海中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命令他：吹响它，让那些怪物去撕碎希望壁垒！
这个声音，与苏蔓那张悲天悯人的脸，在他混乱的意识里诡异地重叠。
希望壁垒核心区，苏蔓专属的房间内。
李哲死后接替情报工作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对着刚刚结束“表演”、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得意回来的苏蔓低声道：“少爷，目标区域信号已确认，尸潮被成功引导，冲击烈度符合预期，另外，目标个体生命体征持续恶化，金属化侵蚀加深，精神抵抗微弱，预计撑不过三次引导任务。”
苏蔓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上并不存在的污渍，闻言只是冷漠地挑了挑眉：“知道了，物尽其用，在他彻底变成废铁之前，榨干最后的价值，至于之后……处理干净，别留下痕迹。”
“是。”那人躬身退下。
苏蔓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依旧火光冲天、嘶吼不断的战场。
恐惧，永远是凝聚人心最有效的粘合剂。
一场精心策划的“洗礼”，足以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希望彻底熄灭，让那些贱民重新匍匐在他苏蔓的脚下，感激他的庇护。
至于那个正在变成怪物的工具，用完了，自然就是垃圾。
然而，就在苏蔓沉浸于自己的“完美”计划时——
钢铁之环基地核心控制室。
巨大的全息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希望壁垒外围的战场态势图，以及那个土坡后蜷缩的、散发着特殊能量波动的红点。
林知无站在屏幕前，目光冰冷。
他身边，周宥如同一座沉默的冰山，银灰色的眼眸毫无波澜地扫过屏幕上汹涌的尸潮。
“找到了。”林知无的声音平静无波。
他转头看向周宥，眼神交汇，无需言语。
周宥微微颔首。
下一瞬，一股无形却浩瀚如宇宙星海般的意志，跨越了空间的距离，无声无息地降临在希望壁垒外围那汹涌的尸潮上空。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没有炫目的光芒。
只有一种绝对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覆盖了方圆数十公里的战场。
时间仿佛凝固了。
前一秒还在疯狂嘶吼、悍不畏死冲击着防线的尸潮，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丧尸，无论低阶还是中阶，无论正在撕咬还是奔跑，动作瞬间僵直。
它们空洞的眼窝里，那代表嗜血本能的浑浊灰白色，如同遭遇了极寒，瞬间冻结。
紧接着，在无数双惊骇欲绝的眼睛注视下，无论是希望壁垒的守卫者，还是棚户区里偷看的幸存者，那如同黑色潮水般无边无际的尸群，如同接到了至高无上的指令，极其僵硬、却无比整齐划一地，缓缓地转过了身。
它们放弃了近在咫尺的血肉目标，放弃了疯狂的进攻。
然后，迈着僵硬而统一的步伐，如同退潮的海水，沉默地、无声地，朝着远离希望壁垒的方向，一步一步，缓缓退去。
战场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只剩下能量炮塔冷却的“刺啦”声，和风吹过焦土的呜咽。
所有人都傻了。
异能者们呆若木鸡。
普通幸存者张大了嘴，忘记了呼吸。
苏蔓脸上的圣洁和得意彻底僵死，如同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只剩下无边的惊骇和荒谬。
“不、不可能。”他失声喃喃，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
希望壁垒基地内部，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破旧的棚户区，每一台还能工作的公共广播喇叭，甚至一些异能者私人的通讯器，都毫无征兆地响起了同一个声音。
“希望壁垒的幸存者们，你们好，我是江离，想必你们都知道我。”
“你们刚刚经历了一场精心策划的丧尸围城，现在，尸潮正在退去，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们所依赖的保护者的真实面目。”
“你们以为的守护神，不过是制造恐慌、用你们的生命和鲜血来巩固权力的刽子手，引导尸潮的信号源，就在你们基地外围，那个正在变成怪物的同胞，不过是苏蔓用完即弃的工具。”
“他给你们灌输牺牲的思想，灌输对异类的仇恨，只是为了让你们心甘情愿地成为他权力祭坛上的贡品，他用精神异能抚慰异能者的躁动？那是一种成瘾的控制，让你们依赖他，无法摆脱他。”
“睁开眼睛看看吧，钢铁之环没有高墙吗？没有防御吗？但我们的高墙之内，没有将同类划分为三六九等的压榨，没有牺牲底层供养高层的伪善，我们有秩序，有生产，更有打破这末世诅咒的希望！”
“唤醒药剂不是谎言，丧尸并非不可逆转的怪物，他们是我们的同胞，结束这无谓的恐惧和对立，才是真正的出路。”
“选择权，在你们每一个人手中，是继续留在这个用谎言和恐惧编织的囚笼里，被榨干最后一滴血，还是鼓起勇气，为自己、为亲人、为一个真正有希望的未来，做出改变？”
“我言尽于此。”
广播戛然而止。
死寂。
比尸潮退去时更加深沉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希望壁垒。
无数道目光，从破败的棚户窗口，从防御工事的缝隙，从惊魂未定的异能者脸上，缓缓地、缓缓地，聚焦到那个站在围墙高处、脸色惨白如鬼、浑身僵硬的身影上。
苏蔓。
他精心编织的救世主光环，在尸潮诡异的退去和这通如同审判般的广播下，如同脆弱的玻璃，轰然破碎。
惊恐、怀疑、愤怒、被愚弄的耻辱……无数种情绪在幸存者们眼中交织、酝酿。
突然！
“他骗了我们！”
“是他引来的丧尸！”
“那个怪物是王老三！他失踪前就是金属异能！”
“苏蔓！你这个魔鬼！”
“放我们出去！我们要去钢铁之环！”
一声尖锐的哭喊如同引信，瞬间点燃。
底层幸存者积压了数年的愤怒、绝望和被欺骗的耻辱，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从肮脏的棚户区里涌出，他们赤手空拳，甚至衣衫褴褛，脸上带着豁出一切的疯狂，朝着核心区的方向，朝着苏蔓所在的位置，如同愤怒的蚁群，汹涌地扑去。
“拦住他们！快拦住这些暴民！”苏蔓身边的异能者头目惊恐地嘶吼。
守卫的异能者们下意识地想要动用异能，但看着那汹涌而来、眼中燃烧着怒火和绝望的人潮，看着人群中抱着婴儿哭泣的母亲，看着搀扶着老人的少年，他们的手开始颤抖。
“滚开！”一个被精神抚慰过的异能者红着眼睛，试图推开冲在最前面的一个瘦弱男人。
“砰！”
回应他的不是退缩，而是一块带着风声、狠狠砸在他脸上的石头。
鲜血瞬间从额头淌下。
“你们这些苏蔓的走狗！帮凶！”瘦弱男人嘶吼着，眼中是刻骨的恨意。
冲突瞬间升级。
推搡、怒骂、拳脚相加。
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绝望的普通人如同疯狂的浪潮，冲击着异能者组成的防线。
希望壁垒，这座建立在恐惧和压榨之上的脆弱堡垒，在内外交困之下，在真相的冲击和绝望的反扑之中，终于开始从内部崩塌。
苏蔓站在高处，看着下方迅速失控的混乱，看着那些曾经对他顶礼膜拜的信徒眼中燃烧的仇恨，看着自己摇摇欲坠的权力帝国，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剥去伪装的、苍白而扭曲的疯狂。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叫江离的男人！
“江、离！”苏蔓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充满了刻骨的怨毒，“我死……也要拉你陪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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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 9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