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辐射尘和腐朽的气息掠过废墟。
林知无站在巨大的瓦砾堆下，仰望着高处那个如同寒玉雕塑般的身影。
那声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知知”，带着跨越时空的熟悉感，却又裹挟着一种久远沉淀后的陌生沙哑。
没有记忆。
林知无清晰地感知到了这一点。
那双银灰色的眼眸深处，是绝对的理性，是掌控一切的威压，是如同扫描数据般的审视，唯独没有属于周宥的温情与熟稔。
他只是在等待，本能地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而眼前这个踏着尸群走来、身上带着基地廉价消毒水和霉味的人类，就是那个“什么”。
但这已经足够。
林知无唇角那抹冰雪消融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没有任何迟疑，甚至没有回应周宥那带着审视与本能呼唤的目光，脚步微动，身体已经轻盈地踏上了倾斜的瓦砾堆。
碎石和锈蚀的钢筋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的动作快而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目标明确地朝着瓦砾堆顶端的那个身影奔去。
距离在缩短。
周宥依旧伫立不动，银灰色的瞳孔随着林知无的靠近而微微收缩，似乎在分析着这超出常理的行为。
那冰冷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冲刷着林知无的身体，试图阻挡，却又在触及他灵魂深处某种烙印时，奇异地变得温顺。
在距离周宥仅一步之遥时，林知无没有丝毫减速，他张开双臂，如同倦鸟归巢，带着跨越无数世界的风尘与疲惫，狠狠地撞进了周宥冰冷的怀抱。
“砰！”
身体撞上那坚硬如寒玉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声响。
周宥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他本能地想要抗拒这突如其来的、毫无防备的亲密接触，属于丧尸王的威压几乎要本能地爆发，将这个胆大妄为的人类撕碎。
然而，就在那毁灭性的力量即将涌出的刹那，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猛地扼住了他的本能。
那感觉如此熟悉，如此……契合。
仿佛他冰冷躯壳里某个沉寂的空洞，就是为了等待这个拥抱的填满。
周宥垂在身侧、覆盖着灰白色皮肤、指节修长有力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僵硬的迟疑，最终轻轻抬起，落在了林知无单薄却挺直的脊背上。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试探。
林知无将脸埋在周宥冰冷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气息冰冷，带着硝烟、尘埃、辐射尘特有的铁锈味，以及一种更深沉、更纯粹的凛冽气息。
没有属于丧尸的腐烂臭味，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啧啧啧。”系统在精神空间里发出了咂嘴声，充满了看戏的兴奋，“大型认亲尸现场，感人肺腑，宿主，你这波投怀送抱满分，就是……”
系统顿了顿：“幸亏周宥大人是丧尸王，这要是个没灵智的低阶丧尸，浑身流着脓挂着碎肉肠子什么的……噫！宿主你抱下去得多大的勇气啊！画面太美我不敢想。”
林知无的身体在周宥怀里僵了一下，系统那极具画面感的描述瞬间在他脑海里勾勒出粘稠、腥臭、挂着不明腐肉的拥抱场景。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猛地从周宥冰冷的怀抱里抬起头，脸色有点发青，眼神复杂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具高大、挺拔、皮肤是冰冷的灰白色但异常洁净、没有丝毫腐烂痕迹的躯体。
嗯，还好，周宥至少看起来还算干净。
但那股硝烟混合着尘埃辐射的气息，以及系统描述的低阶丧尸画面带来的强烈心理暗示，还是让林知无感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跟我来。”林知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周宥冰冷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周宥银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困惑，但他没有反抗。
这个人类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让他本能的抗拒和警惕都变得异常微弱。
他沉默地任由林知无拉着，走下瓦砾堆，穿过更加狼藉的废墟区域。
林知无的目标很明确。
系统在精神空间里已经为他标注了这片禁区废墟中相对最完好的建筑——一栋在灾难中主体结构尚存、外层玻璃幕墙碎了大半的星级酒店。
酒店大堂早已是一片狼藉，水晶吊灯摔得粉碎，蒙着厚厚的灰尘，曾经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被碎石和杂物覆盖，电梯自然是废铁，安全通道也塌了一半。
林知无拉着周宥，熟门熟路地找到勉强能通行的消防楼梯，一层层向上，越往上，破坏相对越轻。
最终，他们在顶层找到了一间相对完好的套房。
厚重的实木门歪斜着，林知无稍稍用力就推开了。
套房的客厅一片凌乱，昂贵的家具东倒西歪，覆盖着尘埃，巨大的落地窗碎了一半，风呼呼地灌进来，吹动着破烂的窗帘。
但令人意外的是，卧房的门紧闭着，林知无推开门，里面竟然相对整洁，一张巨大的双人床虽然蒙尘，但床垫还算完好，浴室的门也关着。
林知无拉着周宥径直走向浴室。
“进去。”林知无松开手，指着紧闭的浴室磨砂玻璃门，语气斩钉截铁。
周宥站在浴室门口，银灰色的眼眸里困惑更浓了。
他似乎不太理解这个指令的含义。
洗澡？
对于他这具早已脱离生理需求的躯壳而言，清洁似乎是个毫无意义的概念，他身上沾染的尘埃、硝烟、辐射尘，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你身上……”林知无皱着眉，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选了个相对委婉但意思明确的，“有味道。”
周宥微微低头，似乎真的闻了闻自己覆盖着灰白色皮肤的手臂，银灰色的瞳孔里依旧是毫无波澜的理性，仿佛在分析“味道”这种感官信息的定义。
林知无看着他这副懵懂，或者说根本不在乎的样子，有点无奈。
他忽然想起系统传输的资料。
“系统，你之前说他拥有很多种异能？”林知无问。
“没错宿主！”系统立刻回应，“周宥大人作为丧尸王，是病毒与规则碰撞下的特殊存在，他掌握的能力远超普通异能者认知，火焰、冰霜、风暴、金属操控、精神念力……理论上，只要他想，甚至可以模拟出大部分已知的异能形态，只是他平时根本懒得用，或者说，没遇到需要他动用这些能力的目标。”
林知无眼睛一亮，看向周宥：“你不是有很多异能吗？用火系或者别的什么，弄点热水，把自己洗干净。”
周宥的目光落在林知无同样沾满灰尘、甚至带着破棚子霉味的衣服上，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理解这个指令的逻辑链条。
他没有走向浴室，反而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
没有念咒，没有手势，没有明显的能量波动。
套房内残破的浴室里，那个镶嵌着巨大按摩浴缸的区域，沉寂了多年的水龙头突然发出了“嘎吱……嘶……”的怪响。
紧接着，一股带着铁锈味的冷水猛地喷涌而出，哗啦啦地注入浴缸。
冷水只持续了几秒钟，就在水流接触到浴缸底部冰冷陶瓷的瞬间——
“嗡”
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金属被高频加热的动静从水管深处传来。
注入浴缸的水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浑浊变得清澈，并且迅速升腾起滚滚热浪。
白色的蒸汽瞬间弥漫开来，充满了整个浴室空间，甚至透过磨砂玻璃门的缝隙，丝丝缕缕地溢散到卧房里。
更奇异的是，随着高温水流冲击着浴缸壁和残存的、早已干涸的高档香氛残留物，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气味在湿热的水汽中悄然弥漫开来。
是冷冽的雪松混合着温润的琥珀与香根草的气息。
那是灾难爆发前，这家顶级酒店套房浴室标配的昂贵香氛，在高温水流的激发下，竟短暂地重现了昔日的奢华余韵。
冰冷硝烟与尘埃的气息，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而洁净的香氛蒸汽驱散了大半。
周宥收回手，银灰色的眼眸看向林知无，然后，他侧过身，对着林知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动作清晰地表达了他的意思：水热好了，你先洗。
林知无愣了一下，看着那磨砂玻璃门后弥漫的温暖水汽，感受着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与末世格格不入的洁净香氛，再看看自己身上沾染的污渍和破旧衣物，身上那种黏腻不适感瞬间被放大了。
他没有矫情，点了点头：“好。”
林知无推开浴室的门，走了进去，温暖湿润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
巨大的按摩浴缸里已经注满了大半缸清澈的热水，水面还微微翻腾着细小的气泡，散发着令人舒适的暖意和那奇异的、令人放松的香氛气息。
林知无反手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周宥静静地站在浴室门外，如同一尊忠诚的雕像。
浴室里很快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还有隐约的、人类在舒适热水里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喟叹。
他银灰色的眼眸望着那扇磨砂玻璃门，里面倒映着水汽氤氲的光影。
冰冷的、属于丧尸王的绝对理性，似乎被那温暖的水声和门后鲜活的生命气息，搅动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啧啧啧。”系统的磕瓜子声响了起来，“宿主你倒是洗上了，咔嚓咔嚓，不过嘛，这烧水服务还挺贴心？失忆了还知道让老婆先洗？啧，本能比记忆深刻，咔嚓咔嚓。”
林知无没理会系统的聒噪，他沉浸在热水带来的舒适中，冲刷着身上积累的污垢。
等他擦干身体，换上从系统空间里拿出的干净衣物，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和淡淡的香氛气息走出浴室时，看到周宥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门外。
林知无指了指浴室里面：“该你了。”
周宥的目光在林知无干净清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沉默地走进了雾气尚未散尽的浴室。
林知无靠在卧房门框上，听着里面再次响起的水声。
他想象了一下周宥操控着水流和温度清洗自己那具灰白色躯体的画面，再想想系统描述的低阶丧尸流脓挂肠子的场景……
嗯，还是他家周宥好，至少能自己烧水洗澡。
“宿主，你说周宥大人会不会用异能给自己搓泡泡？”系统突然好奇地问，“比如用精神念力控制泡泡满天飞？或者用风系异能当吹风机？想想那画面还挺有趣，咔嚓咔嚓。】
林知无：“……”
他拒绝想象那个画面。
不过，让周宥自己搞定清洁问题，总比让他动手去帮一个丧尸搓背要强。
浴室里的水声持续了一段时间，当水声停止，门被拉开时，弥漫的水汽裹挟着一股更加浓郁的、被热水彻底激发出来的雪松琥珀香氛涌出。
周宥走了出来。
湿漉漉的银白色短发被他随意地捋向脑后，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和完整的、棱角分明如同神祇雕刻般的面容。
水珠顺着他灰白色的皮肤滚落，滑过修长的脖颈、清晰的锁骨线条，没入残破黑色风衣下隐约可见的紧实胸膛。
那身残破的风衣依旧穿在身上，只是敞开着，里面的衣物似乎也被水流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壁垒分明的肌肉轮廓。
冰冷的水汽与温暖的香氛在他周身奇异地交融。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
洗去了尘埃，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在湿润的发丝下显得更加深邃明亮，如同被水洗过的寒星。
虽然依旧冰冷，依旧缺乏属于人类的温度，但那种纯粹非人的无机质感似乎减弱了些许，多了一丝清透。
他看向靠在门边的林知无。
林知无的目光在他滴水的发梢和湿透的衣襟上扫过，微微皱了皱眉，洗澡是洗了，但这湿漉漉的样子……
“把衣服弄干。”林知无言简意赅地道，眼神示意了一下他还在滴水的衣服。
周宥银灰色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了然。
他站在原地没动，也没有抬手。
但林知无清晰地感觉到，周宥周身那冰冷的气息似乎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紧接着，一股温暖干燥的气流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温柔地包裹住周宥全身。
湿透的衣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深色，变得干燥挺括，连他银白色短发上的水珠也瞬间蒸发消失，发丝变得蓬松柔顺，在套房窗外透进来的、灰蒙蒙的天光下，泛着冷银般的光泽。
不过几秒钟，那个湿漉漉的丧尸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浑身干爽、银发耀眼、穿着残破却干净风衣的冷峻身影。
只有他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硝烟与雪松琥珀的奇异气息，无声地宣告着他非人的身份。
林知无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周宥，紧绷的嘴角终于放松，甚至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还行，洗洗还能要。
他侧身让开门口：“进来休息。”
周宥依言走进卧房，目光落在蒙尘但宽大的双人床上。
他没有立刻坐下，只是静静地站在房间中央，银灰色的眼眸追随着林知无的身影。
镜面碎片映出他挺拔的身影和那双不再浑浊、恢复清冽光泽的眼眸。
却没有下一步。
像是在等着林知无亲自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