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昏暗异常。
但在这样幽暗的环境中,身为蛇族的夙眠耳聪目明,她可以将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但不需要裴曳看清她。
她低声问墨逃:“还差什么东西?”
墨逃:“神树幻形后的外衣是树皮所化,想要最精纯的灵力,吞之前得扒掉外衣。”
“脱掉衣服吗?”
“外衣就可以了。”
两人在这边秘密交谈着,直到裴曳忽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夙眠屏住呼吸,缓缓转过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你究竟想要什么?”他问,“你是我的灵侍,你现在是想做什么,造反吗?”
夙眠缓缓靠近,温柔地说:“殿下不是想知道我有没有吃那条白蛇吗?我也想知道。为此我困扰许久,终于想到一个绝佳的方法。”
她直直凝视着裴曳的眼睛,原本果决坚定,今日非要吞他入腹不可,可看到他眼底那黯然涌动的深蓝时,竟有一种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竟生出一丝退缩。
裴曳的眼神让她窒息,又让她沉迷。她仰起头,一点一点靠近,试图从他的呼吸中摄取一些甘甜的、救命的空气。
“殿下亲自到我腹中去找,可好?”
夙眠抬起手,慢慢将他的外衣扒开,动作轻柔得宛如最温顺乖巧的侍从。
裴曳紧盯着她的手指,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你自始至终只是想要吃掉我。”
难怪到现在都没被雷劈死。
他紧紧捏起拳头用力挣了几下,然而缚灵索纹丝不动。
“别再挣扎了,殿下。这是专门为你们神族打造的法器。”她动作暧昧地解着外衣,漫不经心提醒着。
裴曳又扫视身周的壳壁。
“这是千年老龟壳。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有它在,我死了你都死不了。”
“你敢吞了我。”裴曳眼神冰冷,“不怕我将你开膛破肚?”
“我怕。所以除了缚灵索和老龟壳,我还要给你一点东西。”
夙眠召出灵海中的内丹。
她打算用内丹对他进行彻底掌控。
裴曳意识到她的企图,脸色微微一白,这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没想到她为了吃下自己已经筹谋如此之久,思虑如此之深,就连与性命相连的内丹都敢拿出来,只为制衡他,吃掉他……
夙眠踮起脚尖,仰头触碰他的嘴唇,被他抿紧唇避开,没能得逞,她将内丹咽下去,轻声说道:“殿下,我已做好万全之策,吞下你势在必行。”
“吞掉我,然后呢?用我的灵力助力化龙,化龙后呢?你会放过我吗?到那时,我又该是何光景?”裴曳说,“你的万全之策里,并没有考虑我。”
说到这里,裴曳忽然自嘲地笑起来。
“疯了……我在说什么,你当然不用考虑猎物的感受。只是…是我信错了人。我原以为你和那些冷血蛇族是不同的……我本不该对你抱有不该有的期望。”
她愣了一下,在心跳猛地骤停,意识到裴曳所说的意思,头皮瞬间一阵发麻。
“我不会害你,殿下。”
只要他待在自己腹中,待她化龙,她会放他出来的,绝不会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裴曳紧握拳头,已经不再抱有任何与她周旋的心思,冷冷地说:“解除灵契。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关系!”
夙眠猛地转过身去。
心脏居然有一点不舒服。
她动摇了。
可她忍辱负重到现在,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这里是远离魔界的感知范围,也是唯一的机会。让她收手,不可能的……
她不敢再去看裴曳,紧紧闭上眼睛,道:“好。”
解除灵契只需片刻。
从两人元神中抽出的神树灵契在虚空中一分为二,瞬间化为乌有,烟消云散。
夙眠感觉心里空空的,咬紧牙龈盯着裴曳的脸。
他苍白的脸上却没有更深入的悲悯,目光空洞,盯她如盯死物。
夙眠忍着心头异样,低头召出内丹,只需念力催动,内丹便能到达他的灵海。
可当她看清裴曳那双近乎无情的双眸时,又忍不住多余地凑近。她先伸出舌尖碰他的嘴唇,小心翼翼试探,他没躲开,然后才敢覆上去,连同火红的内丹一起渡过去的,还有一个索求的吻。
当真碰到了裴曳,她那司马昭之心就彻彻底底地暴露无遗了。
她一只手攀附着壳壁,另一只手紧紧抱住他的腰,一边亲吻还分心强撑人形。
浓烈到几乎化不开的灵香将夙眠紧紧包裹,令她由人形到灵身都飘然似仙。
她沉浸其中,如痴如醉,可猛然间又想起,这是属于蛇栖树的迷情香,是任何一个蛇族都能感召到的迷情香,心中又涌起一股深深的失落惆怅。
殿下为什么不能只引诱她一个,如果他只是引诱她一个的话……
她倒吸口气,五指紧紧地扣住壳壁,缓缓合上老龟壳,与外界彻底隔绝,也将她与裴曳严严实实地封在其中。
如此一来,便只有她能够尽情地享用殿下的灵香。
她不顾一切追逐着裴曳一直在闪避的脸颊,毫无自觉地沉浸在这一晌贪欢中。
眼眸中闪烁着痴迷的光芒。
“殿下……”
她轻轻喘着气,双手捧着裴曳的脸,犹如梦呓般呢喃:“化龙后我就放你出来。”
裴曳的双手握成了拳头,死死盯着黑暗中那带着一点荧光的龟纹,眼中透着彻骨的寒意。
夙眠依然深陷其中,眷恋无比地亲吻着他的嘴唇和脸颊,还自顾自地将手伸过来,强硬地钻进他的掌心,用力扣进指缝。她贪婪地呼吸,无比贪恋着这片刻的温存。
她听到裴曳低沉的喘息在耳边轻轻回荡,很轻很轻的声音,却占据了整个空间。
她的心又一次狠狠动摇了。
裴曳终于忍无可忍,仰头冷呵:“滚,滚!”
夙眠一个没留神,鼻尖猛地磕到他的喉结上,整个人愣了一下,接着又听到他喉咙那微微的震颤之音,以及不带丝毫感情的两个冰冷的字。
“滚吧。”
夙眠伏在他耳边不动,终于回神。
是啊,沉醉其中不能自拔的只有她,仅仅只有她而已。
她松开了手,在合上老龟壳之前,满是留恋地看着裴曳那低沉冷漠的眼,心中再次生出了一丝犹豫。
倘若此刻他肯开口说哪怕一句话,哀求她也好,或是再多看她一眼,恐怕她都会立刻临阵倒戈。
但裴曳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目光都没有给予她。
化龙的渴望促使夙眠将自己从对裴曳的不舍和不安中生生拔离出来。她将龟壳合上,摇身一变,化为一条鲜艳的红蚺,张开大口,将老龟壳吞入了腹中。
灵香戛然而止,残余的那一点也随着主人的消失很快消散殆尽。
她的心跳在这一刻停滞了。
与此同时,灵海的灵力以往常百倍以上的速度疯狂增长,强大的力量充斥在她身体之中。
这是殿下的力量……这就是蛇栖树的力量。
夙眠紧紧咬着下唇,心脏猛地一阵抽痛。
她茫然地四下看看,周围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寂静。
屋内动静停止的时间比墨逃预计的时间要长久许多。
他扣门而入,目光在屋内扫视了一番,开口道:“成了?”
夙眠木然地点了下头。
墨逃连忙道:“恭喜洞主,贺喜洞主!”
然而她依旧沉默着,享受着灵力源源不断的滋补,内心却并未感到有太多的喜悦。这沮丧的心情与当年离开岐山时如出一辙,甚至更为强烈。
她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恢复理智。按照现在灵力增长的速度,用不了多久她便能由蚺化蛟,再过些时日就能化角龙了。
应该高兴才对啊!
夙眠抚着灵海,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迈步走出了洞府。
气息刚至,青霜台的大门便豁然敞开。
夙眠大步流星走进,青霜从制香台后缓缓走出。
“洞主是来取香料的?”
夙眠道:“调制出来了吗?”
青霜道:“我查阅过古籍,神树灵香不算难做,不过你这个有些奇特,不能说调制得一模一样。”
夙眠接过那白色瓶子,低下头闻了一下,“确实不像。”
青霜微微一笑,道:“另一个蟒气还要吗?”
夙眠在蛇皮袋里一通胡乱摸索,不禁皱起了眉头。奇怪,宣娇的蟒气还没怎么用过,怎么就空了?
“不用了。”
她紧握着白瓶出门,临行前又回过头来问道:“蛇栖树的迷情香,能不能调制?”
青霜道:“这是蛇族才能嗅到的气味,每个人的感知是不一样的,除非有三五个蛇族与我细细描述一番。”
夙眠微微眯起眼睛,问道:“也就是说,尽管都是迷情香,但每个人所感受到的会不一样?”
“是这个道理。古书上说神树会对不同人释放不同程度的灵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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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蛇族处于冬眠之际,蜈蚣族屡次进行挑衅,侵占了不少的领土,还妄图霸占魔渊。
此时正逢冬末,绝大多数蛇族依旧还在休眠之中。
夙眠赶回魔渊之时,一群蜈蚣族的人正在洞口喧闹叫嚷。
见到她后,领头的蜈蚣精向后退缩了一步,对族人说:“小心她,不久前刚刚化蚺了。”
夙眠也问族人:“魔尊正在闭关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她松了一口气,双拳紧紧握住,气运灵海,蚺气汹涌而生。
双方立刻进入战斗状态。
夙眠横向挥动灵波,气势如排山倒海,直接将一半的蜈蚣族打出了魔渊。剩下的另一半则面面相觑。
“只是化蚺而已,怎会如此厉害?”
“灵力太强大了,族长,我们……”
“先撤退!”
不过片刻,蜈蚣族惨败而去。
夙眠松开手,灵海很快又再度蓄满了灵力,她轻点灵海,长舒了一口气。
如果没有殿下在此,她没有把握能够凭借自己一人之力击退蜈蚣族。
朔白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崇拜。族内的那些长老们也纷纷竖起大拇指。
夙眠瘫坐在第二宝座之上,闭目养神。
干爹闭关最多三个月,可要是她不能在三个月内化龙该怎么办?殿下,一定要等到她化龙才行啊,否则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想到这里,她离开阴暗潮湿的魔渊,来到魔渊上方,璧索崖上的风景极佳,阳光明媚,这是蛇族最不喜欢的环境。
她躺在草地上,望着白云出神。
殿下最需要光了,她不能一直待在魔渊之中。
魔界的云很容易被风吹散。她从云中看到了裴曳的脸,不一会儿就被风吹得散了。
看着连绵的群山,嗅着青草的气息,她想起了裴曳那深邃而专注的眼睛,叹息了一声。
世间难有两全之法啊。
为什么没有一种办法,既能够让裴曳天天陪在她身边,又能够享用蛇栖树无尽的灵源呢。
墨逃再度被请到魔渊。
夙眠说:“我想进入自己的灵海。”
墨逃说:“只有在遭受重大创伤和即将死亡之时才会被困在灵海之中。”
“我若是想随意进出,有没有办法?”
墨逃明白了她的意图,迟疑道:“这个……我先提醒一句,你不能将老龟壳打开。”
“为何?”
果然是为了去见人啊!
墨逃无奈地说:“你是灵体进入灵海,是假的,可他是真的,打开老龟壳胃水会伤到他。”
“我会小心的。”夙眠说,“好吧,我就到灵海外看看,不进去。”
看不到好歹能听听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