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还有几日便是月圆之夜。
夙眠走出密室,余光敏锐地瞥见了一撮青色萧穗,她一怔,缓缓转过头。
庭院里,裴曳披着冷白月光,正安静地仰望月亮,木萧虚握在他手里,银白月光温柔勾勒着他的侧脸,如画中仙一般出尘脱俗。
她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密室门,墨逃数灵石的声音隐隐传来。
这个隔音效果……想必他全都听到了。
有点尴尬。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站到身体舒缓了几分,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走过去问:“殿下,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裴曳转头看向她,精致的五官陷入了灰蒙的夜色中,她一时看不清他脸上的含义,只听到他低哑的声音响起:“睡不着,出来转转。”
“哦。”夙眠始终有些心虚,揪了把头发,欲言又止,“刚刚……”
“听到了一些。”
夙眠的动作像静止了一般,“我只是想让您在月圆之夜免受打扰,没有别的意思。”
裴曳就低低笑了一声。
夙眠抬头,再次底气不足地解释道:“殿下,我真没别的意思!”
她根本没见过裴曳认真笑的样子,那不合时宜的笑容在此时此刻出现,她想不到除了生气之外的其他含义。
其实,她还是很想在裴曳心里留下好印象的。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好解释的呢,再解释也是徒劳。
她低下头,看着裴曳腰间的暖红玉佩。
他手指修长,手掌宽大而筋骨分明,拇指正轻轻摩擦着暖玉,每擦一下,她的心就剧烈地跳动一下。
怎么老觉得他想把那块玉扯下来?
“我近日时常体寒。”裴曳忽然道,“总觉得后背阴冷。”
夙眠取来灯笼,光照在他的脸上,果然那张脸肉眼可见的比从前苍白。
她心脏一缩,故作从容说:“许是这两日赶路舟车劳顿了吧。”
他平静地看向她的眼睛。
两人相隔不到三尺,他却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看过来一样,脸上冷淡的笑容褪去了,只是很轻地低语一句,“是吗?”
好在,裴曳并未纠结这个事情,夙眠回到卧房时还忐忑不安,疑心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夜里,隔壁房里传来阵阵咳嗽声。
夙眠听着那咳嗽声,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直到那声音渐渐变小,溶于夜风呼啸声中,她才疲惫地阖上眼睛。
隔天早上,夙眠敲响了隔壁门,敲了几次都没人回应,她推开门,站在屏风后喊了一声。
还是没人应。
她小心地探头看,只见裴曳躺在床上,双眸紧闭,面无血色。
她倒吸口气,猛地冲过去,翻开那件红衣,将暖玉取下。
玉佩中已经蓄满灵力,才两天,已经蓄满了她几千年修不来的灵力。
她捏紧玉佩踌躇了一会儿,将墨逃找了过来。
墨逃小跑着进屋,把了脉,往她手里瞥了眼。
“食灵佩?”
她把手藏背后,“他怎么样了?”
墨逃意有所指:“都快把人灵海吸干了,你说他怎么样?”
“吸……吸干了?”
墨逃打开药箱,取来银针往裴曳手上扎了几针,他不仅通晓三界之事,也是个医者,本着医者仁心,忍不住道:“还差点,要不,你把那东西再放近点?”
夙眠赶紧将暖玉收进蛇皮袋,道:“很严重吗?”
墨逃道:“食灵佩乃上古邪物,一旦解封开始吸食灵力,胃口只会越来越大。就算是神树,能自生灵力,也禁不住这么要命的吸血。”
夙眠脸色沉了几分,“是我的错,我没想到这个东西会变成这样。”
她本来只是想借着食灵佩悄无声息地从裴曳身上捞点灵力,没想到食灵佩比她还贪心。昨晚她就应该让他取下玉佩的。
“现在有两个选择。”墨逃道,“第一,你把食灵佩里的灵力吸纳了,他至少要养三五个月才能恢复。”
她挣扎了一番,问:“第二呢?”
“去岐山,找到神树本体,将食灵佩吸食的灵气渡回去。不出意外两三日就能醒。你选哪个?”
夙眠默了会,“有没有办法既可以吸纳灵力,也能让他早些苏醒?”
活了几千年也没一次性见到过这么多灵力,好不容易才弄到手,她有点舍不得。
墨逃迟疑地点头,“……有。”
“是什么?”
“做梦。”
夙眠:“……”
墨逃收好药箱,道:“你好好想想吧,最好在月圆之夜前决定,他人虽然倒下了,但迷情香到了时候仍然会释放,这是自然规律。”说完挎起箱子离开了。
夙眠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弯腰半伏在裴曳身边,缓缓抬起手,往他灵海中央输入灵力。
裴曳的灵海内几乎一片空无,寸草不生,她将自己的灵力强行渡进去,却被反弹了回来。
夙眠不舍地捧起食灵佩。
三五个月……也不是不能等,只是超出了干爹给的时限。不过倒也无妨,干爹那里容易糊弄过去。
反正殿下能自生灵力,说不定用不了那么久呢?
她目光忽然坚定,转身坐到了远处的椅子上。
食灵佩是她的血解封开启的,她再次滴血,将其重新封印起来。手心里握着千年的灵力,她思绪飘远,做起了化龙的美梦。
也许,吸纳了这波灵力,就能迅速化蚺成蛟。她打开玉佩缺口,勾出了十年的灵力。
好美味,好充实!
好想,全部吃掉!
但她终究不是一般修为的小蛇,不会只顾眼前的利益。至少要知道裴曳每日恢复的速度,算算日子再下手。
她将靠椅变作躺椅,双腿搭在椅栏上,双手捂着食灵佩沉沉睡去。
化蟒后夙眠很少入梦,许是良心不安,她竟然在梦里看见了裴曳。
在岐山月池边,是那棵她朝思暮想的临风玉树,是千年前的殿下。
彼时,裴曳站在树下,青叶不断飘落进他银色的发,一片,两片,许许多多如同雨落。
顷刻间,摇曳生姿的神树就只剩下光秃的枝桠了,她张大嘴巴,下意识伸出手,想接住四散飘零的枝叶,却都无济于事。
面前的一切开始变得虚无。
裴曳的身影也逐渐消散于天地间。
他离开的时候忽然回头,深深地看了眼。
那双眼中竟没有责备,只是深深地让人有些难过的目光。
夙眠猛然惊醒过来。
她蹭地起身,往床边走去,查看裴曳的情况。
一觉睡了两日,殿下的灵海应该已经恢复了些。
她拍拍胸脯,伸手探去,却只探到一片漆黑,连先前的空无景象都没了!
墨逃被拎到床边的时候,还脑袋晕晕,夙眠没有给他一点反应的时间。
她急切地问:“他的灵海怎么会一片黑暗?”
墨逃撸起袖子探去,眼神颤动了一下,“不是黑暗,有点像是……枯死了。”
“枯死?!”
墨逃手忙脚乱地翻阅虚空中的笔记,终于在其中一页找到答案。
“虽死犹生法,是柏桑神族的一种龟息自愈的法子,看这个情况,他短时间内不会苏醒了,你最好把他送回岐山。”
夙眠满脸阴沉,摇头,“不,我要他现在醒过来。”
“不行啊……”
“我现在就去岐山,把灵力渡给他。”
“这个也……”墨逃为难道,“有点晚了。”
夙眠推开他,坐到床边上,拉开裴曳的衣领,左肩青色的花苞和叶子已然呈现枯萎的藤纹。
她心脏狠狠一缩,缓缓抬起手,从灵海深处召出了烈火般红艳的内丹,然后俯下身,将内丹渡进了裴曳的体内。
在墨逃诧异的目光下,她实打实的亲了亲裴曳才缓缓起身。
没了内丹的身体有些虚浮,她缓了缓神,道:“我的内丹渡给他,可否让灵海晚一些枯竭?”
“可以……”墨逃愣愣道,“是有这个法子。”
只是,他认识的夙眠根本不可能为了任何一个人取出自己的内丹。士别三日,她……是不是被夺舍了?
“看好他,我去去就回。”
.
岐山离妖界不远,赶了一夜的路,才到山脚。
没了内丹身体不经累,在山脚的茶摊休息了片刻才又继续赶路。
神树灵体排斥一切外物,她能感应到自己的内丹在裴曳的身体中无比小心地伪装自己。
夙眠没了内丹,赶路都费力极了。为了加快速度,她将白皮收起化为原身,一溜红往山上游去。
正值深冬,柏桑族人很少以人身出来走动,她轻车熟路找到裴曳生长的地方。
高大挺拔的神树孤立于苍茫之间,山川都为之黯然失色,没有一棵树能够与之比肩,除了他自己倒映在月池的树影。
枝叶已经飘零得所剩无几,显露出的枝桠披上霜白的雪,还有她每年一换,必挂树梢的蛇皮,红绸飘飘如雪映红梅,别有风姿。
夙眠慢慢游过去,环着树干缠绕而上,将食灵佩的灵力渡了进去。
远处传来一阵细碎声音,两个人影出现在山坡转角处,其中一个肩上扛着一把三尺柴刀。
夙眠大刺刺挂在枝上,丝毫没想要掩饰自己。
两人很快也发现了她。
“快看!”其中的圆脸男人喊,“这不是那条红蟒吗?它怎么回来了?”
另一人将柴刀藏到不远处的冬草丛中,定睛一看,啐道:“裴曳这个祸害,有他在一日,我们岐山就不得安宁!”
“你小点声,别被神主听见了。”
“哼,过段时间神主闭关……”方脸男人低头看草丛里的柴刀,眼神阴冷,“把大伙都叫来,定要将裴曳扔进大虞沟。”
“快别说了……那蛇,那蛇好像过来了,它不会听到了吧?”
方脸男冷笑道:“这里是岐山,它敢过来吗?等老子砍了裴曳,它就去大虞沟找他吧!”
两人骂骂咧咧走远了。
夙眠滑下树干,游过去用尾尖拨开草丛,那是一把极为锋利的柴刀。她回头看看不远处的神树,瞳孔幽幽发冷。
她知道殿下因为诱蛇的原因给岐山造成了很多困扰,很不受族人待见,但没想到他已修成树灵,也能抵挡大部分的蛇族了,那些族人还是容不下他。
大虞沟是岐山之中一道不见天日的幽谷,她曾去逛过一圈,里面寸草不生,树木若是生长在那里必死无疑。
而他们竟然想砍下殿下的本体扔进大虞沟?!
夙眠离开前拔下了几片逆鳞,化成小蛇藏在了树桠之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012 浅尝辄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