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视间比实验室要冷上些许，灯光惨白，照亮空气中悬浮的微尘。房间被一面厚实的透明防弹玻璃一分为二。
玻璃这边，只有一把椅子，玻璃那边同样是，庄懿就坐在上面。
他换上了一套灰扑扑的囚服，头发有些凌乱，额前略长的碎发垂落。他双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那身囚服穿在他身上，非但没有削弱他的存在感，反而更衬出格格不入。
一名穿着黑色制服的监察员，像一尊没有表情的石像，背着手站在封寻月侧后方，目光牢牢锁定着玻璃内外的两人。
封寻月在玻璃这边的椅子上坐下，拿起嵌在台面上的通话器，庄懿也拿起了他那边的听筒。
“庄队长，”封寻月开口，声色平淡，“样本丢失的经过，我需要你再详细回忆一次。从研究所拿到样本后，到返回基地的路上，每一个细节，尤其是关敏曦保管样本期间，你是否观察到任何异常？或者……察觉到任何可能接触样本的可疑行为？”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视着庄懿身后的环境——空荡的水泥墙壁，紧闭的铁门，没有窗户。视线掠过庄懿灰扑扑的囚服领口，最后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
庄懿抬起眼，眼睛透过玻璃，沉沉地看向她。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思考她问话背后的意图。
“没有。”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样本交给关敏曦后，她一直贴身保管。她坐我斜后方，我能看到她大部分时间都用手按着那个口袋。没有异常接触。”
“消失……是在回到基地，进入简报室之后。瞬间的事。”
他描述的细节与封寻月记忆里基本吻合，但毫无价值。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事情却没有任何进展，她想传达的信息也因监察员陷入僵局。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封寻月猛地吸了一口气，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轻轻颤抖。再抬起头时，那双深棕色的眸子里，竟迅速弥漫开一层朦胧的水汽。
她微微哽咽，对着通话器，却更像是说给侧后方的监察员听。
“庄懿……我……我……”她像是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声音破碎，“样本丢了……我们怎么办？他们不会放过你的……”眼泪适时地滚落下来，划过苍白的脸颊，留下泪痕。
监察员眉头猛地一皱，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中满是惊异。
封寻月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转向监察员，泪水涟涟，羞赧道：“长官……我……我能不能进去……我想进去看看他……就一会儿……”
她咬着下唇，脸颊迅速飞起两抹不自然的红晕，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又清晰无比，“其实……其实我和庄队长……我们……在一起很久了……”
“？！”
这句话如同在探视间投了枚炸弹。一直面无表情的监察员，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样，在玻璃内外这对“苦命鸳鸯”之间疯狂扫视。
他看看梨花带雨的“封教授”，又看看玻璃后面那个苍白阴郁的“庄队长”，这两个人怎么看都和恋爱扯不上关系啊！
荒谬！太荒谬了！首席科学家和她的护卫队长？还是在这种朝不保夕的末世？到底是谁疯了？！
庄懿的身体也僵了一下。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闪过名为愕然的情绪。
他死死地盯着玻璃外那个泪眼婆娑，脸颊绯红的人，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在监察员探究的目光逼视下，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坐实了这个惊世骇俗的“恋情”。
监察员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显然内心正经历着剧烈的天人交战。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更何况是首席科学家和她“情深意重”的护卫队长？他烦躁地抓了抓剃得极短的头发，最终，僵硬地挥了挥手：“……两分钟！最多给您两分钟，封教授，我会在门口看着的。”
他警告地瞪了庄懿一眼，又瞥了一眼封寻月，才转身，带着一脸消化不良的表情，打开了通往玻璃那侧的小门，自己则退到了探视间的大门口，抱着手臂，虎视眈眈地守着。
封寻月抹了把脸上的泪，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进玻璃后的囚室。
庄懿已经站起身，他看着她走近，有些不知所措。
封寻月没有给他任何开口质问的机会。她径直扑了过去，张开双臂，紧紧环抱住他的腰，将整个上半身都埋进了他怀里。
“庄懿……”她在他胸前闷闷地呜咽出声，肩膀不住地颤抖，表演得情真意切，“你一定要……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我一定会想办法的……找到样本……救你出去……”
她的手臂勒得很紧，身体紧紧贴着他。庄懿身体绷紧得，隔着粗糙的囚服布料，封寻月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骤然加速的心跳。
庄懿的手，也轻轻搂住她的肩膀。他的体温似乎偏低，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带着一股寒意。
与此同时，封寻月环在他腰后的右手，借着身体紧密的遮挡和宽大白大褂袖口的掩护，灵巧地从他囚服下摆探了进去。
指尖触碰到他腰后紧实而微凉的皮肤，感受到他更加剧烈的绷紧，甚至听到了他极细微的抽气。
她动作极快，指尖夹着那张早已准备好的的纸条，塞进了他后腰与粗糙囚裤裤腰之间的缝隙里。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宝贝……”封寻月最后带着哭腔在他怀里蹭了一下，鼻涕眼泪一起往上招呼，声音黏腻得让她自己都恶心。
然后，她猛地松开了手，像受惊般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已迅速恢复了强装的镇定，只是脸颊依旧绯红。她看着庄懿，眼神复杂，带着表演出的担忧和不舍。
庄懿还僵在原地，维持着被她抱住的姿势，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耳根处却染上了一层极其可疑的的薄红。
“封教授……时间到了！”门口传来监察员的催促。
封寻月最后饱含“情意”地看了庄懿一眼，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才猛地转身，快步走出了囚室，没有再回头。
…………
回到实验室，封寻月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自己那矫揉造作的“宝贝”呼唤声还在回荡，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她用力搓了搓脸，试图把那份羞耻感抹去。
成功了。纸条塞进去了。现在，就看庄懿能不能理解，有没有能力去做了。沈时……这个名字如同黑暗森林中的坐标，被她冒险传递了出去。
她定了定神，走向文件柜。那份沈时的报告，或许以后会作为关键的证据，必须收好，这是她下一步行动的基础。
她拉开之前存放报告的柜门，手指熟练地探向最底层那个角落。
空的。
指尖只触到冰冷的金属柜底和灰尘。
封寻月猛地蹲下身，几乎把整个脑袋都探进了柜子里，双手在里面疯狂地摸索。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那份她刚刚才攥在手里的报告不见了，和样本一样，水汽一般地蒸发了。
她站起身，动作太急带倒了旁边一叠文件，哗啦啦散落一地。她顾不上这些，几步冲到门口，一把拉开了实验室的门。
门外，两名持枪士兵伫立着。其中一人听到动静，侧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刚才是不是有人进来过？”封寻月的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我的文件柜，有人动过吗？”
“报告封教授，”士兵的声音平静，“大约十五分钟前，内务安全部派专员持搜查令进入您的实验室，对您所有个人物品及工作区域进行了全面搜查。目的是寻找丢失的ARK-1型初代样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封寻月有些苍白的脸，补充道：“搜查已结束。专员确认，没有发现样本踪迹。”
搜查。
在她去探视庄懿的这短短不到半小时里，有人拿着搜查令，堂而皇之地闯进实验室，翻遍了这些东西。
“那报告呢？”封寻月手指紧紧抠着门框，“一份手写的报告，压在柜子最底下的，你们有没有见过？”
士兵回答道：“教授，专员只负责搜查样本。至于您其他的研究资料……不在搜查范围内。他们没拿您任何报告。”
“我们一直守在门口，没看到任何人拿走任何纸张文件。您是不是记错存放位置了？”
“我——”封寻月想要发作，随即又冷静下来。这个节骨眼跟任何人发生争执于她都不利。
更何况，似乎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盯着她呢。
最终，她只是漠然地关上了门，“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