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对于寒逆而言，从来不陌生。
在他的印象里，那里偏远、野蛮、闭塞，却又因为不与他人互通有无而显得尤为神秘诡异。
那是北漠的世仇，是北漠历代帝君励精图治，想要征服的地方。
因为，只有征服了苗疆，北漠拥有通往大夏的屏障，才能够进一步征服大夏，以至统一五洲。
所以，对于苗疆大巫，寒逆并不陌生。他几乎是听着这一代苗疆大巫的事迹长大的。
在那些他母亲愿意同他一起、陪伴他的珍贵时间里，几乎永远充实着帝君、苗疆，苗疆、帝君。
他作为北漠的嫡长子，他母后唯一的儿子，苗疆便是他第一步的的目标。
因为，只有征服了苗疆，他才有站在他父王身边的资格，才能够被他的父王看到，从而成为下一代北漠的帝君，为他的母亲赢得作为北漠王后本应有的尊荣。
毋庸置疑，苗疆大巫便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因此，他很早就知道，这一代的大巫比他还要小上两岁，本出生在苗疆一户很普通的人家，但和历代大巫一样，被蝶蛊选中，便理所应当成为大巫，被抱出本来的家庭，由上一代留下的巫贤大人单独抚养。
对此，寒逆内心是不屑的。
毕竟，一个山野村户家的野孩子，没有高贵的血缘，亦没有背景，不过走了狗屎运，被蝶蛊选中，能有什么本事？
但没有想到，这大巫小小年纪，第一次出山，就解决了大夏国君最忧虑的事情。
瀛海山上，一舞封神。
寒逆虽然不曾见过当时的盛况，但后来陆陆续续从其他人口中得知。
那一天，一场雨下，大夏国君当即喜笑颜开，大加盛赞，一时之间，竟恨不得将这世间所有的溢美之词全部加诸在当时尚且年幼的孩童身上，以至于受封的封号长的宣读的人都记不住。
至此，苗疆大巫一步成为除了大夏国君外最为显赫的人物，名号一时响彻五洲。
以至于在他返回苗疆，重新“归隐”山林后，大夏五洲依然流传着他的传说。
这些传说又在之后的很多年里演化出不同的故事，随着不断流传，一点点失真、模糊、神话，变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闲谈。
多数时间里，寒逆是不屑一顾的，只有偶然被困在北漠宫廷里的他，在勾心斗角后，托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融入深宫中那不见天日的无限寂寥时，才会忽然想起。
他在想：不知道与他几乎同龄的那位大巫现在会是怎样，在做什么。
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但得到的消息太少。直到多年之后，他再次得到这位大巫的消息，来自瀛海。
据说那人顽劣不堪，愣是凭借一己之力，将整个瀛海搞的乌烟瘴气，以至于连从来不苟言笑，养尊处优的仙尊大人都气的吹胡子瞪眼。
于是，曾经那位一袭彩衣，舞蹈求雨的乖巧幼童形象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勾着嘴角，仰着下巴，桀骜难驯，顽劣不堪的少年形象，在他眼前一点点清晰。
以至于被父王以“求学”的名义放逐瀛海前，他在轿子里还分出一份心思悄悄勾勒那人的模样。
他在想，那人身居高位，又少年得志，享誉五洲，应该是高傲的、骄傲的，亦或者恶劣的，不羁的，甚至是可恶、放荡的，终归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不会向他一样，从小被束缚住手脚，在阴暗的深宫中跛行求生，连心都是潮湿的，难见天日。
所以，当传说中的苗疆大巫一袭红衣，如同一把燃烧的火，小太阳般径直掉落在他面前时，寒逆虽然事后极力否认，但那一刹那，内心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
他想，他分明应该是讨厌这团火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偏偏躲避不开。
而现在，这团火就燃烧在他的身后，蒸的他额头连同耳朵脖颈都微微发起汗来。
可这团火的主人偏偏胆怯起来。
身后人像是一瞬间脱掉所有的锋芒，只拿内心深处最温柔、最柔弱的东西，缓慢的、一点点的试图靠近。
“我会带你去看寨子口那棵据说长了一千年的大枫树，爬上去，可以看到整个苗寨。我还可以带你去丛林深处我最喜欢的那条小溪，那条小溪的水来自于我们那里最高的山峰，是我自己一个人发现的秘境…”
少年犹豫着，胆怯着，支支吾吾，搜肠刮肚，似乎急切的想要将自己能够给予的通通拿出来，以求得对方的一言片语，却还是没敢将心里藏着掖着的那点最珍贵的东西说出来。
“总之，我会保护好你，到时候再没有人敢欺负你。我还会帮你治好腿，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通通都给你。”
少年的声音很小，如果仔细听，声线还微微打着颤，但在寒逆耳朵里，却不亚于暗夜里忽然降下的一道惊雷，瞬间响彻云霄。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不知道是否是心头的那点热传导到眼中，激的他眼底都涨热起来。
“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少年小小声。
最终寒逆没有回答，只装作睡梦中被惊扰的样子，背着身，驱赶蚊虫般挥了挥手，轻喃抱怨——
“好吵。”
身后那少年就立刻乖巧的噤声了。
大概少年是苗疆大巫，真的有蛊惑的能力，那一晚，寒逆被一团火拢着，陷在一片温热里，好像真的来到了少年口中苗疆的十万大山，被一袭红衣的少年兴奋的拉着手，在流光溢彩的蝶蛊的带领下钻进茂密的树林，走过清澈的小溪，爬上古老的枫树……
但最终，他却迷失了方向。再睁眼，发现自己再一次站在了北漠王廷最深处的那一座高楼之下。
周围环境天翻地覆。放眼望去——
寒风凛冽，白雪皑皑。
天地之间，一片无边无际的空白，只有他一人伫立。
他抬起头，视线穿过从天而降的鹅毛大雪，望向重重宫门锁住的高楼。
楼阁最高处，无数幔帐飞出楼阁，随风狂舞。
但是这一次，里面关着的不是别人，而是是他心底最深，最幽暗处的渴望。
如同地底无人窥探处的种子，迅速发芽、滋生，冒出黑色烟雾状的藤蔓，蔓延至无穷无尽。
蛊，原来长在人的心底。
改了一点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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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