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野采菊,拥有全世界最阴险笑容的眯眯眼。神木凉一度怀疑他眼睛看不见是装的,
因为不管她做怪表情,或者在心里偷偷骂他,都会被立刻发现,哪有这么灵敏的瞎子。今天被叫来准没什么好事。
神木凉所在的清洁部门和条野采菊的组织相当于子公司和母公司的关系,按理说子公司的员工不归母公司的领导管,显然他是个按心情而不是制度做事的人。
他在组织中有“白色恶魔”的外号,据说他能根据人的心跳、体温、细微的举动甚至散发出的气味判断出对方的详细情况,既然拥有非人般敏锐感官,要套取情报本该很方便,然而他惯爱听别人绝望时的心跳,捕获猎物后会玩弄很久,直至对方精神崩溃。
名副其实的恶魔。
今晚也有这么个倒霉蛋,不知让他玩弄了多久。神木凉目不斜视走进光明的地下室,
直挺挺站在距离眯眯眼五米外的地方。
房间里的灰色墙壁干枯发裂,墙边放着两排铁架,挂着尖头锋利的钩子、带刺的骨鞭、长条荆棘,还有一堆看不出用途的工具,不,是刑具。再普通的东西到了擅长拷问的人手里也能发挥用场,而最老练的拷问专家连工具都用不上,用言语足够创造出一个地狱。那些刑具放在那儿往往只是用来威慑。
这儿是条野采菊的据点之一,神木凉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房间靠里侧依旧有一张格格不入的宽大抽屉桌,桌面光滑,由上好的桃花心木制成,应该放在写字楼的高级白领办公室,而不是拷问室。文明和暴力共处一室,营造出这种氛围真是恶趣味。使用高瓦数的灯具同样是他的恶趣味,一般人进入这种房间,必然会目盲两到三秒。
“听说你任务失败,弄丢了组织信物还伪造了一个?”条野采菊一口气报出两条罪名,语气柔和,像站在阳光明媚的公园草坪上说话。
前一件神木凉不必进行说明,无非是想增加她的精神压力,真要有哪件值得问罪,也就是硬币的事了。
神木凉将那枚失去效力的硬币扔过去,条野采菊抬手接住,比长了眼睛的正常人还要身手敏捷,他将硬币搓了搓,又举在鼻子下闻了闻。
像狗一样。神木凉屏住气,以防自己笑出来。
“的确还是之前那枚。难道是待在笨蛋身边使用寿命缩短了吗?”条野采菊摸了摸下巴。
笨蛋?嗬嗬,没关系,她神木凉一向不在意别人的评价。
条野采菊继续道:“一枚硬币象征一个员工,员工死亡,硬币由下一任接管,现在你人还活的好好的,东西却坏了,这下怎么办呢?”他用的是疑问句,仿佛下一秒就直接处理了这冗余人员。
神木凉不予回答,静待他的发挥。
“不过现在有个机会,很好的机会。”条野采菊顺手将那硬币弹回,以十分刁钻的角度,神木凉接到后,他还吹了个口哨,逗狗似的。
“在那种部门待了这么多年,很不甘心吧?”
当初他因为神木凉存在极其稀薄的特性,想要培养她作杀手,然而神木凉抵死不从,闹腾了一番,最后被发配去清洁公司。
如今她只是个不起眼的一般人。既然条野采菊不可能不知道这种特性的流逝,他说的想必是反话。
不会真的要被处理了吧。
神木凉动动站着的身体,将重心切换到另一只脚上。
“有个需要单人执行的任务。”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朝神木凉晃晃,“是特别委托哦。对你来说,没什么难度。完成后不光这次的事能够一笔勾销,调来本部得到重用指日可待。”他弹了弹文件袋,像每个称职的老板给员工画大饼时一样笃信。
神木凉暗道:“让你成为直系上司那我还有好日子过了吗?”
条野采菊将她的犹豫做出另一番解释。
他说:“这次的任务随便你怎么发挥,不会有另外的人加入。委托人是个相当大方的客户,要好好完成哦。”
神木凉“嗯嗯”两声。
“报酬很丰富,你那拮据的生活可以得到改善,不用再和别人挤在一个出租房里,不是太好了吗?嗯,至于那位金盆洗手的杀手先生,如果他有重操旧业的打算,我们也随时欢迎哦。”
条野采菊的笑意加深:“嘛,不要露出这么吓人的表情,我的另一位客人现在神经有些纤细,继续崩溃下去可就要坏掉了,脆弱的小鸟需要人类的爱护。”他踱步到毫无反应的男人跟前,叹了口气:“这个玩具也坏掉了啊。那就没关系啦。”
“我不需要别的报酬。”神木凉看向手中的硬币,“给我一个情报,不会损失到组织的情报。”
“情报?真是要了件昂贵的东西。”他轻快道,“可以呀,不过这只能由我个人供给,我不知道的东西就没办法了。”
用暧昧的说辞为自己留下余地,狡猾的男人。
神木凉拿起文件,和白毛瞎子点点头表示再见,她不想和这个人多说话,提步就要走,手臂传来握力,条野采菊的手正正好好按在她的伤口上。
痛痛痛。
……这混蛋绝对是故意的。她的态度是敷衍了一些,就要这么报复回来吗?怎么会有这么小心眼的人!
“不再多待一会儿吗?”条野采菊发叹息般的声音,手上力度不减,神木凉对这假模假样的挽留露出一个相配的微笑:“我这样的底层小喽喽就不打扰条野大人的余兴了。”
条野采菊说:“说到小喽喽,你怀里的垃圾不准备扔掉吗?空气都变臭了……哎呀,心跳又变快了,这样爱管闲事,闲事才总会找上你啊。”
神木凉不置可否,转身离开。
条野采菊回望身后心跳像虫子一样丑陋的囚犯,听着身后另一道截然相反的心跳渐渐远去。
“终究是人造的伪制品。”他厌恶地看了眼状如死尸的男人,叫人清理干净。
神木凉走出大楼范围就打开文件袋,这回不是常规的清洁任务,地点同样有些不寻常,在某艘游轮上,开船时间在两天后。文件袋里附了伪造的身份证明和船票。
好麻烦,还不如当清洁工。
神木凉送完被条野采菊称作“垃圾”的遗物,从擂钵街回到家中,夜幕已然低垂,织田作之助靠在门廊上的白色边栏处抽烟。看到随着夜风中飘散的白色烟雾,神木凉觉出身体的沉重,她靠坐在地上,单脚踩在矮两级的楼梯上,腿有一搭没一搭晃动着。门口一排矿泉水瓶,是作之助放了用来驱赶野猫的。
“他饭量很好,也不挑食。”织田作之助指了指屋内。
神木凉乐了,不懂事就要被扔出去的情况下,大家都会变懂事的。
晚饭那会儿,梦野久作被咖喱辣得满脸通红,硬是对着织田作之助的脸不敢说话,一整盘都吃干净了。
作之助说不定是带小孩子的天才。
“你那样夸他,他会以为你在讽刺他。”
“原来如此。”织田作之助点点头。
还是这样完全不会吐槽别人的性子。神木凉伸了个懒腰,向后仰倒。
织田作之助指了指神木凉受伤的胳膊,她表示没有大碍。
“很麻烦的工作吗?”
沉默了一会儿,神木凉道:“是啊,同事又死掉了。”
织田作之助静静听完她的讲述:“要换份工作吗?”神木凉摇头,开玩笑道:“你那儿的死亡率更吓人。”
作之助做的不是普通的运送工作,地点处于高危地带,动不动就是爆炸呀手榴弹呀,上回她接了个邮递员相关的清扫工作,那尸体碎得拼都拼不起来,这么危险的工作工资却奇低,自然招不到新员工,老员工还发不出工资,公司哪天倒闭都不奇怪,没准儿他还会成为自己的同事。
“哦对了,我两天后有个活儿需要外出几天,那小子正好待到那天,之后就不用担心了。”
“你拿他好像很没办法。”织田作之助说。
神木凉闭上眼睛,一阵透骨的夜风骤然吹来,来自遥远的过去。
“过去孤儿院的同伴,和他有点像。”
“这样啊。”织田作之助在这种时候绝不会多问,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神木凉突然斜过头看他:“总之,等我外出回来,我要看到你写稿的进度。”织田作之助手中的烟卷突然一抖,若无其事地吸了最后一口,吐出烟雾,慢悠悠地回去了。
“进度!”神木凉又着重强调了一遍,他的脚步加快,流露出落荒而逃的意味。
神木凉曾经问织田作之助为什么不做杀手,他说自己有一件想做的事,如果继续做杀人的工作将会告别那个梦想。
作为杀手,他无疑极富才能,只是才能不足以支撑他继续那条道路,之后发生的某件事成为始因,中断了他原有的轨迹。
织田作之助时常摩挲的那本小说就是他辞职的原因。那本已经被他看了无数次怎么看也看不倦的小说,在神木凉看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尽管这是他们交谈的契机。不同的人会被不同的书吸引,这本小说恰好对织田作之助有强烈的吸引力,乃至改变了他的整个人生,唯一的遗憾之处在于没有结局。
他说他曾在那家咖啡店遇到一个老人,那时候他正苦恼于喜爱的小说找不到下册,那老人见他在看这本书,上前搭话,之后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下册送给他。可是那下册的最后几页被撕下了,结局是空白的。
“那么,就由你来续写结局吧。”老人说道。织田作之助下意识驳回了这个想法,夺取他人性命的双手去提笔书写人生?怎么想都太荒唐了。
“写小说就等于写人,我相信你有这个资格。”
老人的眼睛毫无动摇地看着他,织田作之助在这样的目光下产生了动摇,于是另一种他不曾设想过的生活在他面前展开了。
“剥夺他人性命的人,是无法书写他人人生的。因此,我不会再杀人了。”这是他对神木凉的问题作出的回复。
神木凉很高兴织田作之助在这个世界能继续创作,不过相比于他在另一个世界的勤勉,现在的织田作之助是个超级拖延症患者,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逃避写作。
他说希望彻底放下枪进入新生活后再提笔,神木凉说按他俩的攒钱速度,没准儿等他到了提不动笔了的年纪,能勉强实现“在能看到大海的房子里写小说”的罗曼蒂克愿望。
“你一定会名声大噪的,到时候靠你的小说大赚一笔稿费,让海景房和写小说的梦想一举实现吧。”
“你想要续写那本小说,新手可做不到这样的事情。在那之前就好好练习,说不定你会写出比那部小说更加出色的作品的。”
织田作之助为有人比他自己还信赖自己感到不可思议,这样的人在他过去的人生中从未出现,一出现就是两个。自那天起他开始缓速动笔,他们之间的文学交流自此加入了新的项目,不过经年过去,他积攒的稿纸依旧尚浅,神木凉觉得足够拿给杂志社的编辑看看,织田作之助却说在那件事完成以前,他还不能做这样的事。
在某些事上,织田作之助固执起来是无人能说服的。那件事涉及到他的最后一个任务,也是神木凉的第一件工作,那桩富豪谋杀案。
当时,织田作之助在富豪的宅邸得到了改变他命运的小说。两年后,他心血来潮想要归还那本小说,于是再度回到那座住宅,见到了被他暗杀的富豪之子,对方要求织田作之助拿回宅邸里失窃的名画,完成父亲再也无法完成的约定。
原本他的父亲会把画作为成年礼物送给他。但他的父亲已经被杀掉了,画也因此被偷,这成为他的心魔和执念。当织田作之助从一百五十个武装士兵手中拿回‘画’后,富商之子希望他代为履行约定,于是他成为了‘画’的保护人,直到现在。
曾经价值五亿的名画现今就放在他们家的地板下,织田作之助每天就睡在这副画的正上方,等待一年后重新交还给它原本的主人。这些年形形色色来袭击这里的人,都是冲着这副身价昂贵的东西来的。
不管怎么说,作之助的小说的厚度没有积攒起来,一定是她的监督力度还不够!
两天后,拖延患者制裁者·神木凉带着行李箱来到上船地点。
港口常年有各类船只通行,汽轮、油轮、集装箱货船……以及眼前的庞然巨物。
像这样近距离地接触游轮的机会并不多,如同移动城堡的钢铁造物让任何靠近的人类变成了蝼蚁。神木凉登上舷梯,随着熙攘的人群挤上巨轮。作为号称主打集世界上所有娱乐项目于一体的新型梦幻游轮,其存在本身就是一座游乐场:配备100米水滑梯的豪华泳池、不限量供应美食酒水的自助餐厅、传说中不对外公开的神秘场所……在日本本土登岸是头一遭,船票很快抢购一空,这个世界上不缺金钱和时间的人有的是,神木凉作为两者皆缺的客人登上游轮。船上的活动与她没有关系,人多是好事也是坏事,重要的是任务该怎么进行。
嘛,她拍了拍行李箱,这次做了很多准备,不说万无一失,也是相当充裕。
找到自己的船舱,神木凉打开因为塞得太满好不容易合上的行李箱,然而物品没有爆开,取而代之的是……
“嘿呀呀,憋死我了。”
发丝凌乱的男孩爬出行李箱,朝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需要被凉大人制裁的拖延症患者到这里集合!(第一个站进队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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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拖延患者制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