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老师！”
广播尚来不及重复第二遍，太宰治当即冲上楼梯，跑到芥川龙之介的房间，那里门扉紧闭，洋甘菊茶还好端端地放在原处。他大喊几声仍听不到回应，道一声“失礼”之后企图撞开房门，然而门没有锁住，他跌到地板上，下意识仰起头，洁白的窗纱布高高扬起，窗户大敞四开，书桌上的书页“哗啦啦”翻动，空白稿纸四散，飞起一张盖住堆满的烟灰缸。
太宰治的呼吸猛地一滞，踉跄着起身趴到阳台栏杆，手指抠住杆子，晕眩地朝下一看，下面是空荡荡的干净草坪，他松了口气，只觉得浑身瘫软，要跌在地上，外力阻止了他的下滑，跟在后面的神木凉借力让他起身，说：“跟我来”。太宰治一路迷迷糊糊地跟到了潜书之所，刚刚因为奔跑产生的汗被风吹冷，黏附在衬衫上，和体温隔开一层。
芥川龙之介正站在被侵蚀书籍的所在处，他仰望着巨大的齿轮，神色莫测。
“你们来了。”他收回视线，对神木凉他们说道。
老师的《河童》被侵蚀了，太宰治想起现状，头脑骤然清明。当作家的精神状态变得不安定时，侵蚀者很容易趁虚而入，由此造成的连锁反应极容易引爆更多负面情绪，最坏的情况……
“芥川老师，让我潜书吧！”太宰治手叩胸膛，如同宣誓道。
“倒是没什么不可以的，不过这样好吗？”芥川龙之介恢复了先前的温和，单手抱臂，另一只手撑着下巴，依旧望着上空的有碍书。
太宰治的小说《斜阳》同样遭遇侵蚀，作家在自己书内的力量会得到增幅，大家默认会优先潜入自己的书，放着自己的作品不管，却潜入另一本书，称得上是大胆之举。
“我……”我放心不下，让这样的芥川老师去潜书。太宰治咽下后面的话。
他进入老师的书内，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放心去吧太宰，你的书就交给我们。”织田作不知何时走到太宰治身边，坂口安吾一同应声。
“没错桃花小子，你在这里担心这担心那的，反倒碍事。”中原中也说道。
太宰治垂下头，“嗯”了一声，有些赧然。
“龙，我也去。”志贺直哉忽然道。芥川的目光波动了一瞬，轻轻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志贺直哉回道：“工作而已，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芥川龙之介微微一笑：“说的也是。”
敲定潜书人员，六个人正准备潜入，司书女士的声音自阴影处传来。
“神木小姐，可以拜托你吗？”她依旧是苍白的脸色，浓重的黑眼圈，不容人拒绝的语气。
神木凉先前有制服侵蚀者的履历，但她没有魂书，无法用魂书化作的武器彻底净化侵蚀者，贸然进入有碍书无疑是件不必要的冒险。
“让我这样的外来者潜入重要的书籍，没关系吗？”
“不是有着丰富经验了吗？”她意有所指，神木凉明白自己和太宰治的夜间小活动她全数知晓，不再辩解。这也合乎她的心意，与其在外头坐以待毙，不如参与其中，看看怎么回事。
她跨出两步，站在巨大的齿轮旁边。
“那我和秋声就留下来看家吧。”武者小路实笃抱住德田秋声的肩膀，德田秋声有点不适应这样的亲密，应了一声就借口整理文件跑掉了，武者小路顺势跟走，朝即将潜书的志贺直哉挥手。
“志贺，不要吵架哦。”
“才不会呢，倒是你，大家不在的话可不要觉得寂寞。”
武者小路翘起嘴角，嘻嘻一笑。
二人就此别过。
承载有碍书的巨大齿轮所散发出的光芒强弱交替过两轮，人影渐渐散去，神木凉看着芥川龙之介平静的脸庞，不知怎么的，心脏突然抽动一下。
特务司书凝望着隐去光芒的巨大齿轮，发出自言自语。
“或许，这次的时间已经到了。”
“又或者，会不一样。”
她咧开嘴角，漫步离去。
“哎呦！”
太宰治跌在地上打了个滚，红色披风卷起半边，他怕被嘲笑，迅速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沾上的尘土，身边是一同潜入书中的志贺直哉和神木凉，两个人神色凝重，站在树林包围的中心地带，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宰。”神木凉轻声问道，“潜书之后，单独不见的那人，会去什么地方？”
太宰治终于发觉不对，他左顾右盼，发现身边最大的异样。
他们的身边缺少了本该存在的《河童》作者——芥川龙之介。
潜书前，芥川龙之介平静近乎冷酷的面庞出现在神木凉的脑中，她想起那是如释重负的眼神，宛如解脱了一般。
啊啊，真是太糟糕了。
“芥川老师——”
“芥——川大——老——师。”
三人在山野间转过几轮，仍不见芥川的身影。志贺直哉说一同潜书的几人通常不会分开，即便存在些许的时间差异，总不会走得太远，考虑到芥川不安定的精神状态，很可能在投放时出了什么岔子，和他们失散了。
同样的事情之前也出现过，这次又似乎格外不同。
他们目前所在之处明显在荒郊野外，四处皆是树木，树叶却显得萧索，透出枯黄。视野所及之处不见人烟村落，隐隐有流水的声音传来。
太宰治猜测道：“芥川老师，会不会已经进入河童国了呢？”
“还不能下这个判断。”神木凉说。
“没准儿一会儿就能看到河童呢。”志贺直哉咧了咧嘴角。
《河童》并不是一部情节复杂的小说，以住在精神病院的某位患者的讲述记录为故事主体，记载他在登山过程中偶遇了传说中的生物——河童。他在追逐河童的过程中跌进坑洞，醒来时发现自己来到了河童国，作为“特别保护居民”居住在里面。期间认识了很多河童朋友，见识到河童国的风土人情，由此展开一段观光故事。最后他厌倦河童国的生活，离开了这里，之后他因为某件事遭遇挫折，想要再度回到河童国，却因为精神疾病被送进精神病院。
神木凉心道，不知道被侵蚀后的世界会发生什么变化。
“不行啊，根本找不到。”太宰治喘气道。
别说河童影子了，他们连个类似的像是入口一类的坑洞也找不到。期间太宰治说看到了绿油油在移动的东西，结果只是被风吹起的叶子流窜在树丛间，志贺直哉差点又和他吵起来，好在武者小路的临行叮嘱尚在有效期，两个人很快平静下来，各自拉开距离。
如果多训练一阵子，就不会这样了。神木凉瞥了已经有些勉力太宰治一眼，志贺直哉的体力状态尚可，只是精神上明显烦躁起来，几人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了半天，很难维持一开始的心平气和。
“接好。”
神木凉找到根粗壮的树枝扔给太宰治。多了根简陋登山杖后，他们又顺利地多爬了段路，仍然没有任何变化，周遭所见之景和原先相差不多。
“呐。”志贺直哉突然停下脚步，沉色道：“我并不打算说丧气话。不过，河童国真的存在吗？”
神木凉和太宰治同时停了下来。
太宰治说：“你什么意思？”
志贺直哉抱臂道：“河童国只是一个精神病自我安慰的脑内幻想，在现实里，再怎么走一万年也是找不到的。”
“你！”
神木凉一开始就不看好让志贺直哉和太宰治同时潜入一本书里，对于司书女士要求她潜书的意图也非常困惑，如果需要第三方在场调解冲突，让武者小路实笃来岂不是效果更好。
忽然闻到了什么似的，她的鼻子动了动。
争执还在继续，志贺直哉冷声道：“说到底，龙就是因为陶醉在这种虚构故事里，才会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
“你又懂芥川老师什么了！”太宰治金瞳灼灼，迸发出怒火，手上的棍子一抖，几乎要伸到志贺直哉的鼻尖，“芥川老师的文字……每一样都是有意义的，才不是浪费时间。”
“生前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人，离理解他才相距甚远吧，光是像个小猴子一样只哇乱叫跟在后面，这样廉价的崇拜者龙见得多了。”志贺直哉犹然未止住，继续反唇相讥。
太宰治咬住嘴唇，控制住不泄露声音。
不能在老师的小说里哭出来。
他想说他见过芥川老师，在他还是学生的时候，芥川老师曾去他们学校演讲。可那样遥遥一望，也算得上是见过吗？
他悲哀地想，他们都无法理解老师，终究是无法理解的。
神木凉没有听见他们的争吵，她嗅闻着什么，扒开树丛一路向前，背后的声音渐渐模糊成音节。
停住步子，她蹲下伸出手一抹，粘稠的红色液体在指尖滴落。
“快来看这个！”她喊道。
志贺直哉闻声赶来，太宰治趁机擦了擦脸，跟上去。他们顺着神木凉的方向看去，四周干黄的草丛压倒一片，中央躺着一个形状诡异如同妖怪的东西，通体翠绿又隐隐发白，身量矮小如同幼童，细细的手脚上长着怪异的凸起，像蹼一样。
那是一具河童的尸体。
获得道具：武者小路的临行叮嘱x1，有效时长：一回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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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河童（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