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神木凉打开盒盖，看到一团不明物体。
太宰治又“咳”一声，像是希望增加说服力，郑重道：“中国讲究‘以形补形’，你流了那么多血，嗯，这东西正适合你。”他的眼睛滴溜溜四处乱转，仿佛也有点不好意思。
神木凉闭了闭眼睛，回想起上次吃了这样外表不详的食物的后果。
食物和人不一样，表里不一的情况十分罕见，惨痛经验告诉她要相信食物的外表，不要心存侥幸。
太宰治意识到她的犹豫，嘴角耷拉下两分，却说“没关系”。
看到这样的表情，神木凉顿了顿，按住他要盖上盒盖的手，拿起筷子，夹起盒子里的一块东西。
左右她也只能躺在床上，吃完大不了多躺两天！
“不用勉强的！”太宰治叫道。神木凉将手一推，示意无需多言，握住筷子把不明物塞进嘴里。
太宰治凑近两分，目光殷切。
神木凉闭上眼睛，试图切断部分知觉。
刚开始她不敢用力咀嚼，现在又嚼了几下，发现并没有什么冲击力，味道淡淡的，说不上好吃还是不好吃。
她睁开眼睛，竖了个拇指以示鼓励。
太宰治当即露出得意的神情，绝口不提失败的次数。
神木凉度过一段“嚼嚼嚼”时间，目光乱转，撞到太宰治的腰间，上面挂着一本红色封面的书籍，她在老师的书架上看到过，是初版次的《人间失格》。她下意识摸了摸左手，叶藏咬下的伤口已经结成一层血痂，时常发痒。
太宰治顺着她的目光低头望去，解释说这是每个转生文豪的“魂书”，也就是本命书籍，之前她看到的镰刀也是这本书所化，魂书破损意味着本体受伤，只能在补修室进行修复。
难怪刚刚她见到的每个人都带着一本书，她还以为是习惯使然。
“侵蚀者的事情，谢谢你。”提到那件事，太宰治仍旧带有一点别扭。
神木凉应允了这二遍谢，不觉得自己多做了什么，那种形势她不过是为了自己保命。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办到的。”太宰治问那晚她是怎么在受伤情况下制服侵蚀者的。
“当然是因为我很强啊。”神木凉理所当然道。
太宰治一时间被对方理直气壮的态度慑住，和她交手时，他只注意到神木凉一个劲儿地在拖延时间，倒是没看出她身手好在哪里，不过说出这话，她搞不好会当场跳下床要求决斗。
从神木凉那儿得知女仆一事的来龙去脉后，他说：“真亏她隐藏得那么好。”
神木凉摇摇头：“她不过也是个不被看到的人。”
太宰治看着神木凉左手的红痂，摸了摸腰间的魂书，想起那晚叶藏绝望似恸哭的神情。
真可怜啊，他想。
“觉得遗憾吗？”太宰治问道，“同你相识的叶藏已经不存在于任何一个地方了。”
神木凉摇了摇头，举起左手扣了扣太阳穴：“他存在于此。”
对视片刻，红发青年金色的瞳孔闪了闪，语气轻快起来：“为什么之前不告诉他你的名字呢，‘凉’，‘凉’，感觉不如‘凉子’顺口，不如我喊你‘凉……’”太宰治话音未完，就听见“咔蹦”一声，坚硬的木盒碎裂成两半。
“不。”神木凉垂头道，“我们的关系还没好到这个程度。”
“谢谢你的慰问品。”她说。
太宰治张了张嘴，明白她话语中的驱逐之意，终于什么也没说，离开了。
神木凉看着门渐渐闭拢合上，双臂交叉枕在脑后，兀自出神。
下午，文豪们又闹哄哄来过一波，各自带了自己的作品，为神木凉该先看谁的作品吵嚷一番。太宰治不在其中，织田作笑着说不知道他又跑到哪里去了。
“太宰他昨夜折腾了一晚上，生怕你偷偷死掉。今天上午又不知道在食堂闹腾什么。”
神木凉跟着笑了笑，体察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之密切。
一夜过去。
最近消耗过大，神木凉的睡眠时间由此延长，全然不觉夜里补修室来了两个伤患，第二天早上听到陌生人声才被吓了一跳。
小声交谈的声音中断，对面的帘子拉开，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
“抱歉抱歉，吓到你了。”声音的主人是个穿着白色骑士服的蓝发青年，脖子上挂着条细长的柳色围巾，内穿鼠灰色马甲，莹莹绿眼略微上挑，张扬外放。他的右手臂上绑着绷带。
神木凉的视线在那手臂上逡巡一圈，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蓝发青年的邻床伸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他穿着同款白骑士装，肩上的穗带随着他的动作大幅度一晃，看到神木凉后大喊一声：“我知道你！你就是那位拳打侵蚀者，脚踹太宰治的神木小姐！”
……总感觉越传越离谱了。
蓝发青年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眼梢带着笑意。
“啊对了对了，我是武者小路实笃，这位是志贺直哉。”他指了指蓝发青年，声音活泼：“呀，想不到是位这么漂亮的人呢。”神木凉笑了笑，顺道询问他们是怎么受伤的。
“称之为‘耗弱’更恰当一点，潜书过程中会受到两种伤害，魂体受伤便是耗弱，必须待在补修室里，其他物理伤害会镌刻在灵魂上，带回身体……幸好这次有志贺在，多谢啦。”他朝蓝发青年眨了眨眼睛。
“说这种话干嘛。”肩膀绑着绷带的蓝发青年反驳道，躺在病床上，他的声音毫无虚弱，看来两人都受伤不重。
“怎么，觉得害羞了？”武者小路笑嘻嘻道，志贺直哉对他的方向捣了捣拳头。
感情真好呢。神木凉打了个哈欠，躺回床上。
“咯吱咯吱——”
交谈之际，门口传来奇怪的声音。
话语中断，三人不约而同看向声源，强烈的阴暗气息散发而来，一个披散着长发的不明生物扒开门扉，渐渐拉大门缝。
“啊，是司书女士！”武者小路实笃叫道，随即发出问候，“昨晚也写报告书到很晚吧，真是辛苦了。”阴暗的长发女性略点了点头，径直朝神木凉而来，速度越加越快，神木凉只觉得面前刮过一阵风，刚刚还在门口的长发女性已经抵达自己面前，以一种相当近的距离，半面长发打在她的身上，肩膀痒痒的。
对视。
神木凉看到了有生以来她见过的最重的黑眼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散发着浓重社畜气息的司书女士扳住神木凉的脑袋仔细端详一番，自言自语道。
神木凉一动不动，下意识屏住呼吸。
“有趣，有趣。”她嘴里念念有词，突然宕机一瞬，眼神虚空凝滞，放开神木凉的脑袋，慢吞吞地走了。
奇怪的人。
司书女士走后，武者小路实笃代为进行了介绍。
图书馆里的文豪都是由炼金术师塑造新的身体进行转生，炼金术师在馆内担任司书职位，也就是刚刚来过的人。
“呀，司书女士真的很辛苦呢。”武者小路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掰起手指数道，“每天有好多好多事情要负责：安排大家的转生、监控侵蚀书籍状态、维护图书馆日常运转，书籍完成净化后还要写文书报告……我最讨厌写报告了。”
志贺直哉听到最后半句哈哈一笑。神木凉掬了把同情泪，这么高强度的工作，难怪大家都变成帅哥了，这是有助于精神健康的举措，合情合理，合情合理。
“顺便一提，馆长一般不在这里，负责对外的行政对接工作。不过我们有代理馆长喵。”武者小路做了个猫猫拳。
“是个会说话的猫形生物，大概是馆长的恶趣味。”志贺直哉补充道。
事到如今，就算出现会倒立的猫，神木凉也不会惊讶了。
三人闲聊一阵，武者小路实笃的脸色渐渐红润了些，他起身叠好被子，向神木凉道了再见，志贺直哉虽然还绑着绷带，却也耐不住寂寞，闹着一同走了。
中午，德田秋声提着食盒来了，顺道带来一个玩偶。
“这是……”神木凉拿起通体绿色的怪状玩偶，喃喃道，“好丑。”
“这是芥川托我带来的河童玩偶，他怕你一个人躺着无聊……”德田秋声解释到一半，就听见对方那句“好丑”的评价。
神木凉反应过来对方的解释，突然觉得手中的玩偶眉清目秀了起来。
“不过这个玩偶大家差不多人手一个，之前他和……他在游戏厅抓了一大堆，会摆在床头的也就只有太宰一个了。”德田秋声怕她产生压力，连忙补充道，就看见神木凉正抱着玩偶吸了两口，再次住声。
她和太宰应该很有共同语言吧，德田秋声心道。
“芥川老师呢？”神木凉问。
“他又去潜书了。”德田秋声接着感叹道，“真是可靠啊。”
神木凉深以为然，犹豫了两下，没有再问另一个人的行踪。
“饮食方面就交给我吧，有什么需要不必客气。”德田秋声作出可靠保证，带着空食盒离开了。
补修室内再度恢复无人状态，神木凉搭手靠在床首，终日吵闹不息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
“凉子，凉子。”黑色长发的老师一声一声唤道。
“一个人很寂寞吧。”
“和我离开这个无聊的世界吧。”
“你不是已经做过一次吗？”
“来呀，来呀。”
原本只是名字的呼唤，随着侵蚀者消散时多余声音的逸出，那些声音如同留声机般进入她的脑子，源源不绝。
神秘生物说她只要动动自杀的念头，死亡就会实现。
神木凉闭上眼睛，浸泡在那些声音里。
虽然治子老师嘴上不说，神木凉却知道她对自己的名字里多出一个冗余的字眼很不满意。
“既然如此，改掉不就好了？”
话音落下，神木凉清楚记得治子老师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
这件事唯一的副产品就是治子开始喊她凉子，誓要拉一个人共沉沦，神木凉对自己的名字倒是无所谓，反正两边都是大众款。
治子老师在某些事情上的态度很拧巴，名字是一件，家里摆满书架的近现代文学是一件。她总能看到老师随手翻开某一本，全然不是阅读的专心状态，像是在透过文字看什么人，不同的书会让她露出不同的表情，而神木凉从不翻看那些书。她是个从一而终的人，自从小学时在课文里读到芥川龙之介的《橘子》便一发不可收拾，自此不再看别人的书。
当然，最开始没有这么极端，不过她对治子老师做了这份剖白后，书架上芥川龙之介的书便消失不见了。
不看别的作家什么的，原本不过是神木凉随口说的胡话，自那之后却较起了真，哪怕因为考试原因，她在事后也要极力排空大脑。
《人间失格》是唯一的例外。其他书治子老师或多或少会流露出些不同的神色，唯独到了这一本，她的脸上是全然的空寂，一种什么也没有的虚无。神木凉讨厌看到那样的表情，半夜咬着手电筒，偷偷看完再按原样位置放回去，自此对这个和老师同名的文豪留了个印象。
后来学校组织旅行，她便去墓园打了个照面。她身上原本有些零钱，最后只摸出那枚硬币，治子老师经常干这事，神木凉的钱包里有时候会厚出一沓钱，有时候只剩几个钢镚，全看她的心情。
于是神木凉将铜色的方孔硬币放在了墓前，中了太宰治的诅咒。
事到如今没必要赌气了，神木凉随手拿出床头柜上一摞书中的一本，要翻开两页，又放下了。
她会变成文盲都是老师的错。
修学旅行过去不久，再然后便是……
神木凉不断揉搓手上的伤痂，只觉得那处痒得要命。
她忍不住动手将痂壳剥掉时，一只带有凉意的手按住了她。
居然有读者在期待更新，好惊讶（第一次收到那么多评论，我被幸福淹没了，谢谢大家QAQ），因为后面卡文卡的太厉害，为了保证稳定更新，无法随意加更，请大家见谅（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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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