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宫,淑妃用过晚膳后点着灯给皇上缝制寝衣,知道皇上去未央宫后一直心神不宁。
“娘娘快早些安寝吧,夜深了,做绣活伤眼睛,”红浮道。
“皇上今夜歇在未央宫了…”淑妃道。
“不过是一夜罢了,”红浮安慰道。
“可皇上说了,迫于前朝压力,近些日子要常歇在未央宫,”淑妃放下寝衣,一手扶额,似是十分疲惫。
宫中不比东宫,虽有人盯着太子后院的事,但也不好直接插手。可如今宫中一举一动都被多少双眼睛盯着,皇上每月至少要去未央宫两次,为安抚前朝或许还不止两次。
“娘娘宽心,多几日又如何,论宠爱,未央宫那位无论如何都不及娘娘的,”红浮又道。
“我只盼陛下待我一如往昔,”淑妃道,这是她唯一拥有的,一旦失宠就是万劫不复。
她不担心皇上今夜临幸皇后,但以后呢?俗话说见面三分情,皇上常能见皇后,皇后也不似从前那般莽直,即便皇上顾虑崔家血脉依然不愿临幸皇后,但心里总要有几分愧疚。
既有愧疚,动心也不远了,她当初不就是这样的吗?
皇后拥有的太多,她有的太少,如果能有个孩子…
孩子,淑妃轻扶小腹,她承宠也有近两年了,可在那种地方服药损了身子,以身救驾前又一直在服避子汤。是太后的人逼她喝的,崔氏未诞下嫡子前太后不许太子有庶子出生。
后来太子作主停了避子汤,但她本就不好的身子再添亏欠,就更难受孕了。
针尖刺破手指,血珠染红寝衣,淑妃盯着尾巴尖发红的鸳鸯一阵出神。崔氏就像这件寝衣,什么都是最好的,只有一点不尽如人意;而她就像鸳鸯尾羽上的一抹血,有的只是这一己之身,能抓住的也只有陛下的宠爱。
“陛下是长情的人,娘娘一定会得偿所愿的,”红浮道。
“得偿所愿什么?”主仆两人说话间皇帝已至华清宫,担心淑妃已歇下便没有让人通传。
“禀陛下,娘娘说希望与陛下就像这寝衣上的鸳鸯,琴瑟和谐,白首一生,”红浮道。
“是个会说话的,赏,”说罢拿起寝衣看上面的鸳鸯纹样,却发现一抹血渍,“你受伤了?吴庸,传太医!”
“不碍事的,夜已深,不必劳烦太医专程跑一趟了,”淑妃道。
“那怎么行,太医夜间值守本就是做这些的,你身子弱,还是传太医看看才放心,”皇上道。
“陛下昨夜未歇在皇后处,已是引得朝臣不满,今夜又…臣妾一己之身没什么要紧,只怕有碍陛下贤名,”淑妃道。
“皇后御前失仪,不去也罢,既然你坚持,那便不必兴师动众了。明日朕差人给你送一盏琉璃灯,那个更亮堂,以后晚上也别费这种精神,身子要紧。”
皇上想起御史的折子,竟有将他比做商纣,周幽之流,这会儿请太医还不知他们会说什么混账话,左右云锦身体无大碍,那便算了。
此后一连几日皇上都只去淑妃宫里,皇后御前失仪的消息也传出去,一时间也没人再说什么。
自打上次从兴庆宫回来,太后再未传召,崔眉也乐得清闲,大部分时间都在读《白山君批》,连账目都顾不上查看。
一日摘星来报,太后派遣的女先生到了。
听是太后派来的女先生,她马上想起被送回兴庆宫的孙嬷嬷,眼前飘过《女则》,《女训》,《女戒》,《这十个生男孩的方法你一定要知道》…
“传,”她有气无力道,该来的总会来,过阵子想办法打发出去就是,皇后也没有九年义务教育需要完成。
出乎她的预料,进来的是一个年约三十的妇人,行过礼后便说起自己的教学计划,不是想象中的《封建时代女人系列丛书》,而是来教她诗词的。
前世她背过不少诗,但从没学过写诗,因为“自选题材,诗歌除外”,这辈子闲暇时间很多,确实可以抽出一段时间学习,想到这儿她对这位女先生的态度和蔼许多。
“诗词之基础便是对韵,听闻娘娘曾研读《唐诗》,民女便与娘娘对韵如何?”柳湘湘问道。
她一直住在崔府,才接到太后传召,要她入宫教导皇后娘娘诗书,忙沐浴斋戒七日后进宫。
“你说吧,”崔眉道。
“大漠”“长河”
“孤烟”“落日”
“娘娘已然熟读摩诘居士所作《使至塞上》一诗,是民女献丑了,”柳湘湘道,“请娘娘再听民女一问。”
“流云飞孤雁”“铁锅炖大鹅”
柳湘湘:“……娘娘当真诙谐,民女敬服…”
她第一次领略到文人夸人的能力,连“铁锅炖大鹅”都能夸出花来,怪不得小说反派身边都聚龙着一群无脑炮灰,人家不一定是真的没脑子,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
“先生,本宫已然学会,那便开始作诗吧,”她道,早些应付了事,好向太后交差,她不想自己身边有太后的人。
皇后表现出的自信震惊到柳湘湘,她活这四十多岁,教过的学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皇后娘娘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但两人身份有别,她只能陪着笑脸,出宫后还要称赞娘娘天资聪颖。
“民女见娘娘发间的梅花钗十分精致,斗胆请娘娘以梅花为题赋诗一首,”柳湘湘道。梅花是最常用的题材之一,或是咏其独放,或是诵其风骨,不一而足。
崔眉回忆着语文课本上咏诵梅花的诗词,又觉得抄袭先人作品惊艳先生这种事情有些无趣,一阵揣摩后终于动笔。
“先生请看,”她示意一旁侍奉的宫女将纸呈给先生,柳湘湘看到她终身难忘的一首诗:
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十片。
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总不见。(注)
前两句只觉是小儿稚语,后两句却将落雪梅花描绘得栩栩如生,尤其是最后一句,是全诗点睛之笔,柳湘湘一时僵住不知如何作答。
“娘娘,绣容姑姑送花来了,”小宫女通传道,绣容是从四品风仪女官,品级比她这样的二等宫女高得多,尊称一声姑姑也是应该。
崔眉不打算给绣容派活儿,但昨日绣容求见,说不愿白食俸禄想找些事做,得知绣容在崔家学过插花,便让她负责这些。
“传”,她道。
绣容捧着插各色海棠花的青瓷瓶进来,行礼道:“奴婢绣容,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先、咦,先生?”她看清女先生的面孔一声惊呼。
“民女见过绣容姑姑,”柳湘湘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曾经的学生,忐忑回礼。
“你们认识?”崔眉问道。
不等先生答话,绣容先道:“奴婢在崔家时正是柳先生教导,只是奴婢愚钝,白费了先生苦心指点。”
“绣容姑姑谬赞了,姑姑心性率真,民女平生罕见,”柳湘湘边夸着绣容,边小心观察皇后娘娘的神色
只见娘娘秀眉微蹙,似是十分为难,她心道完了,皇后娘娘身为一国之母,如何会用教过奴婢的女先生?
先生教过绣容确实大大出乎崔眉的意料,原来女先生竟如此罕见,强如崔家也只寻到这一个,先前让摘星去寻着实难为她了。
这个世界女人的受教育环境着实令人堪忧啊。
或许她不该只想着应付了事,而是跟着先生认真学习一段时间,事毕厚赠先生送她出宫,资助她开私塾,只收女学生,也是鼓励女人接受教育。
打定主意她正要开口,柳湘湘却以为皇后娘娘要遣送她出宫,忙开口道:“娘娘,民女还有一事禀告。”
“你说,”她回道。
“民女在扬州时,曾教导过淑妃娘娘,”柳湘湘道。那种地方也注重培养姑娘们风雅之事,淑妃是她最出色的学生之一,也正因如此崔家才会千里迢迢请她入府调教绣容。
她知道此话一出皇后娘娘无论如何都不会受她教导,但不愿进宫一趟就这么轻飘飘离开,即便她的身份不能担任娘娘的先生,但她了解淑妃的过去,可以为娘娘出谋划策。
她早年守寡后便一直未嫁,到这个年龄还无儿无女,也要为晚年做打算。若是能成为皇后娘娘的左膀右臂,全天下也没人敢得罪她。
崔眉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绣容是太后安排的淑妃替身,女先生教导过淑妃,也教导过绣容,现在又来教导她,是想她也成为淑妃替身?
开什么玩笑!?
前世她宿舍有个姑娘,长相中上身材匀称,放人堆里也不显眼,但很会穿着打扮,总是能买到漂亮又平价的衣服。
另一个舍友十分眼馋,常要链接买同款,这个舍友相貌一般但身材高挑,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不光买同款还喜欢和前一个舍友同时穿。嘴边常挂着“这条裙子是不是显得我很高?”“我腰太细了要换S码,但这样裤长又不够怎么办”…
她们几个很有默契的和这个舍友减少来往,原因无他,学人精实在惹人厌烦。
绣容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无力反抗崔家的安排,但她是皇后,难道读书也要学淑妃?
再说她和淑妃的关系刚有改善,前几日淑妃听说她感染风寒还给她送过药材,风寒是假的,同事情可是真的。
如果让淑妃知道她请来她曾经的先生,还以为她要学习如何勾引皇帝呢。
恋爱中的人都是敏感又多疑,她没谈过恋爱,但是称得上理论大师,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清白,还是早些送柳先生出宫为好。
“本宫有些乏了,今日便到这里吧,宫里不便留宿外人,我会差人送先生回去的,”她道。
“民女告退,”柳湘湘忧心皇后介怀她的经历,可她见证了淑妃不堪的过往,即便明面上不留她,暗中也有用到她的地方,崔家留下她不就为关键时刻出来扳倒淑妃吗?
皇后娘娘是名门闺秀,看不上她这样半身风尘的女人,但只要得皇后娘娘一丝垂怜,她晚年也有依靠了。
还是要应付太后啊,崔眉揉揉眉心十分为难,先生是太后派来的,要送走也必须征得太后的同意。
注:
是不是很像乾隆写的?其实是郑板桥所作《咏雪》
不过乾隆入选小学教材的《飞雪》和这首诗很像,是乾隆唯一入选教材的作品,据小道消息抄袭了《咏雪》,我把《飞雪》贴出来大家请大家鉴赏:
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片,飞入芦花都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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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