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永无止境的失眠!
脑袋里像塞了一窝刚学会传音术的麻雀,叽叽喳喳吵得她龟壳都要裂开。
这种诡异的清醒,是世间最残忍的酷刑。连那个能安抚妖丹的小水坑都待不下去了,黄八喜爬出来透气。
“玩归玩别忘东边去别忘西边走哈!”蛙四在身后依依不舍地喊。
黄八喜举爪拍了拍树干表示知道。
她没想挑战危险,只是……饿了。她慢吞吞地朝南边小河爬去,心想:那个临时饲养人,今天烤鱼了没有?
刚到河边,却没见着人。
她凑近水面想看看有没有傻鱼,怎料四肢一滑,“噗通”栽了进去,还被几丛纠缠的水藻缠了个结结实实。
挣脱吗?好累。
游回去?好累。
爬上岸?好累。
算了,直接憋死过去算了?
说不定还能安生会儿。
就在她自暴自弃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探入水中,利落地几下便解开了那些烦人的水藻束缚,随后温柔地将她托出了水面。
“怎么又掉水里了?”万羲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好笑。他打量着掌心这只甲壳泛着青玉光泽的小龟,心想不知是御兽宗哪位同门,遗弃了这等品相不凡的灵兽。
黄八喜慢吞吞仰头,漆黑的小眼睛没什么情绪地瞥了他一眼。
救他,无非是之前在招生摊位前见过他,没记错的话他是御兽宗的弟子。
御兽宗弟子或许有办法送她回去。
可蛙四说了,离开炼骨山难如登天。
而眼前这人,灵力尽失,比她还没用。
……要不是他烤的鱼还能入口。
万羲不知她心中嫌弃,屈指轻轻敲了敲那光滑微凉的龟壳:“吓傻了?还是饿了?”指下玉石般的触感极好,让他忍不住又摩挲了两下。
黄八喜不爽地眯起小眼睛。
谁准你乱摸我的壳!
想咬他一口,又觉得扭头太费劲,索性彻底装死,一动不动。
“挺乖,也真好看。”
黄八喜:“……”
乖你个头。
黄八喜看着万羲突然脸色一白,猛地扭过头,拿袖子挡住脸,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就哇哇吐了好几口淤血。
真弱啊!
“没被我吓到吧?”万羲托着黄八喜,一边往他的小木屋走,一边小心翼翼地问:“今天还想吃烤鱼吗?”
“没吓到你吧?”他托着她往小木屋走,小心翼翼地问,“今天还想吃烤鱼吗?”
她在他掌心艰难地转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他。
这人都这样了,还烤什么鱼。
万羲知道她不爱说话,用一根手指轻轻按住她的壳:“别急,这就给你弄吃的。”
黄八喜眨了眨眼:……
“在这里等一下,很快就好。”
见他转身进屋,黄八喜决定巡视一下周围。
她刚挪动两步,准备后退着滑入旁边的草丛,却不知道那草丛后竟然是一个隐藏的水坑——扑通!
梅开二度。
水花四溅。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几条肥硕的鱼儿就好奇地凑过来,用嘴一下下拱着她的龟壳,力道不小,撞得她有点疼。
黄八喜生气了,猛地扭过头,和几条傻鱼来了个眼对眼。
“嘶……”她无声地呲了呲牙,这什么时候多了个坑。
万羲拿着磨好的石刀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这水坑是他忍痛捏碎一枚低阶蕴灵丹化成的,想靠吃这些沾染灵气的鱼来缓慢疗伤。
见小龟“自己”也进去了,他便熟练地捞起一条鱼,片下最嫩的肉,细细捣成糜。
他将还在和傻鱼“对峙”的小龟捞起,用洗净的叶片托着肉糜递到她嘴边。
“尝尝,应该比水藻好吃,烤鱼还得再等一会儿。”
黄八喜正想给他一爪子,就被塞了满嘴细腻鲜甜的鱼肉。
黄八喜:“……”
嗯…味道…还不错。
主要是这喂到嘴边的服务,让她恍惚了一下。
想起了很久以前,师尊也是这样耐心地喂她。
“八喜欸,我的小弟子诶,为师带你去瀑布底下捞银鱼……”
有点想师尊了,想宗门了。
“好了,烤鱼就马上就好了。”
头顶传来万羲的声音,一块柔软湿润的布巾轻轻擦过她的嘴角。
黄八喜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服务,没觉得哪里不对。
万羲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那青玉般的龟壳。
黄八喜瞥了他一眼:没礼貌。
把头一缩,彻底躲回壳里。
烦,得想想接下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失眠。
万羲将烤鱼翻了个面,将她放在身边不远处的软草上,自己也盘膝坐下,开始尝试运转那滞涩不堪的经脉。
然而,经脉的运转才堪堪过一小半,万羲就感觉胸口闷痛,下一秒张嘴便吐了一口黑血。
万羲想到了自己的大哥。
“弟弟,你哥我可太惨了!我那师尊每天天不亮就拿竹鞭抽我,非得让我起来练习剑法,每天必须挥剑一万下,可怜我一天下来,累得半死,万仞绝壁上的寒铁崖啊,罡风凛冽,崖顶终年积雪,我冷得要死,他真的是一点都不心疼我,唉!”
“哥,”年幼的万羲皱着包子脸满脸心疼:“大哥辛苦了,大哥怕疼呀,好疼的话我去跟娘亲说,让她给你做好多好多的糖糕吃!”
“我看是你这个小馋鬼想吃了才对,哈哈哈哈哈,大哥要变强,才不是真的怕疼呢!大哥可是以后要保护你和娘亲的!”
小万羲心虚到悄悄抹了下嘴边的口水,伸手抱住自家大哥道:“大哥最厉害了!大哥要吃糖糕呀!”
万羲颤抖着手把唇边的血擦干净,也不气馁,只是仰头看看天,将眼眶里的酸涩逼了回去。
一人一龟各自怀了心事,陷入沉默。
龟壳里,黄八喜越想越烦,这什么鬼地方!她从出壳到现在哪里受过这等的委屈。
她猛地钻出壳,连个招呼都没打,转身就扎进山林,开始漫无目的地爬行,近乎发泄地消耗着过于旺盛的精力。
不知不觉,她爬至半山腰,一个隐蔽的山洞吸引了她的注意。
原本只想路过,眼角余光却瞥见洞里似乎有异样。
犹豫了一下,她谨慎地爬进去。
洞内光线昏暗,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倚靠在洞壁上,身上的衣物早已破烂不堪,衣物上到处是划痕和抓痕,有些抓痕甚至延伸到了骨头上。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具尸体的骷髅头竟缓缓转动,黑洞洞的眼眶“望”向她。
黄八喜面无表情地仰头那尸体几秒,视线落在它死死攥着的手骨上。
黄八喜想走近看看,却发现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人形。
靠自己不行,得回去找那个比她稍微有用一点点的“临时饲养员”。
黄八喜爬回去,就被万羲塞了一嘴烤鱼。
嗯,还行,有些焦了。
“那边有死人,跟我去一趟。”
万羲再一次听到这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清冷中带着点稚嫩的女声,还是有些不适应。他沉默了一下,道:“吃完再去,不急。”
一人一龟吃完鱼,就往山洞去。
重返山洞,黄八喜趴在万羲肩上,居高临下地扫视。
万羲神情凝重,用木棍小心拨开尸体手上蠕动的,露出了下面紧握的东西——一块完整的、刻着古老符文的黝黑木牌!
就是它! 那股让她失眠、心烦意乱的木头香气,此刻清晰地从牌子上散发出来!
万羲正想用芭蕉叶包裹尸骸入土为安,并顺手拾起木牌。
“给我。”黄八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万羲看了看手中沾满污秽的木牌,又看了看干净小龟:“太脏了,我洗干净再给你。”
“现在。”黄八喜小眼睛紧紧盯着他,目光灼灼。
万羲皱眉:“你爪子都握不住,难不成要含在嘴里?”
黄八喜理智稍稍回笼,尴尬地缩了缩脖子,身体一歪,险些从他肩上掉下。
万羲手疾眼快,撩起衣袍下摆接住了她。
他不再多言,走到水边,面不改色地将木牌上的污秽仔细清洗干净,又用干净里衣擦干。
这木牌上的符文古老而晦涩,以他的见识竟无法辨认分毫。
若是旁人,定视若机缘。但君子不夺人所好。
念头转过,他已蹲身将木牌递给守在一旁的小龟。
黄八喜满意地点点头,爪子伸到一半,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警惕让她骤然停顿! 不能碰!
她有强烈的预感,直接触碰这东西,会有不可预料的后果。
放弃?
她咬咬牙,爪子再次一点一点地探向木牌。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木牌的瞬间—— 异变陡生!
她体内沉寂许久的妖丹竟毫无征兆地疯狂旋转起来!
与此同时,那木牌仿佛受到了召唤,化作一道幽深的流光,不等她触碰,便主动钻入了她的腹中!
“呃!”黄八喜闷哼一声,感觉一股古老而冰凉的力量在体内炸开!
紧接着,周围山林间响起了簌簌之声,无数低阶妖兽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它们眼神空洞,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驱使,目标明确地朝向黄八喜……或者说,她体内刚刚纳入的木牌。
万羲面色凝重,已经做好要带小龟逃的准备了。
然而,就在兽群即将扑上的前一刻,黄八喜身上陡然散发出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威压! 那是属于上古神兽的、源自血脉的绝对压制!
围攻过来的低阶妖兽们,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纷纷惊恐地匍匐在地,瑟瑟发抖,随后如潮水般仓皇退去,迅速隐没在黑暗的丛林里。
万羲手持石刀,刚将她护在身后,就看到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他震惊地回头,看向地上似乎也有些茫然的小龟。
月光凄冷,映照着瞬间空寂的山林。
空气里,只剩下死寂,以及万羲沉重的呼吸声。
一个几乎冲破喉咙的疑问: “你……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