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行是特工的必修课,而斯懿更是此中高手。
他就像只行走在黑夜的黑猫,动作轻盈、利落又优雅,巧妙地借助视觉盲区穿行自如。
即使没有布克的提醒,他也能很快摸清监控的安装规律。
今天之后,他穿行在霍亨家族的宅邸将如入无人之地。
这栋别墅有地上五层地下两层,装潢富丽堂皇如同贵族的宫殿。
不过此地没有贵族,只有富豪,因为小说发生在一个由移民组成的联邦国家,名为弗里德合众国。
合众国只有不到三百年历史,汇聚了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种族的民众,文化开放而杂糅,立国之本是“自由”和“平等”。
斯懿当然明白,在人类社会的大多数历史时期,包括这本小说里,这俩词都是放屁。
穿行在装潢华丽繁复的宅邸,他已经完全回忆起小说的情节。
开篇时,F1因养父病重返回自家庄园,等到他再次回来,已经拥有了家族主要财产的支配权,从而在校园里更加猖狂,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而斯懿则是穿成了小说中无足轻重的配角。
原主是一个出身底层的孤儿,是学院为了彰显“多样性”和“包容性”而录取的特优生。
虽然贫困,原主的性格却善良勤奋,每个学期成绩都名列前茅,还总是主动给其他特优生补课,鼓励他们自强不息。
就这样,原主身边团结了许多特优生,堪称这个群体的白月光,让他们在弱肉强食的贵族学院得到一丝慰藉。
但天有不测风云,原主在某次舞会上被F1的养父看中,从上进小白花成了豪门金丝雀。
然后就是斯懿经历的情节了,F1的养父在订婚之夜中毒昏迷,原主被囚禁直到郁郁而终。
小说里,原主的名字并不叫斯懿,但斯懿身穿来到这个时空之后,彻底被宇宙法则接纳,从而彻底取代了原主。
只有斯懿还记得,原主的名字是帕斯利。而这个命途多舛的特优生白月光,已经湮灭在多维宇宙的缝隙中。
斯懿轻叹一声表示节哀,随即尾随医护人员找到了F1养父的病房。
私人医生们围在床边研究病情,斯懿则借助仪器发出的嘟嘟声掩盖声息,轻巧闪入屋内。
与其说是病房,不如说这是一间被临时征用的私人卧室。
整个房间面积极大,中央区域摆放着医疗床和监护设备,两侧对称延伸出两个宽敞的衣帽间。
一侧悬挂着明显价值不菲的西装和礼服,另一侧则空空荡荡,挂着几套有些褪色的校服。
见此情景,斯懿眸光微动,径直潜入F1养父的衣帽间。
他快速翻检了礼服和配饰,最终在表盒的角落找到一枚老旧怀表,看起来和周围金光闪闪的一切格格不入。
怀表正中有处明显的凹陷,斯懿认出这是子弹冲击留下的痕迹。
除此之外,斯懿没再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他悄然离开F1养父的衣帽间,在阴影中潜入原主的房间。见识过前者的奢华,斯懿只觉得原主一贫如洗。
老男人养金丝雀,竟然还这么抠门。斯懿讥诮地勾了下嘴角。
门外的医生们似乎讨论出了结果,部分人有序地离开房间。斯懿加快速度,将原主的衣帽间搜寻一遍。
出乎意料的是,他始终没有找到两样关键物品——
油和套。
难道四十岁daddy还要玩无油生抽?
又抑或他非要和儿子辈的人搞柏拉图恋爱?
一个老男人甘愿承受整个上流社会的议论纷纷,却还偏偏不知妻美,那他必然另有所图。
“帕斯利,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斯懿在衣帽间内逡巡,试图再寻找些线索。只有充分了解现状,才能想出最好的脱困策略。
他的脚步轻若猫行,踏在厚实的羊毛地毯上几无声息,以至于门外的十几个医护人员浑然无知。
当他再次走过梳妆台前的某片区域时,斯懿猛然察觉,回响是不一样的。
他单膝跪地,修长的手指掀起地毯边缘,露出底下光润的胡桃木地板。
禁闭室钥匙在木板接缝处轻轻一撬,原本严丝合缝的地板竟像活页般微微翘起。
斯懿探手而入,抽出一本牛皮纸笔记本。
正当此时,病房内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等到众人站定后,又传来沉闷的拐杖叩击声。
空气骤然凝固,落针可闻。
斯懿反手将日记本滑入西装内袋,指尖一压一推,地板便严丝合缝地复原如初。
“咳咳,詹姆斯如何了?”门外响起老年人特有的气音和痰鸣。
医生战战兢兢地说出一串化学物质:“老爷,霍亨先生摄入了过量的......虽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神经系统损伤严重,有变成植物人的风险。”
短暂的沉默后,老人嘶哑的嗓音像生锈的锯子,在寂静的病房里来回拉扯:
“我的五个儿子都死于非命,没想到连养子也难逃一劫。希望上帝能保佑可怜的詹姆斯,两天前他才走入订婚的礼堂......”
趁他诉说家族惨剧的间隙,斯懿从容地整理好地毯边缘,紧接着身形如猫,无声地掠入衣柜。
衣柜门刚掩合,门外就传来沉厚的男声,在老者枯槁嗓音的衬托下显得悦耳,像雪落松枝:
“詹姆斯是个幸运的人,所以才能加入霍亨家族,相信这次他也会平安无事。但无论如何,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亲爱的祖父。”
老人又咳嗽了两声:“崇嶂,辛苦你从欧罗巴连夜赶回来,没想到就是面对这种事。”
年轻男人的放大几分声量,对医护人员客气道:“我想和祖父多聊两句,耽误大家几分钟。”
斯懿躲在最内侧的衣柜,听见医护人员们客套着“少爷辛苦了”便要离开,然而脚步声刚刚响起,却又被霍崇嶂开口叫停。
紧接着,有人走进了帕斯利的衣帽间,是成年男子的脚步声,应该就是霍崇嶂本人。
他先是仿效斯懿方才的路线,在衣帽间里逡巡一圈,然后恰巧停在衣柜门外。
斯懿将呼吸频率放到最低,右手握住袖管中的马鞭。
霍崇嶂一改彬彬有礼的姿态,声音骤然严厉起来:
“诸位,有谁进来过这个房间吗?这可是案发现场之一,如果影响了调查,谁也负不起责任。”
他与斯懿仅有一门之隔,此时就像是贴在斯懿耳边拷问。
“我没有。”
“之前管家说要保护现场,特意叮嘱我们不能进。”
“是啊是啊,都没进去过。”
医生们也被他的态度突变吓了一跳,急不可耐地撇清关系。
霍崇嶂在衣柜门外踱步,拿捏着语调道:“如果有什么误会,我们现在说清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过了今晚,就要公事公办了。”
斯懿依旧巍然不动,只听得病房里死一样的沉寂,直到十分钟后,有人一不小心把托盘摔在了地上。
伴随托盘坠地的脆响,霍崇嶂轻笑了一声,语气又变得谦和:
“这间房间和上午相比,我总感觉有什么不太一样,但具体又说不上来。或许是我太敏感了吧,不好意思各位,可以离开了。”
众人匆匆离开,霍崇嶂的脚步声也愈行愈远。
“表面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实际上阴鸷多疑、善于算计。”
斯懿突然想起小说中对霍崇嶂的评价。
他对自己的侦查能力很有信心,确信衣帽间并无任何可察觉的变化,霍崇嶂刚才其实是故意诈人。
万一真有人做了亏心事后心理防线不佳,就要送上门了。
但斯懿不会,他此刻波澜不惊,甚至还有点想笑。
就算霍崇嶂歪打正着发现了他,他也有把握能无伤脱身。
更准确地说,他有信心在十分钟杀光这一屋的人。
但他不是杀人狂。他希望这个游戏足够有趣,希望这是值得回味的胜利,而非无脑的屠杀。
霍崇嶂确实好玩。
斯懿对于没有穿成原书受的怨念淡了几分。
病房内又传来祖孙二人的对话,斯懿立刻收敛心神,屏息静听。
老人用干瘪的喉咙艰难道:“崇嶂,你要认真调查詹姆斯中毒的原因,不要有别的顾忌。”
霍崇嶂的声音醇厚平静:“詹姆斯是我的养父,我当然会尽心尽力。”
老人长叹一声:“家族信托的受益人,写得从来都是你的名字,你的利益不会因此受损。你父母当年的事纯粹是意外,他并没有对不起你。”
霍崇嶂顿了顿,依旧喜怒不形于色:“只要关乎家族声誉,我的个人利益从来都不算什么。”
老人也习惯了孙子的脾性,无奈岔开话题道:
“詹姆斯的未婚夫,你要好好处置。他虽然出身卑贱,但既然公开订了婚,他也终究是霍亨家族的人。”
霍崇嶂善解人意:“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开学后,我会帮他办理退学。”
老人满意道:“这或许对他不公平,但名誉是霍亨家族最重要的财富。我们不能再承受旁人的窥探和议论了,尤其是那些,咳咳,市民。”
说到斯懿,霍崇嶂又想起了一种可能:“如果就是詹姆斯的未婚夫下毒,又要怎么处置?”
沉默。
病房内又传来拐杖敲击声,嘶哑的声音渐行渐远:“他是个孤儿,一定很想念他的父母。”
衣柜里昏暗无光,斯懿抬起指尖,轻抚怀中日记本破旧的封皮。
像是在抚慰一个仅仅因为“家族名誉”,就失去人生所有可能的年轻人。
......
暮色渐沉之时,铁门发出极轻的喀嚓声。
门轴缓缓转动,一只漂亮的杏眼透过缝隙向内探视。
确认无人到访后,斯懿像只猫科动物般灵巧地侧身闪入禁闭室。
“你终于回来了,”布克强忍着大腿的疼痛爬起来,踉跄走到斯懿跟前,“门外传来好几次脚步声,我真担心是少爷他们来了。”
斯懿玩味地抬眼:“要真是霍崇嶂,你打算怎么说?”
布克想也没想:“我出去上厕所忘了锁门,所以才让你逃走了。”
斯懿被他这副傻样逗乐:“你不怕我真去杀了你的少爷?”
这是布克第一次看见斯懿的笑容,虽然只是轻蔑地扬起嘴角,但依旧艳丽得让他移不开眼。
斯懿早就见惯男人的这幅神态,抬腿用鞋底碾在对方好不容易止血的伤口上,语气却依然温柔:
“我问你问题的时候,你要立刻回答,好吗?”
疼痛让布克回过神来,英俊而硬朗的脸扭成一团:“少爷有枪和保镖,你应该杀不了他。而且......我觉得他们也不该这么对你,你还这么年轻,这不是你的错。”
斯懿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轻抬下巴道:“爬到床上去,把裤子脱了。”
布克愣了愣,紧接着双手护住□□:“可是我信教,还是处男,这会不会有点太快......”
斯懿面无表情掏出马鞭。
下一秒布克就脱光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了。
听着就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声,布克正要为失去处男之身忏悔,却见斯懿却只是拽起西装裤腿,竟从裤管掏出了酒精棉和绷带。
他清理掉布克腿上的血渍,然后熟练地用绷带包扎伤口。
顺着斯懿翻飞的纤长手指,布克看见他低垂的眼睫近在咫尺,浓密的睫毛随着动作轻轻颤动,温热的吐息若有似无地掠过他的皮肤。
布克意识到,斯懿虽然有狠辣顽劣的一面,但布满危险荆刺的表象下,也暗藏回报善意的温柔。
而且还特别美丽。
作为一个十八岁处男橄榄球运动员,他诚实地起立了。
布克慌乱地揪住衬衫下摆想要遮挡,可那物事实在骇人。即便将衣摆拽到极限,依旧露出半截轮廓。
斯懿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眼,语带笑意道:“宝贝,我可是霍亨夫人,请你自重。”
布克巴不得斯懿把他勒死算了。
......
布克离开后,斯懿脱下西装外套,拿出原主留下的日记。
禁闭室的环境很差,相比F1养父富丽堂皇的卧室,简直算个囚房。除了墙角的单人铁床和一张椅子,就只剩下小半堵墙隔出的卫生间。
斯懿坐在只铺了薄薄一层床单的铁床上,翻开日记本,看见清隽的字迹。
“来到庄园后,他们竟然收走了我的手机和电脑,还好我有随身携带记事本的习惯。”
“说实话,我感觉不到J对我的喜欢,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娶我。他看我的眼神没有感情,让我觉得恐怖。”
“我试着向J讨要手机,他却说婚礼后就会还给我,还再次询问了我那块怀表的来历。可那就是我父母的遗物罢了,为什么不信呢?”
“听说我们订婚那天,C也会回来。天啊,我太害怕他了,比J还可怕,我竟然要和这种人成为一家人?我第一次觉得不想活了。”
“今天我意外地收到了他的消息,还好学习资料的准备没受到影响。”
读到这,斯懿微微蹙起眉头。
J和C显然是詹姆斯和崇嶂的首字母缩写。但是这个没有姓名简写的“他”是谁?
这种时候还牵挂“学习资料”,难道原主热爱学习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斯懿继续翻动日记,之后连续几页都是对霍亨家族的人的吐槽。
譬如他们明明靠贩卖奴隶起家,如今却对名誉万分在意。
譬如佣人嘲笑他竟然把牛排全部吃掉了,富人家的孩子只敢吃到七分饱。
直到最后一页,原主写道:
“他和我说学习资料丢失了一些,J可能是在C的帮助下,发现了我们的计划。或许这就是他要娶我的原因?”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绝不。”
“还好他给了我帮助,或许我可以阻止这一切,明天订婚仪式前,J会和我共进早餐。”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
夜已深了,庄园里夜风呼啸,不远处传来猎犬的吠声。
久违的兴奋感爬上斯懿的后脊。
——原来下毒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斯懿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五六种脱身策略,很快就选定了最好玩的那一种。
作为一名顶级特工,他可不仅学过杀人。
他最喜欢的课程是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