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消防门合上王喆远去，叶澜两手握拳眉头紧皱，良久，一拳砸在了墙上，恨恨的说了声“该死“也拉开门走了出去。
四楼楼道，一个黑色的身影正靠墙沉吟，一个清洁机器人发出推门的声音，正准备进来打扫，开门之后，只见楼道内空无一人。
叶澜心情复杂地回到病房，还没进去，就听一阵喧哗从病房内传了出来，隐约听见女人的哭声和喊叫，他怕叶冰出事，便赶紧加快了脚步，拨开围在门口的“保安机器人”群，往里走了进去。他看见病房的走道之中站着几个人，中间的是两个衣着朴素、灰头土脸的中年女人，她们正欲拉住刚才那位助理医生的手，其中一个竟然还扑通一声跪下了，那助理医生显然是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情急之下猛地挥开被抓住的左手，吓得连连后退，口中一个劲儿地叫道“别这样，你们别这样”。
叶澜顿时明白了过来，那两个中年妇女是老张的两个女儿，只有30出头，但因生活磋磨导致面色蜡黄，法令纹又长又深，平白添了七八岁，看起来像是中年人。
叶澜之前听人说起过老张一家子，他的这两个女儿都没结婚，不仅仅是因为穷，还因为这两人的基因中携带着遗传自老张的衰血症。这衰血症跟个定时炸弹一般，不知何时会爆发，发病后虽不会立马死去，但人却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干活了，还得按时吃药定期按摩，但也无法根治，只能拖着。老张是孤儿，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父母是谁，反正被大卡车拉到了洛城住在孤儿院里，长大后他靠着自己一身蛮力打黑拳赚了不少钱，没几年就结婚生子，成为副城区里人人羡慕的对象。但好了没几年，因为一次严重的受伤，被送来了市心医院，结果就查出了这种患病几率只有万分之一的遗传疾病，妻子听闻吓得卷了钱财连夜逃走，只留给他了两个半大不小的女儿。
老张因此消沉了一段时间，不久之后他黑拳打得更加狠了，而且每次都签死约，就是不论生死都能拿到钱，凭着这股子不要命的劲儿，他也居然又混了七八年，中间虽然也有命悬一线的危难时刻，也都挺了过来。而老张的这双女儿也渐渐长大，出落得楚楚动人，也引起了不少男人的觊觎和垂涎，那时她俩出去上学偶尔会受到骚扰。不过老张那时候还有点儿威名，副城里的男人都怕他的拳头，不敢太过造次，然而，好景不长，十三年前老张突然病发，送进医院后钱是花了不少，可对于这病来说只是杯水车薪，没两个月，就把积蓄花的七七八八，只能把老张又从医院拉了回来，自己照顾。两位张姑娘从此无依无靠，不仅要为父亲的病四处延医求药，还要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贞操安危，万般无奈之下，张家二姑娘给黑市的一个混子头头做了情妇，日子才又勉强过了下去。
若说这衰血症不能治，其实也不尽然，叶澜就曾亲眼见过治好的。二十多年前，北疆那儿有个富豪的私生子出生时被检查出异常，才知遗传了母亲那边的病。富豪一掷千金，立刻把人送到了望京，请了最好的专家会诊，不说那些仪器和药物，单说治疗方案中的三天一次的换血，那就真的是天文数字，根本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的。
所以知道老张有这病，就算是洛城副城区里最穷的单身汉都不愿娶两位张姑娘这样的女人，就怕苦了自己不说，还连累下一代，所以两位张姑娘能嫁出去才怪了！张二姑娘虽然当机立断跟了混混头子保下了性命和自家姐妹，但连她自己都不敢生孩子，每日活地战战兢兢，就怕自己哪天也一病不起，过了没两年也被那混混头子嫌弃，不再来找她了。不过，此时，张大姑娘因着机缘巧合受好心人的帮助，介绍到市区一家高档烤肉餐厅做工，日子逐渐上了正轨，两人也再次求到了袁立翔跟前，终于把瘫在床上的老张送进了市心医院。
可如今，袁立翔退隐，老张瘫在床上多年，叶澜记得十年前第一次见到老张的时候他还能在机器人护士的协助下，坐起来说会儿话，后来随着病情加重，慢慢变得只能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去年夏天他的病情更是急转直下，几度昏迷，醒来后连女儿都不认识了，如今更是眼看着要不行了。
“你们也别为难我了，老张是个什么情形，你们心里都有数，这样哭哭啼啼又是何必呢！”助理医生为难的说，人却躲在机器人保安后面，不敢再靠进这两人，老张的两个女儿只是痛哭流涕，其实她们也知道老张如今这样还不如拉回家去，住在病房里根本无济于事，更是浪费辛苦挣的钱。
“罗医生，我爸爸还有多久？”那位站着劝人的张女士用手背擦干了眼泪，盯着助理医生说道，见罗医生无奈地伸出一根手指，她顿时面如死灰重重合上了眼睛，刚刚还拍着另一位跪在地上张女士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一个月，只剩一个月了么，”她喃喃自语，有睁开眼睛看向跪在地上的那位张女士，“姐，我们把爸爸带回去吧，他如果还能开口，一定会同意的。”地上的女人颤抖的双肩低声应了一句，终于被站着的妹妹搀扶起来。
叶澜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签了字，机器人护士动作麻利地将昏迷不醒的老张推了出去，而罗医生看着那两位张女士魂不守舍地相互搀扶着离开，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道了一句“老张，走好啊”，转头之际却突然看见叶澜正盯着自己，尴尬地笑了笑，忙不迭走了出去。
短短几十分钟的事儿，人群聚了又散开，这会儿病房里静得像是连点滴的滴水声都能听见。叶澜知道，老张这次回去就是等死的，他心里五味杂陈，很难说清楚此时的感受。他慢慢走到病床前，看着闭眼沉睡的叶冰，揉了揉他张长的头发，不禁想起王喆方才的提议，心绪难平，左右为难。
今天，病房里走的是老张，叶澜知道明天边上的床位又会被填满，可住进这个病房里的人真是幸运儿吗？他们苦苦挣扎，好不容易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用尽全力走到跟前，却发现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空欢喜一场。
如果早知结局如此，那是不是一开始就放弃，活得就能更容易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