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之景,正以一种悄无声息、肉眼难察之速变幻着,恰似那缥缈虚幻之梦境,令人难以捉摸。江白紧随沈灼尘的步子,缓缓前行数步。
须臾之间,已至一处幽僻的渡口。一盏孤灯,于夜风中轻轻摇曳,静静立在一叶扁舟之上。抬眸远望,但见远处天际,有大片蓝色星河如银河倒泻般倾洒而下,时而还嬉戏一番,在天空泛起阵阵波澜,其光芒璀璨夺目,美不胜收。
“上去吧!”沈灼尘扶着江白上了船。
那一望无际的水面,黑漆漆的,也不知通向哪里。
江白刚一上船,就是一阵颠簸,让他站立不稳,索性直接坐了下去。要不是后来他死死抓住船沿,怕是已经被晃下去了。明明风也不大,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浪?江白有些好奇。
“不要往下面看!”沈灼尘提醒他。
“为什么?”江白不解。
沈灼尘轻轻飘到船头,船瞬间就稳了下来,慢慢的驶了出去。那盏孤灯印照着他苍白的面容,红色的唇色更加妖冶,他沉吟片刻:“你不会想知道的……”
江白是个听劝的人,经他一说,早就收回了目光,“那我们现在去什么地方?”
“刚才我们经过的地方叫摆渡口,从这里过去是无欢公子的地盘,要想返回阳间,必然要经过他这里。只是……”沈灼尘皱了皱眉头,“他的脾气不太好,有些不大喜欢活人。你是进来的第二个活人……”
江白问:“为什么我是第二个?这里不是地府吗?之前有凡人进来过?那第一个进来的活人怎么样了?”
江白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沈灼尘思考一瞬,还是耐心的解释:“之前有个活人误入了这里,所以你是第二个。不过……依照他的性格,应该是杀了吧!总之在这地府里,除了你,我没有感觉到有其他的活人存在过的气息。”
江白正在为自己的生命担忧之际,船已经飘到了蓝色星河的下方,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头上飘着的哪里是什么蓝色星河,分明是一条条倒挂着闪着蓝光的蛇。蛇的眼睛没有瞳孔,是透明的,细看还能看见里面泛粉的肉色。
似是察觉到有东西凑近,正一个一个的吐着深蓝色的信子,凑到江白面前,似是对他这个闯入者充满了好奇。蛇的尖牙泛着寒光,江白好不容易回暖的体温又冷了下去。
江白看到沈灼尘的旁边什么都没有,他朝沈灼尘的方向凑了过去,很显然,一到沈灼尘旁边,那些蓝色的蛇就明显有所忌惮,伸着个脑袋在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密密麻麻的蓝色舌头,让江白有些头皮发麻。
因为之前二人在这船上是一人一头的,这会儿重心全在沈灼尘那头了,比起蛇,江白也害怕这个船翻了,是以没有离沈灼尘太近。
怎料沈灼尘向他走了一步,就这么立在他身后,伸出手拍了拍其中一条蓝蛇的脑袋,谁知众蛇就像碰到雄黄一样齐齐退散而去,在空中“嘶嘶”的叫着,四处逃窜。
可又像天上有什么抓着他们的尾巴不让他们离开一样,只能无助的挤来挤去,好几条还打了结。
“闭嘴,你们这群欺软怕硬的畜生,怎的这般没用!”船似乎抵在了什么东西上,停了下来。身后传来一个娇俏少女的声音,气急败坏的。
群蛇听到声音,委屈的缩回了脑袋。
沈灼尘转身,率先打了招呼,“无欢公子,好久不见!”
江白从沈灼尘身后探出一个头,一个粉嘟嘟的极其可爱的少女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这不是软萌小萝莉吗?怎么能叫“公子”呢?他还以为是个高冷大叔呢!
无欢公子斜睨着眼,“不好意思,我们没有见过,何来的好久不见?”她又看了看沈灼尘身后的江白,声音里是毫不忌讳的鄙夷,“您这是又换了新宠?”
“……什么叫新宠?!”江白开了问了一句,但碍于这里是别人的地盘,自己不过一介凡人,身处地府,是一个小卡拉米,这句话的气势明显不强。
沈灼尘扶着江白站了起来,见他有些腿软,于是拎小鸡仔一样的将他拎了上岸。
他开口:“你今日话有些多了!”眸中是一片森寒,让江白都不由的打了个冷颤。
无欢公子倒是丝毫不惧,直直对上他的眼睛,空气里似有无形的波涛涌过,将周遭的空间撕得粉碎。
半晌后,她笑了。
声音是软萌的娃娃音,“看来是无欢说错话了,不知贵人驾到,有失远迎。”她眨巴了大眼睛,“您是来喝茶的吧?我这里正好有今年清明节第一泡雨水滋生的坟头茶,味道可好了,我去给您泡一杯?”
“坟头茶?”一听名字就不好喝,江白看了看沈灼尘的脸色,不会他真的要带自己去喝茶吧?
诚然,江白想多了。
沈灼尘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我要送他回凡间?你,可有办法?”
无欢公子的脸色一下变得很严肃,“沈君可不能破坏地府的规矩!”她打量江白半晌,面露疑惑之色,“你也知道的,鬼界有鬼界的规矩,不得干预阳间的事情,自然鬼魂也不得回阳间,避免鬼魂作乱惹得那些活人人心惶惶的。”
江白听了半天,心生疑惑,难不成无欢公子是将自己当成了鬼魂?可是自己明明活着,难道……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衣服有隔绝活人气息的功效?
“要是无欢放了您身后这位回去,恐难在这地府混迹,沈君还是不要让无欢难做罢!”
沈灼尘挥了挥袖子,“那就按照你的规矩来吧!”
无欢公子嘿嘿一笑,“那就恭谨不如从命了!”
“你们不是要打起来吧……”那个“吧”字还没说出口,周遭的环境又变了,江白的头又开始晕了,先前忍住了没有说,这会儿还没给人一个缓冲的过程,又来了。
待到眼前清明,已经来到了一处高台之上,这里有很多成双结对的游魂。为什么称为游魂呢,因为他们的下半身都掩在雾气里,脸上身上均有尸斑。
无双公子坐在一个一尺高的椅子上,一副上位者的姿态,“这里不乏有很多想要回去的、心有不甘的鬼。那么,大家都想要回去的话,不如……和我做个游戏吧!”她的眼神扫过每个鬼的脸上,“你们既然能够到我这里,想必都是携着最亲近的鬼来的……”
沈灼尘说:“这里单独一个是来不了的,无欢公子之所以叫无欢公子,是因为她喜欢看两个亲近的鬼自相残杀。而回阳间的**,会在这里被放得很大,生前没有得到的,得到了放不下的,都能成为勾起他们**的其中之一。”
“怪不得看到的都是一对一对的……咳,当然不是那种一对,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你看那边,很明显就是一对兄弟……”江白正在解释,眸光一瞟,高台下一望无际的黑色水域里有波光粼粼的东西很有规律的翻滚着。
沈灼尘说:“我没有误会!”
无欢公子清了清嗓子说:“你们的面前都有一杯茶,只要你将茶喂进你旁边最亲近的鬼嘴里,我就放你们回去。”
“就这么简单?”有人质疑。
“当然!”无双公子从虚空中接过一杯茶来,轻轻的抿了一口,“是有毒的!”
此刻,很多人,哦,不,是鬼的脸色都青得不能再青了。
“世界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这茶喝下去可就走不了了,永远不得超生。”无欢打量着他们,空气里质疑的、自私的气息开始蔓延,那些一切不安的,不好的情绪都是她的养料,她很受用的眯起了眼。
“哦?沈君和您身边的那位,当然也不例外!”说着江白和沈灼尘的面前也出现了两杯茶,“为了表示尊敬,您二位的茶,我用的是最好的!”
江白想起了之前她说的坟头茶,面色有些不太好。
“这可是清明节的第一场雨滋润出来的,可不是什么坟头都能长出那么好的茶的,必得是腐烂了千年的血肉滋润的泥土里长出的新茶嫩芽,才能有那么好的滋味。只此一杯哦,小郎君若是不想尝尝,沈君怕是喜欢得紧,你不若让沈君喝下去,我放你回阳间如何?”无欢公子的每一句话都带着魅惑,江白的手就要抓到茶杯的时候,沈灼尘轻咳了一声。
江白的手瞬间缩了回来,暗道刚才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想将手中的茶端到沈灼尘的嘴边,自己肯定是鬼迷心窍了。
自然,除了江白,很多人都被鬼迷心窍了。
有不愿意的,无欢公子眸色一冷。一颗黑色的闪着寒光的三角形脑袋从水域里探了上来,巨大的嘴巴“嘎嘣”就是一口,将那些不听话的游魂撕咬着吞了进去。似是肉太小,还不够塞牙缝,它只能慢慢咀嚼,慢慢的享受。
血腥味蔓延开来,头顶的蓝色也挺兴奋的看着下面的一片,随时准备开荤。
这时,高台的另外三面也浮现出三个黑色的脑袋,刚刚好将高台包围住。
与其说刚才看见蓝蛇的时候江白略有凉意,此刻,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这才知道,为什么沈灼尘会说水域下的东西他不会想知道的。因为水域下没有水,只有四条黑色的巨蛇错综复杂的盘踞着。由于体型巨大,远远看去,就像一片黑色水域。
四条巨蛇光是露了个脑袋,都寒意逼人。更遑论那些不愿意听话,或者临阵脱逃的游魂,都还不够它们塞牙缝的。
所以,沈灼尘带着他来这里,既是渡劫,也是要回阳间。
无欢公子笑了,“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四周已经乱成了一片,迫于威压,有的游魂已经对身边的人下了手,成功了将毒药喂到另一个嘴里的,趴下的游魂被黑蛇吃了,还站着的被上方下来的蓝蛇咬掉了头。
也有双方都不甘示弱,打成一团,让彼此都喝了的,毫无疑问,也是被吃了。
“你……你不讲武德,你不是说喝了就放他们走吗?”江白面对这血腥又诡异的场面,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
有的游魂好不容易爬到无欢公子脚边,兴高采烈的抓住她的半片衣裙,激动的说:“放我走!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被她嫌恶的踢了几脚,这才踢下高台,淹没在蛇口里。
无欢公子这才慢悠悠的回答江白的问题,“人的**是无法被满足的,尤其是在生死之间。既然他都能狠心杀掉他最亲近的人,难保他不会对阳间做出什么更大的危害,因此,还不如去死!”
江白问:“既然无论如何都是个死局,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游戏?”
无欢公子有些不解的看了一眼沈灼尘,眨了眨无辜的眼睛,“沈君没有告诉你吗?因为,我喜欢啊!”
是啊!沈灼尘说过。
“你们做鬼的都这么玩儿吗?”江白无语。
沈灼尘说:“不!只是她而已!我和她不一样!”
当然,江白没有把这句话听进去。
无欢公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的蝼蚁,“他们这样的人,配活着吗?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死了都改不掉自私的性格,活着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白竟有一瞬间觉得她说得挺对的,他看着面前的杯子泛起了难,不喝得死,喝了也得死。
于是,他端住了其中一杯。真诚的握住了沈灼尘的手,“沈鬼大大,谢谢你!”
他在沈灼尘震惊的目光中仰头一饮而尽,味道谈不上怎么好,却是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去的。
“你干嘛?”沈灼尘打掉他手中的杯子,“谁让你喝了?”
江白说:“你见我没有棺材避身,主动让我到了你的棺材里,你见我冷,给了我衣服,还要带着我渡劫,我怎么能恩将仇报,让你喝呢!反正我也没有亲人在世上了,没什么好牵挂的,看你的样子,过得也算风生水起,怎么让你留在这里呢?”
见沈灼尘关切的样子,他心中又是一暖,“左右我也是贱命一条,能多活这么久,还能在临死前遇到你这么个好兄弟,也是值了!”
说完,就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蛇来将他吃掉。
“我说了带你渡劫就是渡劫,你怎么那么信不过我?”沈灼尘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臆想中被蛇吃掉嚼碎的痛感也没有传来,江白这才小心翼翼的睁开眼。
周围哪有什么尸山血海,哪里有什么蓝蛇黑蛇,只有他们三人。
“刚刚……刚刚那是什么?”江白不解,口中还残留着淡淡的泥土味。
无欢公子笑了:“自然是幻觉!”
无欢公子的头上有一层薄汗,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她看着沈灼尘的神色有些莫名,“刚才沈君可是焦急的呼唤你许久,也不知道你究竟看到了什么,身体抖成那个样子,可把沈君吓坏了,差点儿把我这里荡平。啧啧啧,不愧是新宠,这么宝贝!”
沈灼尘瞪了她一眼,“不想死就闭嘴!”
无欢公子战斗力其实不太行,不过他喜欢养宠物。所以难缠的向来都不是无欢,而是她的宠物。她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知打不过沈灼尘,娇俏的吐了吐舌头,闭上了嘴。
“那我这是可以回去了?”江白觉得有些莫名奇妙。
“嗯呐!”无欢公子点点头,“江白小友,你身上没有我要的东西,空了来玩儿啊!”
江白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到了沈灼尘怀里,他有些尴尬的离沈灼尘远了些,对无欢公子说:“找你玩儿我肯定是很乐意的,但是到这里找你玩儿就算了。”
美女人人都喜欢,可地府就不一定了。
无欢公子看破不说破,没有言语。
沈灼尘站了起来,红色里衣飞扬,“那便不叨扰了,怎么出去?”
无欢公子说:“这位小友穿着你的衣服不太方便,我这里有阳间的衣服,不如让他一换……”
“不用!”沈灼尘还没说完,无欢公子就抓住了江白的外袍,轻轻一扯,就脱了下来。
看着手中的黑袍,无欢公子的脸色由白转到黑,“活人!”
沈灼尘:“快跑!”
“跑?朝哪里跑啊?”江白有些无措,身前身后都是水域,他总不能跳下去吧?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无欢公子从背后踹了江白一脚,江白就摔了下去。波光粼粼翻涌间,一个血盆大口朝他张开,“我擦,真的是蛇?”
江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是真的很怕蛇啊……
来不及找无欢公子算账,沈灼尘纵身一跃,随江白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