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威说完,便托着长枪换到了台子的一边。不多时,台上又跳上来一名中年人。这人远不似王威那般落拓大方,反是满脸的流里流气,这人衣衫不整,身形放荡,手中擒着一柄九环大刀。
这人自报了家门,原来是花雨帮中的一名舵主。这人并不是王威的对手,仅与王威斗了七八个回合,便被王威一枪挑了下去。两人虽是寻常争斗,但王威胜在刚正,故此王威一赢,台下便是一阵掌声。
王威赢了初阵,心中甜滋滋的,顿时有些飘飘然了。这时他台下的亲朋示意他见好就收,可他握了握铁枪,觉得自己尚有余力,便没有理会经远镖局弟兄们的招呼。不过王威能在如此乱世经营起一家镖局,果然不是只有花架子,随后花雨帮又上来两人,皆被王威一枪挑下,花雨帮丢了大人,便也没有理由在赖着脸皮在此待下去,他们愤愤地骂着经远镖局,整个帮派的人一齐灰溜溜地溜走了。
王威战赢了花雨帮,心中大快,便想托着铁枪下台,这时场子也热了起来,台下想要赢王威的人便也多了起来。先是上来一名点苍派的弟子,使得是一对鸳鸯环王威与之对阵了三十多个回合之后,由于久战而落入下风,这时经远镖局的镖头们觉得王威有受伤之虞,便一下子跳上去了四五个人助阵。
这边经远镖局的人上了台,另一边点苍派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就连点苍派的掌门人连沧老人也跳上了台。点苍派毕竟几百年的大宗门了,经远镖局到底没有人家功底深厚,连沧老人一出手,台上便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
也不知怎地,双方混战本已有失九月论武的常理,可是主持本次大会的玄凌道宫却没有丝毫表示,那群道士倒也不是不着急,比如爱护宗门名声的墨道人方瑾墨已经坐立不安了,但掌门叶平生仍然一言不发。见掌门不说话,在宗门法规严苛的玄凌道宫,其他道士便也没有僭越的道理。
不过双方混战的位置偏向高台右侧,台下坐着的就是一身绿衣的镜竹苑众人。其中坐在最前方的是掌门人、竹中仙松学岭。松学岭出自重济岛松氏,早在二十多年前落日崖之战的时候就是镜竹苑的掌门了。如今他已须发皆白,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台上斗得凶狠,扬起来的尘土却落不到他的身上,一粒粒微尘每每飘到他的身边,便又诡异地变换了方向。
这时松学岭却睁开了眼,他脾气向来不好,便是老了也没有什么变化。
他一睁眼,台上台下也跟着睁开了好几双眼睛:丐帮的谭上仁、殷天笑,双目之中顿时放出精光;法天宗的北月谪,眼睫毛倏然一动,暗暗咬了咬牙齿;靠着大树已经打起瞌睡来的孤身老人,情不自禁咧嘴一笑,扭头跟曾氏老儒说道:“谁说这场戏枯燥乏味的?您瞧,好戏这不就开场了么。”
松学岭一动,宇文觉和顾青灯的目光也一齐聚集在了他身上:他斜对着两人,他站起来的同时,两人不由地都感到眼前闪过了一道强光,眼睛都蓦地一花。
宇文觉错愕道:“阿蝉,你看清了么?”
顾青灯摇摇头,道:“好像是……镜子?”
两人说话间,松学岭已经上了高台。
松学岭一撩后背,从腰间抽出了一柄白晃晃的闪光折扇,这扇子双面竟镶满了银白色的诡异铁片,而折扇多褶,诸镜片互相折射,竟使得他那“镜扇”明亮异常。
宇文觉头从未见过这种奇异神兵,惊异道:“我头一回见这么明亮的镜子!”
顾青灯皱着眉头,道:“我听爷爷说,早些年以前,镜竹苑的镜子也都是昏黄的铜镜。约莫是二十年前,又或者说,就是自松学岭从落日崖返回后,镜竹苑的镜子就换成了银白色的材质。这种镜子要比铜镜更为光滑,而且也更能清晰地呈现人像,也不知他们在其中加入了什么东西,不过镜竹苑有意不大量制造这种银镜,偏偏只作为门中最高奖励分发给宗门中立有重大功勋者,因此这种镜子有价无市,外面也没有任何工匠学得会,便是诸国的皇家女眷们想得到这么一副银镜也得不到。”
宇文觉恍然道:“我听闻镜竹苑除了擅长布阵外,其外家功夫以扇子为主,内家功夫仰赖的便是镜子。若是换成更为明亮的银镜,那松学岭的武功岂不是——”
他还没说完,台上遽然传来一阵阵惨呼。只见高台之上,以松学岭为中心,地上已然倒下了二十多人。这些人性命倒是无碍,可是每一个人都极为痛苦地蜷缩在地,身子不住地抽搐着,众人都紧紧闭着双目,瞳孔之中纷纷流出了鲜血,场中顿时弥漫起一阵血腥之气。
顾青灯皱眉道:“好狠的手段。”
而台上的松学岭却淡漠得很。他“哗啦”一声随手收起手中镜扇,左右睥睨了两下,负手向台下看了几眼,又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一边的法天宗北月谪,昂首道:“这是九月论武,争的是武功上的天下第一、宗门上的天下第一,不是江湖杂耍,更不是街头斗殴。各位,落日崖之后,许多老友已有二十年未见,此时此刻,还不速速上台叙旧更待何时?”
大树下的顾执闻言仰头又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嘁,觉得少林的老秃驴们不在,丐帮又三番两次折了腰,偌大的江湖就剩下一个玄凌道宫了,这时候想要站出来称老大?嘿,老妖怪,少搁那儿蹦跶,总有人要出来收拾你。”
他边仰着身子闭眼打哈欠,边睁开一只眼瞥了眼北月谪。
北月谪那戴着黑手套的手指,若有所思地缓缓抬起。落下。
台上,一直闭眼的叶平生嘴唇嗡动,站在他身边的周延清低下身子,将耳朵递到叶平生身边,而后又点了点头,直起身子来向前迈出一步,道:“松老,玄凌道宫延清道人周延清,前来领教!”
此言一出,台下又是一阵窸窸窣窣。
周延清乃是玄凌道宫符箓派首席,在玄凌道宫地位亦是超然,他少在江湖上走动,江湖传言玄凌道宫符箓派专精作符不擅实战,对于方才竹中仙松学岭的诡异手段,周延清又是否能够敌得住?
松学岭缓缓转过身子,此时他身边的那二十多人已经被尽数抬了下去,但是台上的血迹还没清理干净。他随便迈出一脚,便会踩到方才为他所伤之人的血。可是他毫不在意,一脚两脚,好似专门踩上去似的,两只脚都黏上了粘稠的鲜血。
他走了两步,走到了延清道人身前,却半转过身子看了看叶平生,道:“怎地,叶掌门,我与你师父颀山老祖乃是旧识,便是他老人家不在了,我便配不得你出手了么?还是说,颀山老祖西去,前掌门李不予飘摇无踪,你自忖不是老夫的敌手,便随便派出一名手下来敷衍了事?”
他这话说得嚣张跋扈,简直就是骑在玄凌道宫的头上放肆。可是叶平生就是默不作声,一句话也不说,墨道人气得都要拔剑了,就在这时,延清道人却开口道:“松老,延清亦是先师的门徒。鄙派向来是尘剑派走江湖,符箓派守山门。今日斗胆,请松老指教一二,看看我玄凌道宫符箓派入不入得了松老的法眼。”
松学岭哈哈一笑,又在地上踩除了几个血脚印,一挥手中镜扇的,阴沉着脸,道:“小辈,且来!”
延清道人这次既不再多言也不再多礼,身子飘摇而出,剑尖在空中快速抖动着,似乎在勾画着什么。
台下的宇文觉看见延清道人出剑,沉声道:“他的武功与三年前相比大为不同……这……”
顾青灯眯着眼看了会儿,道:“那时你与鸣沙妖君在一起,鸣沙妖君是此道举世无双的天才,况且当时多方势力纠缠,延清道人想必是为了明哲保身,故意隐藏了实力。”
宇文觉默然。确实,如今是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可是在当时,玄凌道宫又有掌门覆雪道人,还有内力深厚的青阳道人,还有江湖上天下行走的墨道人,再加上一个延清道人,各个都是天字号的人物,那“一剑削君山”的事情,或许在玄凌道宫也会发生一次。
不过话说回来,谁又知道眼下不正是玄凌道宫的“一剑削君山”呢?
高台上,两人已然试探性地相互斗了二十多个回合。此时包括延清道人在内的许多对镜竹苑不了解的江湖人,也终于看懂了松学岭的出招方式:他的镜扇既是武器,也是小小法阵。他借助扇子上的褶皱和明镜彼此反光,同时将自己的内力注入到折扇之中,借助光线的不断反射增强自己的内力,故此他每使出一分内力,经过折扇的辗转便能折射出数十倍的威力,这也正是他这一手镜扇武功的独到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