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国上京,丞相罗开甫府邸。
一名满头红发的中年人摇晃着胖胖的身躯往外走着,他身穿精美绸缎袍子,手中还持着一柄装饰精美的羽扇,不过那羽扇被他扇动得甚是厉害,都有了残影。他一只手背在背上,嘴上不知道低声嘟囔着些什么,脸上亦是乌云密布,看样子是正在发怒。他大踏步往外走着,却光顾着生气了,忘了相府的门槛有多高,出门的时候还绊了一下,仓促之间他也没想起来使什么招数,一连往前踉跄了好几步,险些摔个狗吃屎。
他往前栽了几步,又赶紧把身子站稳当了。不过这也出足了洋相,相府门口的守卫强忍着笑意倒是没笑出声来,他斜睨了一眼门口的石狮子,看那张牙舞爪的神态也觉得是在笑他。他猛地一挥羽扇,冷哼一声,灰不溜秋地走远了。
此时相府之内的正堂中,一身麻布衣的罗开甫正望着门外,看着这滑稽的景象,却丝毫不想笑。他轻轻嘬了一口茶,又忽然将口中的茶水啐了出来,怒声道:“这破茶叶,真是苦!”
他这一声抱怨,吓得满堂的仆从们身子一哆嗦,纷纷俯首跪了下去。
罗开甫平素里留给世人的都是和蔼慈祥、俭朴勤谨的形象,他应和当今尚帝望陆泽“崇俭”的主张,除了上朝以外,便是在自己的丞相府,他也是身体力行地穿麻布衣。而他此人一贯和善,轻易不会展露自己的情绪。眼下看样子是真的动怒了,这些下人从没见过主子如此这般,一个个都面色惨白,大气不敢出。
罗开甫见仆从们这副模样,心中的怒气更盛,可是他又知道,越是如此,他越是得绷得住。他紧攥着拳头,努力稳定了一番自己的情绪,环顾了一下四周,换了一副满脸堆笑的面容,眼角挤出来的条条皱纹使他显得如同画像上的弥勒佛一般,他笑着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大天白日地,让别人看见了又要说我仗势压人了!快都下去忙吧,本相独自打扫便可。”
他一边说着,竟真的随手从一名女仆手中拿来了扫帚,走到方才吐出的茶渍旁,一点一点打扫起来。扫帚的声音沙沙作响,仆从们这时连气都不敢出了。
罗开甫打扫完,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尘土在阳光之下四散飞起,平白显得有些凌乱。他见众仆从还是跪在地上,便仍是笑道:“诸位,还不下去,莫非要本相将你们一个一个搀扶起来、再请你们下去么?”
他这么一说,群仆便无一敢再逗留了,各自连忙咚咚咚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一股脑全退了出去。
大门关住,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户纸照射进来,照在他如刀刻一般的眼角纹上。方才慈祥的笑意,此时已经变得如深渊中的蟒蛇一般阴鸷。
他冷冷地转过身去,将扫帚的长柄捏得发出怪异的声音,他对着暗中的某处冷声道:“看样子诸葛棠现下是不肯听话了,那我阙北的城池岂不是都白白丢失了?当初为了扳倒李家,你提议祸水北引,本想利用丐帮在岑阳制造叛乱,然后引得顾柏从岑阳趁虚而入,岑阳离安陵更近,进而攻打李家的安陵。可谁知丐帮的那小子太蠢叛乱未成,顾柏倒是真的开战了,他没走岑阳一路,反倒从阙南出兵,一路北上势如破竹,阙北的守将全是出自我的门下,如今顾家军杀的全是我庇荫下的部将,这可如何是好?”
暗处的那人一开口,竟是一名女子的声音:“当初诸葛棠答应我们借给咱们摧山弩,是因为我们承诺帮他踏平玄凌山找到那个什么‘天淮经纬仪’。不过这两年来我终于打听清楚,他不知从哪里得来了那真玉匣,据说用它复制了‘天淮经纬仪’,这才有了底气,权势、金钱全都想要,变得难管了。”
罗开甫道:“安陵城连顾柏都攻不下来,没有诸葛家的摧山弩,扳倒李家该到何年何月?如今朝堂上下,只有李破风那厮与我作对,李家根深枝繁,朝堂上有一半的官员都是出自他李家、或是受恩于他李家,陛下早已烦厌许久,可是就是拿他没办法。他李破风又竭力反对攻灭玄凌山,有他李家在一天,你我所谋之事便一天难成。”
“稍安勿躁。”那人像一道幽灵一般从暗处飘了出来,“正如你所说,李家的势力盘根错节,轻易动不得,便是皇帝要动他,也要能有个恰当的理由。先前我们所料的,本是想借曜国和顾柏之手杀他,现下反倒有了更好的法子,不仅能灭得了李家,还能治服诸葛棠,说不定还能顺带着把顾柏这烦人玩意儿给杀了,免去丞相你的一个心病。”
罗开甫闻言,眼睛亮了起来,他脸上的愁云立时散去了:“果真?真有法子既能杀顾柏、又能平灭安陵李氏?”
那女子道:“只要丞相答应在下,此事之后,配合我的设计,出兵玄凌山。”
罗开甫道:“李破风一死,整个朝堂……”
他说道此处,突然又停住了,窗外的白光映在他的脸上,就像一尊救苦救难的大佛。
那女子道:“那便好。诸葛棠不听话的关键便是那真玉匣,这真玉匣,正好可以大做文章。罗大人身为宰执,应当知道当今尚国皇帝的雄心吧?当年尚高祖望陆渊逼迫天机子泣血卜卦,卜测的是什么?”
罗开甫低眉,沉声道:“玉玺。”
“不错。”那女子道:“结果如何?”
罗开甫道:“当年老皇帝以天机堂所有弟子之性命胁迫天机子刘镜隐,迫得刘镜隐用自己的寿元摆阵,算出了前朝玉玺的下落,当即派出宫中精锐去追拿玉玺,一直追到了弥国海边,才从几个残存东隅皇族手中夺回了玉玺。”
那女子道:“当初望陆渊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得来玉玺。可他也惹怒了天机堂,最后甚至死在天机堂的刺客手中。如今玉玺这才刚传到望陆泽手中,望陆泽如狼似虎,虽登基在上京,可他放眼的却是整个天下,他得以讨伐天下的缘由之一便是他握着前朝的玉玺。而正如您所说,李家这些年在尚国实在是手可遮天,倘若让望陆泽知道李家手中有这么一个可以复制天下任何宝贝的东西,岂不是便也有复制玉玺的可能,到时候……”
“谋反!这可是谋反大罪!当株连九族!”罗开甫一拍大腿,高声叫道,他这副神态,好似李家已经坐实了罪名一般。
他额头上都冒出了热气,整张脸都涨得通红,但他的眼珠子仍然在飞速地旋转着:“可是有了名,还是没有攻城的手段啊?李家的安陵比之赵襄子的晋阳,都有过之而无无不及,倘若贸然出兵,一旦短时间内攻不下安陵,待得李家的势力在境内造反,反而可能会伤了我大尚的根基。”
那女子点头道:“丞相所料不错,攻灭安陵,须得又快又狠。若是诸葛家不出世、不在丐帮用出摧山弩,普天之下,还真没有哪个势力可以做到。便是用诸葛家的摧山弩,一个两个的也不行,而且这些东西如今已经成了诸葛家的绝密,制作复杂,且不说诸葛棠肯不肯交出图谱,便是他交了出来,咱们也不一定能造得出;便是咱们造得出,咱们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造。不过诸葛家隐世千年,总门内必然有数不胜数的摧山弩,只有让诸葛棠把他全部的家底都掏出来,配合神卫军精锐,才能打李家一个措手不及。”
她不等罗开甫发问,继续说道:“不过诸葛棠方才此来,估计是早已料到会谈不妥,担心咱们对他不利,因此身上自然是没带真玉匣。他们诸葛家常年避世,一直人丁都不怎么兴旺,他也只有那么一个儿子,叫做诸葛异,想必真玉匣被他藏在他身上了。若是想法子让李破风杀了诸葛异,真玉匣自然也就落到了李破风手中,到时候安陵李家和锦阳诸葛家的梁子也就结下了,李破风的罪名,也就坐实了。”
罗开甫点点头,抚摸着胡须,道:“此计甚妙,可是李破风与诸葛异无冤无仇……”
那女子道:“李破风自视甚高,李家又极为护短,还记得当年李破风因为女儿受辱而一人屠灭横空坞之事么?况且诸葛家也算是当世的一个世家,李破风自是不许旁人折辱于他李家,只要稍微煽风点火……”
罗开甫终于恍然:“你是说,让诸葛异杀一个两个李家子弟?可是这弟子从何而来?诸葛异再混账,也不会逮着人就杀吧。”
那女子道:“说来也巧,李家确实有一个不轻不重的子弟,得罪了诸葛异。而这诸葛异,便是算不上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但据说也算是一个小肚鸡肠的泼皮无赖,只要给这两人之间稍微煽风点火,就足以惹出点儿事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