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考虑一下,这事儿风险还是太大。
老太太并不死心:“我孙子要是不相信,你就告诉他。我叫徐英枝,七十四了,退休前是京市歌舞团的,原来住在北城和园小区。三年前的大夏天走的,脑梗,一下子就走了,没受什么罪,也没来得及跟孩子们告别。要是这样他再不信,你就说,我的阴宅在七宁山静德园……”
一般的鬼都不愿自报家门,尤其是阴宅,怕有人扰了清静,也怕有心怀叵测之人利用亡者做些什么。老太太倒是敞亮得很,地址详细得生怕人找不着似的。
大孙子不知道信不信,反正唐嘉禾觉得老人的可信度上升了不少。
说起来,他还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老人家最后的心愿落了空。虽然知道这是个麻烦事儿,也还是揽下了。
思来想去,他对老太太发表免责声明:“徐奶奶,您还记得您孙子的联系电话吗?或者社交账号也行,我可以发个短信给他,但他理不理我,我可不能给您个准数!”
徐奶奶高兴的不得了,一拍脑袋:“电话号码不知道他变了没有,社交账号不太清楚。不过,我听说我孙子现在做大明星了,叫杜程斐,你听说过没有?”
“杜程斐?大明星?你是杜程斐的奶奶?”
徐老太太眼里放光,激动地攥住唐嘉禾的手:“哎!你认识我孙子?你是他的……小歌迷?”
杜程斐这名字不算特别,同名同姓的大有人在,但同名同姓又能算得上明星的,唐嘉禾只知道那么一个,巧得很,正好认识。
他从老人家手里默默把手抽回,尽量不显得太过突兀。转而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可惜这鬼地方跟阳间不通网,否则唐嘉禾能直接弹个视频电话过去,把两边的人和鬼都吓个半死!
不过单机也够用,他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找出当初聚餐时几人一起拍的合照说:“奶奶您瞧瞧,这里面有您的孙子不?”
老太太伸头看过来,布满皱纹的手一指:“怎么没有,呐,这不就是我孙子嘛,笑得真好看,挺好,挺好……”
徐老太太一连说了几遍“挺好”,絮叨了几声之后,声音渐渐轻了。浑浊的眼睛泛起了水光,嘴角却还保留着温柔慈祥的弧度。唐嘉禾没忍心在这种时候打扰,站在一旁默默地不出声,直到老太太回过神来:“哎,照片里的这小伙子,不就是你么!”
唐嘉禾略感无语,挤出一丝笑意,我手机里的照片,有我不是很正常嘛!
或许是他笑得太敷衍,老人家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蠢话,伸手抹了抹眼睛,手机却还舍不得还给唐嘉禾:“哎哟,我的意思是说,你跟我孙子有合照,你们关系挺好的吧?那他肯定会理你啊!你可以帮我给小斐带个话了?!”
好像确实可以了。
唐嘉禾终于点头,但还是不忘给自己留好了退路:“先说好了,我只管给您捎话,但他信不信是另一回事儿,是不是按您说的做我也不管。”
老太太眼前一亮,顿时喜上眉梢,拍拍唐嘉禾的膀子,难掩喜悦:“成!”
有了这层关系,老太太对唐嘉禾更热情了。好像自个儿乖孙的好朋友来家里串门似的:“小伙子,你既然对这儿不太熟,要么就跟着我走走逛逛?前面热闹得很,一路上都有庙会,还搭了大舞台演出呢!”
唐嘉禾刚作声应允,又听徐老太太笑眯眯说道:“你那照片,再给我瞅瞅呗?”
他抿了抿嘴,有种被套路的感觉,还是乖乖地掏出手机调出照片,递了过去。
“瞧瞧,我们阿斐笑得多开心。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会儿我死了,但是我看着呢,他哭得可伤心了,唉,我不希望他太难过,奶奶希望他好好的。”
同大多数宠惯着孙子的老人一样,徐老太太谈起孙子也是说不完的话,也许是地府太久没人跟她聊这个了,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跟孙儿相识的“朋友”,话头打开了就刹不住了。
“还是你们年轻人好,看上去就倍儿精神,哎,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阴阳两界,一人一鬼。互换名字是件很忌讳的事。老一辈总有说法,从墓园离开或是走夜路的时候不要回头,不要叫别人的大名。就是怕身后带上了什么东西,偷偷地把名字记下,就此把人缠上了。
这念头一下子从唐嘉禾的脑袋里冒出来,表情复杂,那眼神比面前的鬼还充满怨念,幽幽地看了徐老太一眼,说:“我叫‘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热心市民’。”
徐老太太一下反应过来,倒也不遮掩,轻轻拍着自个儿的嘴巴:“呸呸呸,我老糊涂了,这是忌讳,不说,不能说。”
可听老太太这样说,唐嘉禾反而没那么在意了。反正他的名字都已经被顾宥庭那鬼知道了,不但知道他的名字,还知道生辰八字,家庭住址,还有……反正什么都知道了……哦对,不知是顾宥庭,那个阎少爷虽然嘴上不说,但应该也清楚得很。
既然这两位鬼界大佬都知道了,要真的还有其他不怕死的小鬼敢来缠他,他就为两界安宁做点好事儿,直接检举揭发!
如此一来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唐嘉禾突然觉得男朋友是个鬼,好他妈的有安全感!
但徐老太太没再提,他也犯不着上赶着自报家门,这个话题就此揭过。老太太还在对这张照片感慨:“小斐交了这么多朋友,真好。他小时候胆子特别小,不敢跟人说话,还怕小虫子,能吓得跳起来。”
唐嘉禾点头附和:“嗯,他现在也胆小。”
徐老太太笑起来:“看来他没少在你面前出过洋相。”
唐嘉禾耸了耸肩,没好意思跟老人家说把杜程斐吓跳起来的就是他本人。
“我看你啊,本人比照片还好看。”老太太适时夸了一句,又将目光移到其他人身上,忽然浅皱起眉头,疑惑道,“咦,这个人,我好像见过。”
唐嘉禾看着徐老太太指的人——长卷发,大波浪,明眸皓齿,笑颜如花,是正当红的周婧恩。
本着不与鬼说姓名的原则,唐嘉禾避重就轻含糊道:“这是个女明星,演过好几部电视剧,现在可红了,您见过她也不奇怪。”
“哦!”老太太恍然大悟,“对对对,你们都是大明星,看着肯定眼熟,是我老糊涂了,老糊涂了……”
又走过两条街,他们来到九幽盛会的主会场,这里已经集合了众多鬼群。
因为徐老太太生前是歌舞团的,被几个要表演的女鬼们聘为“特别指导”。因着这层关系,她带着唐嘉禾畅通无阻地进了后场。好些要上台的女鬼,此时正匆匆忙忙地涂脂抹粉,正排成一排准备着。
就在这时,徐老太太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
唐嘉禾头顶问号:“您想起来什么了?”
“刚你照片里那个漂亮女孩子啊!我不是在电视上见过她!”徐老太太一本正经地说道,“她跟我一起来的冥界,我俩被同一个鬼差勾来的,同一队!当时我还可惜呢,这么年轻的女孩子,这么漂亮……”
唐嘉禾冒出一阵冷汗:“您没看错?”
徐老太太摇手:“不会错不会错,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印象深得很。”
“那您的意思是,她……”唐嘉禾有些艰难地继续说下去,“她已经死了?”
“哦,那倒也没有。”徐老太太慢悠悠地说道,“在鬼门关口被放走了,鬼差说是抓错人了……”
唐嘉禾:“……”
不就是抓错人嘛!鬼差抓错人又不稀奇。在这之前他就听顾宥庭说过,刚刚更是亲眼见到了,一点儿也不奇怪!谁不会犯错呢!
但是徐奶奶您别这么大喘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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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鬼差很有时间观念,将“阎王注定三更死,断不留人到五更”写在工作手册的扉页,勾魂复命的时间点卡得比饭点都准。
阎陵和顾宥庭只等了一刻钟,手下鬼吏便将曹元正带来,与阎王大人吩咐的时间分毫不差。
时间紧迫,必须抓紧。毕竟阎陵也不想让这蛊师因为被拉来阴司问话而死得透透的。
可是——
眼下曹元正的状态实在不好,不知是被吓得,还是魂魄真的被蚕食地差不多了。他面如死灰,表情木讷,眼神空洞。说是生魂,更像是个傀儡,仿佛那根操控他的丝线一旦扯断,他就要立刻瘫在地上,还会变成一张羊皮纸。
没办法,顾宥庭亲自给他念了魂魄归位咒。
曹元正的眼神清亮了一瞬,抬头看了一眼黑着脸的阎陵和顾宥庭,僵硬地张大了嘴,半晌才发出一声断断续续的惊呼:“阎……阎王……老爷啊……”
顾宥庭总算看清了他的脸,三角眼,鹰钩鼻,薄嘴唇,高颧骨,瘦削脸。不太讨喜的长相,但很有辨识度。
阎陵没空听他嚎叫,冷冷地打断:“曹元正,你一个蛊师,竟敢违反禁令私自与阴奴签订血契?老实交代,你召唤阴奴意欲何为?”
曹元正神色迷茫,眼神又渐渐空洞起来,莫名道:“阴奴?血契?小人没有啊!”
没有?“还说没有?”阎陵板着脸,无意中释放出极强的威压感。
曹元正无力抵抗,身子几乎瘫软在大殿上,嗫喏着应答:“阎王老爷明鉴,小人平时是会做些转运的小玩意儿,但真的没有签订什么血契啊!”
阎陵半眯着眼睛,陷入另一层谜团。他知道对曹元正的审问时间不宜过长,因此早就施了点术法,杜绝了他说谎的可能。
既然不是说谎,曹元正又一口咬定没有……难道血契不是他订立的?可是,阴奴反噬施术者,若不是他订立的血契,魂魄七零八落的怎么会是他?
又或者……是施术之人指派阴奴对曹元正下手?曹元正魂魄受损并非由于反噬?但若是这样,他又怎么可能试图给阴奴解掉缚灵咒?
千丝万缕,这其中必然有关窍没被打开。阎陵尚未从一团乱麻中理出头绪,便听顾宥庭沉声道:“先送他回去!他魂魄不稳,就要散了。”
“你亲自施的归魂咒……”阎陵从沉思中错愕地抬头,确认顾宥庭所言不虚,心里更是诧异——就算曹元正魂魄受损。但顾宥庭亲自施的咒,无论如何,也不该散的这么快,连一炷香的时间也坚持不了。
这魂魄脆弱地过了头。
直到顾宥庭再度出声提醒,阎陵才从惊讶中回神,当即召来鬼差,给了路引文书,确保他一路畅通无阻,又令鬼差一定要将人送到鬼门关外,看他离开才算作罢。
先送走也罢,盯住了他,总能有些收获的。
直等阎陵安排妥当,顾宥庭才若有所思地开口:“这个曹元正,我见过。”
阎陵惊讶:“你见过?!”
顾宥庭点头:“匆匆一眼,但我应当不会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