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哥哥…葉哥哥…”声音很嘈杂,像从四面八方袭来。每一句都带有孩童的稚气。
是谁?谁在叫自己?柳葉感觉到无边的黑暗,悬浮在一片胶质、黏稠、不可名状的物体中。
“葉哥哥!来玩啊,来玩啊!”
视角尽头红光一闪,原本混杂的怪音一下子有了方向,它们像被收聚成束,沿着猩红的光点传播。
在那里!柳葉扭动着身子,双臂向着红光挥舞,可搅动出来的空隙立即被黑浆填满。胶质的物体似乎有生命,迫不及待地想将他淹没。
“唔……”眼中的红光离自己越来越近,孩童的呼唤越来越清晰,甚至裹挟在童声之中,有成年人的和鸣。他根本动无可动,任由黑浆不断地向内收缩,挤压着五脏六腑,腥辣的铁涩味直冲鼻腔。
直到红光近在咫尺,柳葉才看清它的本质。
是一只巨大的眼睛、一只血红的眼镜、柳葉甚至能看见瞳孔里的血浪翻滚,殷红饱满,仿佛掐一下就会溢出。
“嘿嘿,葉哥哥,我们来救你出去。”可憎的眼睛里持续传来尖细的童声,映着鲜红的背景,柳葉完全丧失对声音的好奇,他只想远离这里,远离即将来到的一切。
骤然,猩红的瞳孔向外撕开,无数只孩童的手臂伸出,拉扯他的校服与裸露的每一寸皮肤,似乎真想救他于黑浆之中。
只是这手臂……
每一条的皮肤都如同烈火焚烧后的焦炭,肤色煤黑,圈着灰白的皮屑,团团火簇在狰狞的皮层下燃烧。它们的撕扯让柳葉疼的肝肠寸断。
“救……救我!”疼痛令他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模糊的视野中只剩下那枚血红的眼,凝视着苦苦挣扎的自己。
“柳葉,醒醒!”灼烧感渐渐消失,替代它的是左脸上的阵痛。他猛地睁眼,校服衬衫彻底被冷汗打湿,像是第二层皮肤,严丝合缝地粘在前胸。那片可怖的血红消失了,林崎焦急的脸庞对着自己。就这澄澈的月光,能勉强辨认出考瑞拉站在一旁。
“我没事!”他立刻坐起来,表上的时针指在12与1的中间。
“做噩梦?”这句话是考瑞拉问的。柳葉立即摇了摇头,生怕再接一个轻蔑的白眼。见他这副逞强的模样,林崎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却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远处的艺术楼,示意尽快出发。
“话说你的能力是什么?”走过宿舍区时,柳葉对着考瑞拉问。“能随意出入上锁的宿舍,该不会是瞬移吧?”脸上的神情变得贱兮兮的。
考瑞拉瞅了他一眼,柳葉的表情瞬间正常。
“没错。”考瑞拉托起腮。
“真的?”
“假的,你说对了一半。我能将自身无限分割,实现离子化,并高速穿过罅隙,再瞬时重组。”她张开双臂,在柳葉眼前突然消失,又在不远处的榕树顶出现。“可以与最多两个人共享技能,哪怕对方不是倚魂,只要与我有肢体接触,都可以实现你所谓的‘瞬移’。”
开了眼了……,柳葉盯着高处洋洋得意的考瑞拉,张大的下颚差点掉到地上。林崎对这种“不可思议”没有过多的惊讶,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者早就沉浸在无边的想象中。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像她一样,就可以天天多睡上半个小时,不用害怕迟到,不用去扫厕所……想到这,柳葉已经走不动路了。
“对了,”考瑞拉猛地出现在他俩中间,“罗伊能够撕裂原有的空间,将一定范围的区域归于自己所有。”说着,她递给二人一张照片,像是某人的证件照。柳葉借着手表上的夜光灯,看见照片上是一位男性,很年轻,无须,顶天三十岁。有碧绿色眼睛,不戴眼镜(至少照片上是这样)。深棕色短发,梳的一丝不苟,应该有使用过发胶的习惯,连一根逆毛都没有。尽管柳葉不大见外国人,仍能看出照片中男子面相端正,像时不时会来检查的领导。在照片的底端,用花体英文写着“Roy Walgard”。
“我与这个英国佬的交集不多,只听莱茵斯特夫人说他沉稳冷静,遇事不乱,热爱研究。有一个弟弟,是非倚魂,目前呆在夫人身边做事。”艺术楼的大门离得越来越近,考瑞拉的话变得越来越多。“有小道消息说他进行过非法研究,被研究所赶了出去。之后在协会里低迷了一段时间,什么话都不说。不过——”
“不过什么?”林崎追问。
“不过,他好像收到一个来自中国的包裹,之后就变得兴奋起来,非要来这里出差。夫人拗不过他,就允了这事,哪知道他刚下飞机没多久就联系不上——谁在哪?”
他们一行人已经进了艺术楼的院子,大门正前方有一片茂密的树丛,四周无风,叶子却沙沙而动。
考瑞拉一个箭步冲进树丛,正中间的草地上似乎有个人形的黑影,不停蠕动着,看不清模样。考瑞拉打开手电,用手捂着光源,慢慢蹲下身子,将从指缝间迸发出的微光移向那团黑影。一旁追过来的二人屏息凝神。
微光照亮了一张苍白的面庞,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女生身穿校服,被细麻绳五花大绑,嘴里塞着毛巾,水汪汪的眼睛还张的老大。她的意识仍然清醒,见到人就疯狂扭动着身子,寻求帮助。
“是你……”考瑞拉呢喃一句。身后的柳葉冲上前时,她已经帮那个姑娘解开束缚的绳索,扶着肩膀帮她坐立。尽管没有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就凭这惨白的面容,毫无血色的双唇和及腰的披肩长发,除了那个体弱的学姐还能是谁?
她揉了揉自己被捆至发红的手腕,腼腆、不好意思地朝三人笑了笑。虽说是几人的学姐,此时此刻更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姑娘,感激又茫然地看向他们。
“又麻烦你了……”她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躲闪这考瑞拉疑惑的目光,微侧着低头,两腮处染上一团红晕。“我,我就是来拿上课时落在这的颜料,结果又被他们发现了。真是不好意思。”说罢,大眼睛还无辜地眨几下。
柳葉清楚,学校里那群成天浑浑噩噩度日,仗着家里有几个闲钱的畜牲们经常在半夜聚在一起,三五成群,窝在某个角落抽烟喝酒,有时还那同学出气。校领导的兜里塞满了钞票,自然不会去管,甚至出了事还与这群“社会人”同流合污,完全不把底下的学生老师们当人看。这个学姐惹了他们两次,第一次被锁进厕所,第二次直接被捆着丢在树丛里,欺人太甚!
“那群畜牲还在楼里?”考瑞拉的脸色骤然暗了下来,指着一旁的艺术楼问她。后者立马点点头,得到肯定答案后,三人雄赳赳地朝楼门走。
“带上我!”学姐一下子窜到他们中间。“其实,其实我的颜料还没拿……”面对几人担忧的目光,她垂着胸脯,示意自己身体无事,结果下一秒就垂首咳嗦起来。
无语的三人:┐( ̄ヘ ̄)┌
全校的艺体生都挤在一栋楼里上课,人多教室小,走廊几乎化身为储藏室,一堆堆的木制画架,一排排的的铁皮书柜杂乱的摆在地上。柳葉猫着身子,肢体僵硬的他竭力从杂物间的罅隙中穿过,脑袋时不时磕碰到诸如哑铃,话筒一类的物件。与他相比,考瑞拉与林崎的前进步伐明显轻松的多,学姐毕竟天天在这上课,穿梭在杂物中简直如履平地。
“我去教室拿颜料。”走到楼梯前,学姐向上指了指,得到同意后就消失在一楼尽头。
柳葉二人跟着考瑞拉,又在一楼兜兜转转了几圈,终于来到一扇铁门前,门之后是向着地下室的通道。
柳葉看着她把手握在门锁上,即刻又把手松开,回头看着两人茫然的双眼,轻轻摇了摇头。
“门没锁。”她做着口型。
“so?”
“那群畜牲很有可能就藏在下面。”她的目光瞬间犀利,牙床咬的吱吱作响。“我会解决他们,跟紧我!”说罢,她推开铁门,伴随着一声凄清的“吱嘎”声,一条向下的通道赫然出现在眼前。考瑞拉猜的不错,有几点烟头的火光在漆黑的通道尽头摇曳,听见铁门节的摩擦声,几点火光被人为掐灭。
考瑞拉把手电的光打到最亮,直接瞬移到不良的面前,拳拳到肉的闷声与男女凄厉的惨叫在下方炸响。有人面目狰狞,尖叫着想从地下室往外跑,师徒躲避考瑞拉神不知鬼不觉的攻击,结果通通在楼梯上被林崎一腿撂倒。有几个手脚仍不老实,拖着残体继续往外冲,柳葉拿着画架一个一个解决。
活该啊……,柳葉盯着那群瘫倒在地,头破血流,吱哇乱叫的“社会人”。哪里还有平时半分嚣张的模样?
“闭上你的臭嘴!”考瑞拉暴躁地踹在一个纹身男身上,刚才还喋喋不休的他像是被缝上了嘴。其他的不良也老老实实地抱头,挪到墙边站成一排。有几个人还拖着打上石膏的手臂,似乎和上次袭击考瑞拉的是一批人。
林崎接过手电筒,把那群鼻青脸肿的“社会人”(估计以后他们再也不会混社会了)挨个照一遍:七男二女,都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在手电筒的灯光下瑟瑟发抖。离他们不远处的地上还有几根熄灭的烟头。
艺术楼的选址特殊,原来有个防空洞,后来加了道铁门用做地下室,钥匙一直由教务处保管,私人无法打开。
考瑞拉记得清清楚楚,她第一次来地下室时门是锁上的,自己只能分割自身瞬移进来。而现在大门敞开,罗伊那个王八蛋又在最里面的房间里藏着……
绑架?应该不是,罗伊再不济也是个倚魂,不可能连几个小混混都收拾不了。
想到这,她一圈砸在“社会人”依靠的墙壁上,坚硬的水泥面凹下去一个口,挤出的石子迸射到他们脸上,一个被当场吓昏,其他八个缩成一团,心惊胆战地看着她。“滚!”她只说了一个字,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那群“社会人”立马做鸟兽散,也不管那个不省人事的同伴,全都撒丫子朝外跑,其激烈程度宛如进行百米决赛。
“不问问他们怎么进来的?”林崎问,随便用脚碰了碰那个被狐朋狗友抛弃的不良,后者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没有必要。”考瑞拉指着黑暗尽头的房间,那里孤零零地竖起一扇木门,其上铺着包浆的壁纸。“罗伊自己生成的空间就在那里面,我的工作今晚就能结束,用不着惹是生非。——现在,拉着我的手,别放开,我会带你们进去。”说罢,她抓起柳葉的右手,不自觉的向高处的铁门望去,似乎在期盼着什么人会突然出现。
同时,林崎也紧抓柳葉,三人连成一串,
考瑞拉贴着木门,摸索着上面的缝隙。柳葉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像是坐上大摆锤了,胃里排山倒海。手心中的温度消失了,考瑞拉和林崎似乎突然松开了他的手,不知去了哪里。
他大喘着粗气,眼前手电筒的光消失了,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他张开双臂,来回摸索着,终于在身后触碰到木头的质感。
门在身后??!
他进来了??!
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他不敢高声呼救,害怕黑暗中又不法之徒,只能一个人无助地到处走。地面出乎意料的光滑,完全不是刚才地下室水泥路的质地。但更让柳葉心里犯怵的是不远处那个人形的黑影。
“林崎?”他悄声问,黑影不答。
“考瑞拉?”依旧没有答复。
他围着黑影转了几圈,小腿肚子不停地打颤,内心的恐惧步步攀升,重压之下,他小心翼翼地说出一个名字——
“罗伊·魏尔加德?”柳葉夹着嗓子,模仿英伦腔。
没有回答,但黑影抖动一下,缓缓抬起头,柳葉瞬间跌倒在地,双齿打癫,汗毛直立,哆嗦嗦地冒着冷汗。
他看见了一双眼睛!一双血红的,要滴出血的眼睛!
就和噩梦里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