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霖尝了几口涮肉片与虾,点了点头,轻甩一把宽大的云袖,示意荒北侯与小皇帝动筷子。
“肉片与蔬菜的味道都不错,陛下与侯爷都可以试试。”
两个男人局促的伸筷夹菜,钟霖已经优雅且迅速的替两个小崽子夹了好几道,就仿佛顺手而为,张口吃饭那么简单。
小桌边三人俩崽吃的越发投入,时不时小酌几口。
晚风穿过池边柳条,斑驳树影将三颗灵珠氤氲的光打乱成一片。
那点冬日的寒凉对于在座每个人来说都不值一提,大家吃的旁若无人,反而是被下了逐客令的乌昭一行人,顿时显得很多余。
本以为替那女人做了一下午的苦力,他们毁坏的屋舍都原样替主人复原。
再怎么样他们总该客气一声,让他们在此暂做修整也好。
想不到钟霖那女人一张嘴,居然能那么理直气壮的说出赶人走的话。
陆燃冰对主人家卸磨杀驴,毫无谢意的做法心中无半分波澜。
钟霖开口让她们离开之时,陆燃冰便已经收拾停当,拔腿即可离去。
原本钟霖不收留他们便罢。
可这里还有武朝小皇帝与镇国大将军。
这两人对钟霖赶人行为不做表态,那意思是整个武朝凡人界,都不欢迎他们。
此地百姓自古以来敌视修真之人,若乌昭一行人继续在武朝境内落脚,难保此地其余列阵将士不会操纵阵法截杀他们。
队伍里已经有人干脆走人,乌昭再怎么心情不爽,也不想无故起冲突,跟这里的人再打一架。
……
宗政衍乃武朝人皇,他修为不到金丹,护国大阵在他手里发挥的威力并不如荒北侯。
但他拥有统率天下阵法的权限。
天子手中军魂印,可调动国土之上任意阵法。
当然也能借阵法感知乌昭一行人,的确老老实实离开了武朝境内。
再看此时专注眼前一口吃食的钟大夫,小皇帝还是忍不住问道:
“他们那些人,并无侵犯国土之心,借住一晚并不值当,前辈为何非要赶他们走呢?”
钟霖又公平的替两只幼崽各添了几片肉,一只虾,然后才回道:
“年货准备了些烟花礼物,小孩子太多了不够分。”
小鸟炸了毛,大声拍了拍翅膀,表示不满。
但她算是认清了,师父把她当厌火那个憨憨一样看,解释也不听。
强调自己是个成年人的话说多了,好像她真是个不服气的小孩子一样。
容声选择无视师父的偏见。
倒是厌火不可思议的叫出声:“他们那些人比荒北侯都大好多岁!他们算什么小孩子?”
钟霖没说话,反而是逐渐放开来的荒北侯笑盈盈道:“那些道门中人,修为高深,寿命绵长。百十岁数于他们不过弹指一挥间,他们这一辈子且远着呢。”
“本侯不过一介凡人,终我一生也不过百十年寿命,这一辈子已行至暮年。”
老侯爷笑着看了眼容声:“况且,本侯已身为人父,这才是钟大夫区分的标准吧。”
荒北侯谈话间,钟霖余光瞥了一眼容声。
小徒弟独自低着头,似乎注意力全在桌面食物上,一言不发。
修士境界决定了寿命。
荒北侯这一生金丹修为已是尽头,而小徒弟这副妖身,金丹修为却只是开始。
老侯爷注定这一生,等不到后人乘风而起,看不到女儿长大成人。
正如荒北侯所说,修真无岁月,一个人对人生的感悟,与时光长久无关。
那些宗门弟子,即便年岁不小,却不一定有人间老翁对人之一生看的透彻。
两个小崽子比起来,厌火这个无亲无故,了无牵挂的憨憨,要比小徒弟幸运的多。
天已经很暗了,水里的小鸭子折腾了一会儿,便受不了冬日苦寒,“呀呀”叫着在门口盘桓。
它们不像水塘边那一群人,个个体质异于常人,不畏风寒。
但钟霖还是吩咐厌火撑开辟风境,抵御四周冷风袭扰。
天狼血脉生来便是风中王者,可御风而行,瞬息转战千万里。
哪怕是幼崽,驾驭周身小范围内风雪状态,亦不足挂齿。
小鸭子无头苍蝇一般“呀呀”叫着,嫩黄色绒毛上挂着小水珠,冻得小尾巴不停摇摆。
厌火终于意识到,它的小鸭子们怕冷了!
狼崽子跑过去带着小鸭子回笼,小桌上顿时少了许多喧嚷。
就连辟风境也随之消散。
笃然回降的冷风袭来,反而是钟霖率先不适,不由得咳嗽两声。
小鸟猛然抬头,目光中带着探究。
钟霖放下拳起来堵在嘴角的手,喝了口热酒很快平复下来,淡然一笑:“下午动手打了一架,看来休息的还不够。”
“那便回屋里说。”荒北侯忙提议道:“吃食都撤了吧,天色已晚,前辈早些休息。”
小院里没有洒扫仆从,小皇帝甚至主动站起来收拾起碗筷。
“容声姐,你带前辈回屋吧。”宗政衍道。
钟霖也不再推辞,道谢一番后便带着容声回房去了。
屋内安神香正静默燃烧,袅袅轻烟飘荡。
这是容声提前备下的。
小徒弟在钟霖日常起居的照顾上,一向细致入微。
人间长大的孩子,总是比长于洞天福地的后辈更懂事。
屋内再无他人,钟霖从袖兜里掏出一枚莹白骨符递给容声。
“奂山西部不日将有秘境开启,你带着厌火,届时凭此符入内,可借秘境内灵药秘宝进境。”
钟霖淡然道:“借此机会可修行炼药术,切忌,不要冒然突破。若修为到位,暂压一时,进境的事情等为师来替你护法。”
小徒弟终归不像厌火,是真正的荒古十凶妖兽。
修士的魂魄与妖兽肉身融合,容声并没有自血脉觉醒天赋传承。
突破元婴境时若是厚积薄发,到有几分希望二次觉醒。
小徒弟并未多言,只是默默接过骨符。
院子里两个男人忙着收拾碗筷桌椅,容声突然开口道:“我安排有专人每天过来洒扫,院子里养猪养鸭,需要时时打扫。”
钟霖顺势看向窗外,两只小猪仔幸免于难,下午院子里遭殃并没有波及到猪圈。
“嗯。”
容声又说:“皇城西市坊街,我租下了一间门面。师父若要行医问诊,可待在室内,以免风吹日晒。”
“好。”
“西京各处钱庄都是联合铺面,我在那里有些许存银。师父若临时有大开销,可直接上门支取。”容声又交代道:“师父过去,他们便认得。”
“为师知道。”
“我还去裁缝铺新做了几件衣服,过几日主人家会送过来……”
钟霖一一应下,心里却有些微妙感觉。
修真界无数洞天福地,仙宗诸国,山川万里无一处未经其踏足。
无论何地,钟霖自认为都可随遇而安,迅速融入当地生存模式。
从未有过什么人会觉得她钟霖,在哪里行走要被照顾。
容声还是太天真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个师父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新年。
师徒二人在小狼崽的指挥下,里里外外贴了十余副对联。
就连猪圈鸭棚也重新贴上了“六畜兴旺”,“八方来财”,“万事如意”等短对联。
全都是钟霖晚上重新写的。
门头处的横批贴歪了些许,钟霖觉得无所谓,但两个小崽子不依不饶。
容声站在钟霖肩头左右横跳,她嘴里叼着新对联,在厌火指挥下不停调换位置。
“师父往右边来一点。”容声已经跳到钟霖头顶,一人一鸟叠站在一起才勉强够着门框。
钟霖被容声搂着的多余红纸盖了一脸,完全分不着东南西北。
对此小徒弟顿了顿右脚,踩在钟霖头顶发间,意思是让她往右挪一挪。
小鸟爪子勾带起来的头发丝,扯的钟霖太阳穴直跳……
“之前买的烟花还没有放,要不放烟花吧。”钟霖语气中带着商量,征求两个崽子的意见。
她不该同意它们俩自己动手贴对联的。
正好小徒弟近日一直在尝试控制体内妖火,厌火抱着买回来的烟花爆竹撒着欢摆了一院子。
“小鸟快过来给我点火!”
厌火还是因为年幼,注意力瞬息万变,一提到放烟花,顿时把贴对联的执着忘得一干二净。
容声磨磨蹭蹭从钟霖头上跳下来,似乎还有点不舍:“你不是讨厌火吗?”
厌火快乐的表情一滞,然后提高嗓门十分不爽道:“要你管!”
……
钟霖将容声丢下的红纸对联一一收起,无奈的摇头。
小孩子就是闹腾……
容声陪着厌火放完年前买的烟花爆竹,两个崽陪着钟霖吃罢晚饭,便带着她先前特意替她修录的两本书,乖乖踏上西行之路。
小皇帝与老侯爷年底更忙,早在前一晚收拾停当便赶回皇城。
今日一大早两个小崽子也结伴出门。
钟霖的小院顿时冷清不少。
猪圈里两只小福猪哼哼叫,它们在闹着玩。
小徒弟临走前已经喂过了猪食。
钟霖将小鸭子放出来,院子里那被催生出来的花花草草长得正茂盛。
几只小黄鸭流连忘返,就待在院子里拱草地,并没有出门的意思。
钟霖蹲在院子里看鸭子吃草,看累了,便擦了擦廊檐下的台阶,干脆坐在上面。
小院外三面环山,屋山头后面都是密密麻麻的白杨树。
风一吹,树叶刷刷作响。
冬日树梢上所剩不多的枯叶,与小院内生机盎然的绿草地区别格外明显。
直到中日偏西,晌午已过。
院门口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院门没插上,钟霖依旧保持着看鸭子的姿势,兴致缺缺道:“门没关,自己进。”
大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门的是一个黑黑瘦瘦的汉子。
黑汉子手里提着铁锹和簸箕,腰上系着一条看不出颜色的围裙。
围裙后腰上还别着脑袋那么大个勺子。
“是钟大夫在家吗?我是后村吴岗的厨师吴大牛,容姑娘雇佣我每日前来打扫畜生棚。”黑汉子一手铁锹一手簸箕,直愣愣站在门口解释。
似乎钟霖不发话,他就不敢冒然再前进一步。
“容姑娘说若是钟大夫没准备饭食,便让小的帮忙做点饭菜。”
钟霖面色凝滞的盯着吴大牛看了一会儿,过了一阵才仿佛回过神,忙站起身让出廊檐走道。
“容声安排的吗,那就打扫吧。”
被两只小崽子吵嚷着过了这许多天,突然之间居然有点怅然若失。
钟霖无奈摇头笑笑,自嘲般想到,这点别离愁绪,于她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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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人去楼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