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和焦虑混合的独特气味。
陈疏意推开单人病房的门时，方栩正靠坐在病床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
他换下了病号服，穿着自己的浅灰色家居服，鼻梁上架着那副细框眼镜，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专业书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目光却有些失焦地落在窗外。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
看到是陈疏意，镜片后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那点失焦迅速被一种温和的、带着距离感的平静取代。
他合上书，放在床头柜上：“陈警官。”
“方教授，感觉怎么样？” 陈疏意走进来，顺手把门带上，手里拎着个不起眼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在楼下水果店买的几样时令水果。
他的动作有点生硬，像是完成一项不太习惯的任务。
“好多了，谢谢关心。” 方栩微微颔首，声音平稳。
“只是皮外伤和轻微脑震荡，观察两天就能出院。案子……有新进展？”
他的目光落在陈疏意脸上，带着探寻。
陈疏意把塑料袋往床头柜上一放，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直接忽略了那句客套的“谢谢关心”。
“进展有，但方向……有点复杂。”
他直奔主题，声音压低了半分，带着刑警特有的审慎。
“苏晚指甲缝里的特殊润滑油成分确定了，是一种叫‘黑魔’的高粘稠度赛车用润滑油，玩重型机车改装圈子里的小众货，死贵。排查范围一下子收窄了。”
方栩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眼神变得异常专注锐利。
“重型机车改装？这与之前的画像——需要精确控制的环境——高度吻合！
这类人通常对机械有极强的掌控欲和操作能力，性格可能偏执、追求极致速度和力量感，甚至带有一定的反叛和破坏冲动。
这非常契合‘捕猎者’追求掌控和力量象征的心理特征！排查重点应该是……”
“江市玩重型机车改装的高端圈子，尤其是使用‘黑魔’润滑油的。”
陈疏意接口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紧绷。
“已经锁定了目标，‘极速狂飙’是重点。老张亲自带人去了。”
方栩点了点头，对这个方向表示认同。
但陈疏意接下来的话，让病房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像两把冰冷的锥子，死死钉在方栩脸上，捕捉着他最细微的反应。
“我们在苏晚案发现场附近一个被树叶半掩的垃圾桶里，找到了她的手机。”
方栩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手机被刻意破坏了，SIM卡和存储卡都不翼而飞。但技术队费了大力气，恢复了部分缓存和日志碎片……”
陈疏意的语速放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下来。
“在案发前三天，苏晚的手机上，曾短暂连接过一个加密的Wi-Fi信号。
信号的最终来源……指向了江州大学教职工宿舍区，位置……就在你住的那栋楼附近。”
“嗡——”
仿佛有细微的电流直接击中方栩的神经末梢。
他放在被子上的手猛地攥紧，指关节瞬间绷得死白，青筋隐现。
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层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被瞬间撕裂，露出底下翻涌的惊涛骇浪——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冰冷毒蛇瞬间缠紧脖颈的致命窒息感。
他的脸色在刹那间褪得比身下的床单还要惨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阳光落在他脸上，清晰地映出他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
病房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车流声，衬得这沉默更加沉重而窒息。
陈疏意紧紧盯着他。
他看到了方栩眼中那毫无掩饰、真切到骨子里的震惊和恐惧。
这反应……太他妈真实了。
真实得让他心底那点被强行摁住的疑虑，像浇了汽油的野草，猛地窜起一簇冰冷刺骨的火焰！
“方教授，”陈疏意的声音冷硬得像淬过火的生铁，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向对方。
“我需要一个解释。为什么苏晚的手机，在案发前几天，会连接到你家附近的加密信号？
这个信号源，你……知情吗？”他刻意加重了“加密”和“你家附近”这几个词，如同冰冷的刀锋。
方栩像是被这冰冷的质问刺穿了，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被一种近乎绝望的克制强行压下，但声音却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震颤：“我……不知道。”
他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着砂砾。
“教职工宿舍区的公共Wi-Fi覆盖范围很广，信号强度不稳定，有时在楼下甚至小区门口都能搜到……加密信号……我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
他试图解释，但“加密信号”这个指向性过于明确、带着阴谋气息的词，让他的辩解在此刻此地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风中残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