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辉神教信仰的是光辉之神,而教义认为太阳即是神在世间的化身之一,也是恩泽之一。教会解释阳光的照耀是神赐予人类的救赎,万物之所以能生长皆是蒙受太阳的哺育;而月亮则是太阳的影子,因为光辉的化身即便是影子也是明亮的,所以在光辉落下、万物得以在阴影中安眠时,它让自己的影子来注视世界,投下微光。
等到魔法师们通过研究发现月亮之所以能发光只是因为反射了太阳的光芒后,光辉神教马上修改了教义,把月亮的身份从光辉之影改成了光辉余晖,是太阳的使者,在光辉赐予安眠时将微光留给大地。至于他们频繁修改教义一事则被解释为神无法被真正认清,因而蒙神恩泽的凡人永远在追随神明的道路上。
由于追随太阳、渴求贴近神的光芒,光辉神教总会想方设法将教堂修建到尽可能高的地方,卡塔林的“小议庭”就是一个例子。当风矛城逐渐发展,埃特纳的光辉教徒们很快盯上了这个地方,看上了风矛峰这座埃特纳境内的最高山峰。他们最终在大约八十年前,大陆历812年修筑起了这座盘踞山巅的光辉教堂。
修建在风矛峰上,教堂自然是被命名成风矛教堂。但很显然如果按照光辉神教的教徒们追逐高度的特点,他们最初盯上的应该是黑角断崖,或许是因为在那里修筑教堂难度过大,这才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风矛峰。但即便如此,风矛教堂那高高在上的形象对于任何一个初次见到的人而言都已经足够震撼,足以捍卫光辉的神圣与威严了。因为是埃特纳境内最高的教堂,风矛教堂成为了埃特纳的信仰中心。
通往光辉教堂的道路从海影洞窟脚下一路向上攀升,开凿在陡峭的山崖上曲折向上,恐怕有一两千级,哪怕脚步不停,步行到顶也要近一小时的时间。一些富人想要祈求光辉怜佑又不愿意遭这个苦,就共同出钱在海影洞窟的另一侧修建了一座巨大的升降机,捐赠给教会,用魔晶石来驱动。坐着魔法师开发的魔晶石机械去向光辉之神祈祷,也算是一幕令人发笑的景色。不过南大陆的光辉神教已经只留下纯粹信仰,因而教会人员虽然不待见这些坐升降机上来的“信徒”,却也不会刻意去阻止。
埃林自然打算坐升降机前往光辉教堂,他很懒。他此时的心情既忐忑激动,又有些紧张,还有隐约一丝压抑了许久,不想表露出来的不安。
他其实还没想好见到雷恩之后要怎么解释自己跑来见他这事。当初在卡塔林埃林也透露过希望跟着雷恩一起寻找解除契约方法的意愿,但雷恩认为他帮不上太多忙,还是以提升实力为先。现在自己就因为一张桑德的纸条冒冒失失地跑来见他,虽然从莫祖拉的线索来看雷恩已经知道,但埃林无法确定雷恩是否会因为这件事而感到不悦。
离开旅舍后他便一路直奔大升降机。即便是初来风矛城也不难找到路,毕竟抬头就能看见方向。风矛城的中央大道直通海影洞窟,屋舍建筑一路直通海蚀港——山底下的那个大洞即便是最窄处都宽阔得足以修筑好几排房子。
街道上与埃林一同往海影洞窟方向走的大多是衣着朴实、冶炼工人打扮的风矛城居民。海影洞窟内不需要担忧雨水,冶炼所需的冷却水又可以直接从海里抽取,大部分冶炼产业都排布在海蚀港附近。至于污水问题,这年代的人对此并没什么概念,直接排进海里不就完事了?
埃林在海影洞窟门口离开了中央大道。教堂升降机由两名教士打扮的人守着,但看他们的神情埃林便知道这两人都不是什么虔诚信徒,多半只是教会出钱雇佣的,打扮成这副样子好说明他们是为教堂工作。
“我想要坐升降机去风矛教堂。”埃林走到两人面前,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他此时心中想的全是关于雷恩的事,还有那条线索所代表的含义。
“每人三十埃伦。”升降机守卫上下打量了埃林一眼后说道。
“埃伦”就是埃特纳金币的简称,一枚埃特纳金币大概可以换三枚埃雷萨尔通币“埃尔”。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大约可以买下半只羊。埃林抽了抽嘴角。
“通用金币能用么?”
“埃雷萨尔大钱?”升降机守卫看上去有点惊讶,似乎是不相信埃林有这样的财力。
埃林因为这两天的烦心事而灰暗的脸上跳出一些亮色,他的确没有,但他老师有,雷恩的那些个朋友也有。他哼了一声,从腰间的口袋里摸出一枚浑圆的金币。
和埃特纳金币那种只有外面镀了一层薄金的铁钱不一样,埃雷萨尔的通用金币之所以“通用”,就是因为它本质上就是纯金,只是锻造技艺高超难以仿造而已。至于埃雷萨尔通币“埃尔”则是铁制的,在埃雷萨尔之外并不是所有人都承认,埃雷萨尔人将其称为“通币”也是一厢情愿。
纯正的金色让两名升降机守卫都露出了些许贪婪,互相看了一眼,才说道:“一枚埃雷萨尔金币一个人。”
“一枚金币可抵得上一百埃尔,三十三点三埃伦,你们应该倒找我钱才对。”埃林瞪了两人一眼。
“不愿意就去走山路。”瘦一些的守卫不屑地哼了一声,指了指与升降机相对一侧山崖上那条狭长通天的阶梯。
“……嘁。”埃林眯了眯眼,将手里的金币抛给了守卫,便向前走去。
嘭——守卫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埃林。
“你这才付了一半,他的钱你还没付呢。”
埃林这才一怔,忽然发现一道清秀超然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自己身旁,噙着笑意一言不发,任由谁来看都是与埃林同行的人。
埃林久违地出了满后背的冷汗,神色也逐渐僵硬,动作缓慢地从腰间的储物袋里又取出了一枚金币,交给守卫:“够了?”
“嗯。过去吧。”守卫点了点头,完全没注意到埃林的异常,只是打开了升降机外的木栏,放两人进去。
埃林一言不发,像是提线木偶一般动作生硬地走进了升降梯。这座教堂升降梯一次大约能容纳四五个人,七八根不知有多长的绳索连通向极高处。升降机平台依靠在陡峭的山崖上,底下有金属滑轮依附着钢铁轨道。守卫在底下拉动了一根木质拉杆,埃林脚下的载人平台便猛地颤动了一下,开始缓缓向上升起。那道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影始终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直到远离地面有数十米,埃林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星辰倒影’阁下,您如果想去风矛教堂,为什么不直接用飞行术上去?”
“魔法也不是万能的,有时候也要尝试用世俗的方法才能去到想去的地方。”
埃林身旁的男人外貌年轻俊秀,披着一道看上去普通,却显然材料极好的纯白斗篷。他体格一如既往高瘦,银色长发比以往短了许多,在脑后扎成中等长度的一束。虽然没有再身着他标志性的繁星长袍,但他的气质一如往常,在埃林的感觉之中淡漠超然,又带着些许晦暗莫测。
埃林的神色还是木然的,但脑海里却像是同时响起了汽车警报、火警和闹铃,如果不是他拼了命压抑自己,恐怕会忍不住发抖。归根究底还是他捉摸不透阿林努斯这个人,也理解不了他究竟要什么,但总觉得此人无比危险。况且自己天天在雷恩那里说阿林努斯的坏话,和提斯妮丝聊天时偶尔也会骂上几句。难不成他是通过什么方法知道了?
“那,阁下今天怎么会突然到了埃特纳来?”埃林摆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表情问道。
“哦?怎么觉得你好像不太想见到我呢。”阿林努斯歪了歪头,似笑非笑地问道。
埃林腿一软,但又强撑着站直:“怎么会!”
“呵呵,你这小子还是这么有意思。”阿林努斯嘴角一勾,“说起来,拜尔·罗林斯的事情我还没和你道过歉呢。他怎么说也是我的爱人,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实在是难辞其咎。”
说到最后,阿林努斯连连摇头。
“不,我一点都不生气,阿林努斯阁下你完全不需要和我道歉。”一听到罗林斯这三个字,埃林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几乎忘了呼吸,“这件事情是我的错,我不细心,给了他机会,他才会做出这种事的,都怪我。”
“怎么能怪你。”阿林努斯摇摇头,“这种颠倒黑白的事情我当然是不会做的。只不过我这个人实在是不擅长给人道歉,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既然你愿意原谅我,那实在是最好不过了。”
埃林强笑了一声,可惜听起来声音有些发抖:“当然,当然。”
升降机行进过半,埃林已经逐渐有了从这里跳下去的心。然而望了一眼下方那令人恐怖的高度,耳畔掠过一丝向下的凉风,他又缩回了脑袋。
“不和你开玩笑了。”阿林努斯保持着微笑,低头看向下方逐渐渺小的城市,“你不用害怕,我不是来这里找你的,或者找你那位雷恩骑士的。”
“那……是因为最近……埃雷萨尔和费伦诺的冲突?”埃林摈着呼吸问道。
然而阿林努斯却刻意侧过头看了埃林一眼,笑道:“你不如说,‘阿林努斯挑起的那档子事’更准确贴切。”
埃林眼前一黑,连连否认。
“没什么不能承认的。”阿林努斯回过头,银色眼瞳幽深,“的确就是我太过于相信他,所以才会发生那种事。所以我才能知道我想错了,我相信的东西也错了。”
“现在我正在努力去纠正我的错误,去做对的事和有用的事。”阿林努斯的声音逐渐变轻,“你也和我一样。迟早有一天,你也会走上这条路。”
“……阿林努斯阁下,你说什么?”
埃林身旁有这座瘟神在,连意识都变得有些不清不楚,并没听清刚才他所说的话。
“没什么。”阿林努斯的笑容又一次浓郁起来,“没想到会在埃特纳见到你,我心情不错。你这次是回来当你的王子的?”
“呃,我……大概,也许,是的?”埃林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如果细想起来,为了帮雷恩实现愿望,自己最后可不就是要去当那个埃特纳王子,帮他复兴家族嘛。
“算了,不用你回答。”阿林努斯摆了摆手,“我在埃特纳的事刚刚完成,正要去法蒙呢。”
“秘塔在南大陆也有动作?”埃林鼓起勇气问道。
“我们是法师,和费伦诺那些目光短浅的蠢才怎么能一样?既然这场纷争最终要波及整片南大陆,就没有不预先布局的理由。”阿林努斯冷笑了一声,好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好像是说给埃林听。
他随即又抬头看了看上方,升降机马上就要抵达山顶了。
“南大陆雨水丰沛,虫子也多。”阿林努斯忽然说道,“这张卷轴你带着吧,免得被虫子咬伤。就当是我为罗林斯那件事的赔罪。”
他手一抬,一卷两端镶嵌着秘银的卷轴落在埃林手里。
“如果事情顺利,我们最好是不要再见面了。”
阿林努斯朝他一笑,身影猛地闪烁,像是被重重帷幕吞没般淡化消散。这是超位法师才能使用的位面跳跃。
埃林握着那张卷轴,感受了其中记载的法术信息后,神情顿时变得纠结,不安,甚至带着一些愤怒。
他的神情接连变幻了几次,最终却全部消散,变成了一种坚定与沉默。
埃林吸了口气,开始快步朝着不远处的风矛教堂走去。倒是席拉法因到现在才探出头,四处看了一眼,露出一副人性化的释然表情。它当然是感觉得到刚刚离开的那名超位魔法师的。
但就在这时候,高山凛冽的风逐渐和缓下来,明媚的阳光也渐渐淡去。不知不觉间,起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