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弗劳尔这位相当重视船上风气与秩序的船长的怜悯下,三位圣骑士各自得到了一套简朴的衣物。当然,为埃雷萨尔人和埃特纳人设计的款式,套在他们身上略微显得狭促——费伦诺的审美风气中男子以刚强健硕为美,不知道是否有物竞人择的因素在内,“议庭国”人的体格与身高普遍要比埃雷萨尔大一圈。
“……亚里沙,罗伯特,你们待在一起吧。我的实力最高,我来按照他的要求成为被拆分的那一个。”
“我们要坚持等待教会的救援到来!”
一阵短暂而艰难的讨论后,那位圣骑士队长敲定了计划。他们当然不相信阿林努斯会想让他们好过,只把这当作对方套取情报计划的一部分。
当然,说什么实力最高,在阿林努斯堂堂超位面前实际上也没什么差别。这只是他用来说服两位骑士,也用来说服自己的借口。他接到上级命令,要带几人来协助最近外派去了费伦诺的“夜巡者”之一桑德斯科特,并没有想到最终会落得这般局面……但不管怎么说,他既然成为了暂时的队长,就要负起队长的责任、有队长的担当,这是任何一位投身光辉的骑士都应该做到的。
弗劳尔将另两位骑士带走,埃林则要将这位骑士队长带去自己和雷恩的舱室。至于阿林努斯……他一脸玩味地跟在两人后面,美其名曰预防这位骑士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埃林想了想,决定抓住这时间将事情问清楚。毕竟虽然阿林努斯已经做出了“你敢动手我就传送去费伦诺杀你全家”的恐怖主义威胁,但怎么说呢……万一这位骑士一时热血冲头,真要动手,那自己可就要没命了。
“这位骑士,敢问你尊姓大名呀。”
“……”
骑士队长有些古怪又带着点痛恨地看了埃林一眼,沉默着没回答。他同时也不是很理解埃林这句话的语言组织方式。”
“哦,不好意思……这位骑士,你的名字是什么?”
“……”
骑士队长这次连看也不看埃林一眼,一副铁血硬汉的神色,潜台词依旧是那句“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不过,阿林努斯的清脆声音适时响了起来:“索尔·特纳,二十五岁,嘿……看不出来,这么年轻。狮鹫军团第二营的副营长,出身贫民、父母都已经过世,后在贝尔林斯圣院接受训练后进入圣裁军团,之后又在晋升正式骑士后进入狮鹫军团,最终成为现在的分队长。那另外两个人分别是第二营第六队、第八队的队长。”
这声音直接是在埃林耳边响起的——阿林努斯直接使用了“传讯术”,将自己的声音送到了埃林那里。
埃林眯着眼,回头望了一眼走在最后的阿林努斯,只见这位银发的超位魔法师依然是那副若有若无、带着点险恶意味的浅笑。
他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我大概能猜到你想说什么。呵呵,我要是告诉他们我能直接用‘侵袭头脑’读他们的记忆,他们岂不是要发狂暴走、和我拼命,那到时候就没什么可玩的了。所谓策反也是要循序渐进的。”
“他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嗯……似乎喜欢甜食。此外最爱的就是他们的主了。当然,他好像也相当富有同情心,乐于助人又正直正义,嘿嘿,真是个不错的男人。”
“我告诉你这些,你好好利用~不管怎么说,我看得出来你也算得上聪明,而且你有亡国皇族这一身份,比我或者弗劳尔都更容易接近他们。当然,我不是让你去做些什么下流的事情……呃,你想的话当然也可以,我懂得。总之,希望你能软化他的态度,这基本足够了,之后关于信仰之类的事情,到了埃雷萨尔会有人负责。”
“你别拿那种眼神看我,怎么说你从弗劳尔那里学到了冥想法,已经算是我们埃雷萨尔的人了,做点事不是应该的么?这家伙二十五岁就能成为圣骑士,如果接受我们埃雷萨尔的先进指导思想,用不了多久就能成为高位骑士,甚至有在几十年内晋升超位的可能性。我们最缺少的就是骑士人才,费伦诺反倒不知道珍惜。”
从甲板到舱室这一路,阿林努斯用传讯术絮絮叨叨地和埃林说了个没完,这让他一直神色怪异,看在费伦诺的骑士队长索尔·特纳眼里,便是因为自己刚才的冰冷态度而有些恼火,不再继续打探他。索尔不由得有点得意。
“这里就是我的舱室。呃,总之现在这里有一个空位,你就在那半边休息吧。”
埃林伸出手指,指向雷恩休息过的床铺,但却在半空中猛地一折,指向了自己的床铺。
对啊,这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睡雷恩休息过的床铺了嘛?
他抱着这样的痴汉思想,一脸正气地说道:“就是这半边。”
这一侧的床杂乱无章,棉麻铺盖随意地堆在一侧,另一侧则堆了一叠废纸,还放着雷恩的笔记本。反观雷恩的床铺,铺盖整齐如新,拿到埃林上辈子去简直能在先进寝室评比里拿个特等奖。
埃林冲进舱室,把笔记本和那些练习用的纸张都抱走丢到了桌上,抢占地盘一般坐在雷恩的床铺上:“这半边是我休息的地方,禁止过界。”
“你们自己聊,我先走了。放心,我不会窃听的,那多没趣。”
阿林努斯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看了一眼埃林,耸了耸肩,回头便走进了原本属于萝伊丝的房间。门刚关上,门扉内便闪烁出一道苍蓝色的光芒,多半是阿林努斯用什么魔法直接将房间内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清理了个干净。
埃林的舱室内,索尔特纳骑士依旧保持沉默,只是动作利索地将那张床铺略作了打理。这艘船上恒定了大型的清洁术,大部分舱室内的墙壁地面、桌子床铺等物件都还算干净。
埃林理了理自己的表情,认真地看向圣骑士索尔,道:
“喂,你真的不能说句话吗?我又不是和他那样的魔法师,我应该算是那批原本会被你们干掉的无辜者之一吧。”
“……”
“你至少可以告诉我一个名字吧,如果你担心被拿来诅咒你的话,假的也不要紧,不然我难道一直用‘喂’来称呼你?”
“……呵,我根本不畏惧你们诅咒我。有本事就让那个恶魔来杀了我。”
“好,你说的。那你可以告诉我名字了吧?”
埃林心中一阵偷笑,不管怎么说,开口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索尔。”
这位骑士带着轻蔑的神色望向埃林,从唇间吐出一个短促的单词。
“索尔……索尔·什么?”
索尔哼了一声:“你们这些恶魔没有资格知道我家族的名字。”
埃林咂了咂嘴:“不说就不说吧……不管怎么说,索尔先生,我们好好相处,你应该不会对我动手吧。”
这也是他最担心的问题,可惜刚才一直被阿林努斯用“传讯术”轰炸,他没机会问出来。
“我不会动手。约定就是约定,就算是和你们这样的邪恶之徒做的约定,我们也不会先撕毁协约。但总有一天,埃雷塞尔被光辉之神的军队铲平时,你们这些被恶魔诱惑、投身罪恶的人都会获得应有的惩罚。”
这番话义正言辞,配上骑士刚正的容貌、刻板印象中代表正义的灰金色短发,还真让埃林有点心动……他就好这样看上去很有男人味道、刚毅坚定,但又不过分油滑、太有痞子气息的那种男人。
于是,虽然索尔本来的意图或许是想要感化感化这个被恶魔诱惑的年轻人……他却大概没想到这反倒让埃林越看他越觉得顺眼,潜移默化站到了阿林努斯一边,决定想办法把他留在埃雷萨尔。
虽然已经有更好的雷恩摆在他面前,让埃林目标坚定,但是多策反几个骑士、美化一下市容市貌总是好的嘛!埃林这样想着,自觉有点理解阿林努斯阁下对于费伦诺圣骑士的热衷了。不知道他说“之后会有人处理”具体是个什么流程,是反复教育先进思想呢,还是直接拿魔法洗脑……
埃林想了想,决定从自己的身份下手,打开话题。
“抱歉了,原本的那个埃林,以及他的皇族老父老母——”
埃林这样想着,脸上酝酿片刻,显露出一副略带气馁,又夹杂着点忧伤的神色:“其实,我也不是自愿要到这船上的。”
“我此前还从没去过埃雷萨尔……我是埃特纳人,生活在首都斯特莱姆……说来可笑,原本还是位皇子呢。但是另一支家族利用了我们的信任,背叛了我们,掀起叛乱,攻入了城堡……”
他余光瞥见圣骑士索尔望向了他,目光中还带着些许诧异,心里便一乐——看来我还有点演艺天赋。他接着说:“我的父母宁死不愿被俘,饮下了毒酒自尽……我本来也准备那么做,但却被一位正直善良的骑士救了下来,带着我离开了那里,我才得以幸存。”
“你是……弗格斯家族的王子?埃特纳的王族?这么说他们真的那么做了……”
索尔在说这句话时,声音不再那么有进攻性,听上去沉稳而带着些许同情。
埃林注意到了索尔的最后一句话,问道:“你知道什么?”
索尔望向埃林,仔细打量着他弗格斯家族标志性的灰色眼眸,似乎有一番挣扎,才缓缓开口:“你为什么要和那些邪恶的魔法师同流合污,学习魔法?你们的国家为什么要和埃雷萨尔那个邪恶的国度建立外交关系?”
“我没有其他选择……我总要自保。我已经没有家人,此前学习过剑术,但也一直没有成就,我只能尝试着学习魔法来保护自己。至于埃特纳政治上的事情,我不清楚,我还没有达到接触那些事情的年龄。”
埃林说这话时低下了头,看上去有些悲哀……不过其实他此时在心里想的是——对啊,我今年几岁来着?
他才注意到他连自己的出生年月其实都不清楚。那只能模模糊糊地扯些谎话,定性不定量了。
索尔握了握拳:“能够学习魔法的人也就能够学习神术,你明明可以向光辉祈求。”
“我向他们祈求,就能让我的家人回来么?能让我从那位桑德斯·科特的追杀中活下来么?我倒是想问问你,似乎那位斯科特骑士也是你们教廷国的人吧?他为什么会去帮助那只让我家破人亡的叛军?他为什么要追杀我?”
他飙起演技,眼圈微微发红地瞪着索尔:“明明就是你们把我逼上了这条路的!这也是光辉要你们做的吗?祂的救赎呢?”
“这只是……祂怜悯的一种形式,这也是对你们这些与邪恶之徒勾结的人的惩罚……”
索尔有些艰难地组织着话语,他实际上并不像那些牧师那样通晓教义,只是一直坚定地信仰着光辉,此时难免在内心极深处出现些许动摇——或许这一切并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或许是他们曲解了神谕?还是说……是作为神明神谕的宣告者、神明的地上代言人出了问题……
“我有一位侍从,”埃林说道,“从来不知道什么政治,甚至是虔诚的光辉信徒,只是为了生计才在城堡中服饰我们。他也在那次叛乱中死了,他有什么罪?算了……反正你们总有理由,一切都是光辉的指引。”
索尔略微张了张嘴,但并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答。关于这件事,他也是在狮鹫军团长那里偶然听到的……包括桑德弗格斯在内的几位“夜巡者”被秘密派去了埃特纳,扶持、帮助塔列夫家族推翻弗格斯家族的统治,重新竖立亲费伦诺的政权,从而与“阶梯之国”斯提罗一起形成一道南大陆中部的封锁,逐步打击埃雷萨尔与南大陆的贸易……当然,他有过疑惑,费伦诺内部对南大陆修改过教义的光辉神教有着不同态度的两方,一方以贵族、主教与高层牧师为主,认为他们是绝对的异教徒,要用水火不容的态度打击、剿灭,但也有以圣骑士为主的另一方认为他们只是被迷惑,信仰的依然是同一个神明,应该争取他们的力量,共同对抗真正的敌人埃雷萨尔。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只要祈祷,南大陆的牧师也能使用与费伦诺牧师能量波动相同的神术。
南大陆的宗教在埃雷萨尔的影响下去除了教会体系,没有教皇与枢机主教,不干涉王权,只有纯粹的信徒,并在各个地区的教堂定期礼拜、歌颂神明,其他基本与费伦诺相同。
索尔和其他大部分出身平民的骑士一样,属于温和派的一员……对于他们而言,即使在宗教分歧面前,生命也依然还是有相当重量的。
当然,这些话、这些信息他是绝对不能透露给埃林的……也正因如此,他选择了沉默。
埃林摇了摇头,“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说完这话,他叹了口气,依靠在床靠背上,沉默着打开了笔记,一页页翻动。他深棕色发因为旅行而已经略长,随意地披在脑后,深灰色眼睛中似乎闪烁着水光,凝聚了化不开的忧愁。
不过,幸好他手里的笔记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否则索尔恐怕就会发现,他好像将本子拿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