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飞鸟掠过斯特莱姆王宫。它在天空中盘旋片刻,落在了深黑的宫廷尖顶上。
丝提尔·帕夏丽特站在宫廷露台上,远远眺望着阴云缭绕下昏暗的城市。她将保养良好的纤细手指搭在被雨水浸蚀得千疮百孔的石台围栏上,略微用力一些,一片碎屑便落了下来。
“埃特纳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只有在这种地方,女人才有机会。”
这座城市阶级分明,斯特莱姆王室城堡盘踞在东北方高地、随后是富人、贵族区。越靠近西南建筑就越矮□□仄,从宽阔笔直的街道与商铺一直到南边贫苦人聚居的、杂乱堆砌,已然不再具备任何国家风格的破烂屋舍。
再向外,高耸的城墙即便在白天也点着火把,一点点昏红的光芒带给人强烈的不安之感。从帕夏丽特此时所处的主楼眺望可以看见渺小的黑色污点在城墙上缓慢移动,那是巡逻的守卫。
自圆环教堂遭遇袭击已经过去半年。仅仅在那次袭击后的一个月,圣战开始了。
在第二次圣战真正爆发前它不过是街头巷尾的传闻,是酒馆里的谈资,是贵族少爷与小姐们用来彰显自己见识开阔的时髦话题——直到某一夜贝尔林斯圣院的几百头狮鹫在夜色下全员出动,在短短几小时内同时袭击了埃雷萨尔边境的所有哨卡。
第二纪897年的9月1日,朝阳从东无尽之海升起时,埃雷萨尔的边境已经插满费伦诺的旗帜,十字交叉的剑与圣徽带着斑斑血迹,飘扬在略带凉意的晨风之中。每一面旗帜下都躺满了埃雷萨尔士兵的尸体——这其中有活过十几次边境冲突的老兵,有斗志昂扬的新晋军官,有对圣战嗤之以鼻、觉得这不过是谣传的新手,也有战战兢兢、做好了一切准备,只待战争到来的胆小鬼。
在狮鹫的利爪与骑士的投枪下,所有人都迎来了平等且快速的死亡。这是圣战,是两个被仇恨之火灼烧了数百年的庞大国家彻底揭开面纱、厮杀到只剩下一方存活的终极战争,连正式骑士与法师都不过是符号与数字,更何况这些边境的普通士兵——他们棋盘上不过是尘土。
狮鹫骑士团全员都由正式骑士组成,共分成九个营,由超位骑士蒙托里克·普林斯率领。狮鹫本身的战斗力也堪比中位骑士,整体力量相比之十万人的圣裁军也不差多少。教会坚定意图毋须质疑,他们直接在圣战开始打出了王牌。这支千人骑士团清扫了边境、进入埃雷萨尔境内后径直朝着位于首都罗斯特的埃雷萨尔王庭前进,意图直接占领王室、在一日之内结束战争。
这计划的大胆程度与凶悍程度都令埃雷萨尔王室始料未及——边境常年摩擦不断他们是知道的,可无人想过遥远的战火有一天会突然烧到自己头上。
日落之时狮鹫骑士团集结在罗斯特城墙之外发动了总攻。贵族们惶恐地躲进地下室对所有能找到的神像祈祷,昨夜还在高谈阔论的年轻王族们各个脸色发青地躲在禁卫的盾牌后筛糠般狂抖。
多数狮鹫骑士都还在外城墙与禁卫军和战场法师交锋时,“光辉之剑”蒙托里克突然骑着狮鹫之王,一骑杀进了宫廷。第二季八百年的天水河战役中他凭一己之力杀死了数位埃雷萨尔的高位魔法师与骑士、在战斗中晋升超位,凶名足有十几年在北大陆传扬,这本随着他在近百年的低调而消退,但今天又一次被人记起。
仅仅是一个照面,蒙托里克就重创了了埃雷萨尔的两位超位骑士之一“埃雷萨尔王盾”希尔顿,杀死了在他保护之下正准备大型魔法的埃雷萨尔的首席宫廷魔法师、元素魔法的大师米哈伊尔。虽然他自己也被“埃雷萨尔王剑”萨德尔斩伤,但在两位超位骑士的阻拦之下依然精准地收割了一位高位魔法师,这战绩足以令任何人胆寒了。
狮鹫骑士以极快的速度消灭了罗斯特外城墙上的防御,直到试图进攻王城时才被宫廷魔法师在过去几百年建造的巨型防御迷锁阻拦,停止了攻势。等到蒙托里克返回,狮鹫骑士团毫不犹豫地回头离开,海特·芙蕾姆与几位秘塔的高位法师才刚刚抵达。
除了最后折损在海特手中的几位骑士之外狮鹫军团几乎毫发无伤。这次闪电般的进攻摧毁了埃雷萨尔的边境防御与首都城墙的工事,击杀首席宫廷法师米伊哈尔,如同一颗火球在埃雷萨尔和秘塔所有人的头顶炸开,宣告战争的正式开始。
埃雷萨尔至此才开始逐渐将国家调整为战争状态。北**开始被调往前线,极光岛的大部分魔法师都开始封锁法师塔、整理素材前往埃雷萨尔。秘塔受埃雷萨尔承认的交换代价便是在战争之中每一位法师都必须付出自己的力量——天下没有白来的馈赠,这条铁则对于任何人而言都一样。
在狮鹫军团出发之时圣裁军团便同时开始了进军,只是步兵要抵达边境需要漫长的数周。狮鹫骑士在这段时间返回了贝尔林斯圣院休整,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圣职人员随同圣裁军赶往前线。不过等到大军真正抵达前线,秘塔的法师们已经布置完成了绵延万里的法术迷锁。
教会的圣职与法师有着类似的等级划分——虽然教会不可能承认这一点。圣职同样分为下位、中位与高位,而与超位法师等价的则是“圣者”,唯有教皇与几位已经退隐的主教属于这一层级。与“传送”效果相仿的“神圣之门”只有圣者才能使用,而魔法师则只需要达到高位、拥有足够的魔力便可以反复传送。这也是迷锁天堑能够如此快速构建而成的原因,大量魔法师在开战后的几天之内便抵达了前线,开始联合施法构筑防御。教会也是预见了这一幕才如此迅速地派出了狮鹫骑士团,以求在战争的最开始便获取尽可能多的优势。
那之后,战争的步调就慢了下来,回归了漫长而压抑的拉锯。边境的正面战场成为了魔法师与圣职的交锋,每天都有部分迷锁被摧毁,但又很快重新构建完成。在迷锁被摧毁的短暂时间内总会有大批教会的军队涌入缺口,至今他们已在东部边境埃雷萨尔的土地上开辟出了一片窄小的营地、站稳了脚跟。
暗影中的战争同样打响,教会的夜巡者开始渗透埃雷萨尔——而那些早已潜伏在境内的夜巡者则逐步展开了行动。与此同时,专精心智魔法的法师们也开始潜入费伦诺,意图从内部制造破坏。
战争似乎冷却了下来,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暂时的。在这超凡力量存在的世界,决定战争结果的并非军队多寡,更多在于那些站在世界顶层的超位之间的博弈。
“帕夏丽特大人,国王病重了。”
一声低沉的谓叹从丝提尔·帕夏丽特背后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睁了睁眼,像是突然看见什么令人好奇的事物,但这些许波动转瞬即逝、重归平静,随后帕夏丽特转身:
“宫廷法师的见解呢?”
“希拉克阁下说,这是因为国王近来思虑过重。”略微佝偻着身子的外交大臣约瑟·卡万斯克表情悲伤,眼角却带着一丝扭曲的激动。
“国王在征讨庸王法里欧·弗格斯的战争中疲累了。”帕夏丽特叹了口气,“如今圣战的火已经点燃,埃特纳被卷入也是早晚之事。陛下该休息了,琐事就由我们这些做大臣的来做吧。”
“您说得对,帕夏丽特大人,那我……”
“去找狄摩·希拉克。他已经准备好必要之事——很快,你就会得到你念念以求的东西。把那幅表情收起来,事情还没完成。”
帕夏丽特冷厉地剜了卡万斯克一眼,吓得后者连连退了两步:“您说的是……”
他的眼中流露一丝阴狠,一旦自己取得王位,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这歹毒如蛇蝎的女人。
卡万斯克很快离开,留下帕夏丽特一人独自眺望着阴云缭绕的斯特莱姆,与斯特莱姆外星星点点分散着房屋、勾勒着泥土道路的平原。
“快了……”她喃喃自语……突然,一股冰冷滑腻、蛇一样的感受从她的心底流露,帕夏丽特猛地扭头,见到一道高大阴沉的黑色影子正斜靠在露台边缘、大门一侧的阴影中。
“早上好。”索利斯低沉如同浓雾的声音平淡地响起。
“公爵阁下,今天怎么有兴致来王宫?”帕夏丽特强挂上一道微笑,双手交错道背后、用慵懒的声音问道。
“来杀你。”索利斯微微一笑,朝着帕夏丽特迈了几步。
她脸上的笑容几乎在瞬间崩裂,惊骇与恐惧闪过眼角:“什么?”
“我开玩笑的,你怎么这么紧张?”
帕夏丽特一愣,眼角微微抽动,随后才从胸腔深处燃起一股难言的怒火:“开玩笑?”
索利斯在帕夏丽特不远处停下脚步,同样一手倚着石栏:“你是担心我发现你和卡万斯克的弑君图谋?呵呵,我没兴趣的。”
帕夏丽特的心中愈加惊骇,脸上的神情却在强大的自控力下变得平稳起来:“这是另一个玩笑吗?”
“是不是玩笑,你自己知道。”
索利斯那长久不变的冰冷面庞上流露出一丝极罕见的微笑,帕夏丽特几乎是在瞬间抛下了上一个话题,转而开始研究起这道笑容来。
“公爵阁下,”她皱着眉:“是我看错了,还是你的确在笑?”
“我今天心情很好。”索利斯的笑容扩大了一些,“你自诩埃特纳最睿智的人,不如猜猜这是为什么?”
帕夏丽特心思飞转,表情却越来越难看。她能想到的可能性,一个比一个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