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室内,埃林像个被叫家长的学生一样缩着肩膀、低着头,在雷恩和弗劳尔面前站着。
当然,他心里高兴得很——“老子果然是能测炸水晶球的天才人物!”
雷恩板着脸,打量着周围的景象——船长桌上有着一块放射性的巨大黑色痕迹,一桌的海图书籍部分被炸碎、部分被冲下桌面,不远处的玻璃展示柜碎了一地,连窗户也被炸断了一扇。
“如果不是我有‘法术触发’中存储的几个防身魔法,现在我恐怕已经和这些书籍没什么两样了!”
弗劳尔咬着牙说道,“你在他身上留了斗气,故意恶整我?”
雷恩瞥了弗劳尔一眼:“我有什么理由要那么做?”
“我不知道,但肯定是你干的。难不成你还想说这是因为他天赋异禀,就靠着魔法亲和力就能聚集元素到炸掉我的雾水晶球?对了,这也要你赔!”
“你知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炸掉水晶球?他是超位法师转世还是魔法女神的私生子啊?你觉得可能吗?”
埃林小声地插了一句话:“说不定就是我天生比较厉害呢?可以再换个办法检测一下……”
“你闭嘴!你还想炸什么?”
“对了。”
一旁的雷恩突然打断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为什么埃林自己没受伤?”
“这我想过了。肯定是你在他身上留下的斗气保护了他。”
“我说了我没有……”
雷恩半虚着眼,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他也并不清楚埃林此时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把基本的冥想法给他,让他自己尝试。我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但既然水晶球有作用,他多少有魔法天赋。”
弗劳尔撇了撇嘴:“你不怕他变成傻子?”
“我有什么可怕的。提出要学习魔法的是他,又不是我。”
弗劳尔又看了一眼埃林,在后者“天真质朴”的目光下叹了口气:“好吧。”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块水晶,握在手中,有片刻闭上了眼。水晶中有若有若无的光芒闪耀,很快便又缓慢消散。
“好了。”
他随手一抛,水晶划过一道弧线,被雷恩随手接住。他没多做解释,记录水晶的使用方法,雷恩自然是很清楚的。
“你说……”
冷静下来后,他叹了口气:
“如果这小子真是‘女神的私生子’,‘法神的下一世’,随手一碰就能把雾水晶球摸炸了……你应该送他去奥秘之塔,那几位大人物一定会相当感兴趣。”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这是你们信仰的那位奥秘女神妮丝拉尔的事。我信仰的是战神。”
雷恩说着,已经把埃林从椅子上拽起,一手提着走出了房间。弗劳尔的声音还在从后方传来——
“你就扯淡吧!你连战神名讳和神职都记不清楚。这里损坏的每一件东西都要你赔!”
两人回到船舱——或者说雷恩提着埃林回到船舱房间,随后雷恩便将那块水晶递到了埃林面前:“握紧它,脑海中想着要提取其中的记录。之后的事情,弗劳尔应该都已经记录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你不用担心烧掉自己的脑袋。我会一直在这里。”
就这样,又是一周过去。
离开塞壬之海后,“冰雪之女号”继续前进,在西海深处向北航行。艾尔芙拉泛大陆如同略微向左侧倾斜的沙漏,而“冰雪之女号”就从沙漏下半部分的左上侧边缘垂直驶离,划过一道弧线、驶向沙漏的左上角海域中那片巨大的“极光岛”。
他们避开近海行驶,不仅仅是为了躲避礁石,也是为了规避来自“议庭国”费伦诺的袭击。对于拥有狮鹫的费伦诺而言,袭击海上船队的成本相当低,往往只需要几百斤新鲜的牛羊肉,以及一批炼金炸弹……而对方的损失,往往需要以十万“塔币”,也就是大约三十万埃特纳金币计。
实际上,在“圣战”刚结束的一百年,这片海域几乎每天都有交战发生,飘扬着埃雷塞尔和费伦诺旗帜的蓝白船只打成一片,几乎每艘运送重要物资的船上都会有数位至少是中位的魔法师随行,确保能够依靠船只上事先准备的魔法阵抵抗费伦诺的袭击。直到魔晶轮机发明,埃雷萨尔的船只速度远超过了费伦诺,再派出战船毫无意义(毕竟费伦诺也不与埃雷萨尔和埃特纳通商),这片海域才逐渐变得安宁。
近一百年,费伦诺已经不那么热衷于袭击埃雷萨尔的船只、突袭埃雷萨尔的边境,毕竟只有空袭没有接舷战,也没办法从海里捞起货物,就算战胜了也毫无意义,反而偶尔还会被兴致而发、乘船前往南方的高位甚至超位法师反过来袭击——十几年前,奥秘之塔的三名超位法师之一,“星辰倒影”乔阿林努斯南下旅行,不使用“传送”,反而伪装成普通埃雷萨尔人,乘南下船队的其中一只,去往埃特纳……正巧那时费伦诺狮鹫军团的副团长,高位骑士实力的拜尔罗林斯率领着二十人的队伍发动袭击——
结果便是,阿林努斯阁下带着二十一位俘虏,乘着一只脱离船队、向北返航的货船回了极光岛。据当时在奥秘之塔见证了这一幕的魔法师称,“星辰倒影”阁下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扯远了……回到此刻,早晨,甲板。
一道黑色身影笔直地站在围栏旁,神色平淡地望着海洋。
当然,在那道伤疤的映衬下,或许用“冷酷”来形容会更好一些。
桑德一如既往,很少出现在甲板上……他就像耐心极好的猎人,追捕着已经无处可去的猎物,安静地等待着可以动手的那一刻。
然而,就像雷恩和埃林说过的那样,桑德与他同为高位骑士,又有实力不弱的弗劳尔卡特船长帮忙,即便现在开战,桑德也没有太大胜算,究竟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尚不清楚,他哪来的淡然?
这个问题,目前也只有桑德自己清楚……至少埃林和雷恩目前尚不知道他能凭借那枚黑色戒指隐入虚无,也不知道他曾经对弗劳尔给雷恩用来抵抗人鱼歌声的药剂做过手脚……
水手们不敢太靠近他,当初那位名叫克拉维奇的水手被突如其来的匕首刺中肺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每当桑德出现在甲板上,他周围总是会自然而然地出现一片“真空”——此刻也不例外……
除了一颗晃晃悠悠飘荡的水球。
它飘忽不定、时上时下,像喝多了酒的醉汉,从船舱门附近一直飘荡到桑德周围,闯入了那片无人敢靠近的区域。桑德神色未变,只有目光挪向了空中的那颗醉酒的水球。面对这冰冷而带有威胁的目光,水球似乎有所退却,飘飘忽忽地后退了一些,但最后还是在一阵颤抖中突然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坠落而下……
桑德的身上陡然爆发出光芒,气浪向四周涌出,将这颗失去控制的水球排开、落在附近的甲板上,溅射出一大片水渍。
黑衣骑士略微转头,冷冷地望向了不远处还来不及收回双手、面色发青的埃林。
这不靠谱的魔法显然是他的杰作。
他额头冒着冷汗,连连解释:“那啥……不好意思哈,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有点难控制……”
桑德的嘴角微微抬了抬,在那道疤痕之下显得有些狞恶:“没关系。”
“在这艘船上,我不会对你动手。你可以随意挑衅我。”
完了,他根本没把自己说的话听进去,直接就当自己是在挑衅他了……可自己真的是因为无法控制好这个魔法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埃林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难:“我,我没有……”
桑德依然保持着他的笑容:“后裔中有天赋魔法师,想必弗格斯陛下会很高兴。等他见到你,毫无疑问会赏给你一块不错的封地。”
法里欧弗格斯早就死了,王位都被人抢了……埃林梗着脖子,一动不动,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忽然……一道高大的人影迈着步伐,似是无意地走到了埃林身边。雷恩神色平淡,面无表情,只是望着不远处的桑德。
“看来殿下的‘保镖’到了。”
桑德朝着埃林和雷恩扯出一道冷笑,活动了两下身子,慢吞吞地走回了船舱。直到此刻,埃林才长出了一口气,想道:
“要是雷恩不救我,说不定会被他大卸八块,丢到海里喂鲨鱼……就算这次幸免于难,等他逮到我落单,我还是要倒霉……”
“这两天我得巴结好雷恩,为了我自己的生命安全……”
天可作证,他兴冲冲地跑到甲板上、尝试自己学会的第二个魔法时,真的没有注意到桑德斯科特这个煞星也在……
“把刚才的法术再释放一次。”
“……啊?”
雷恩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埃林愣了愣,才凝聚精神、按照固有的法术模型凝聚元素,再次尝试施法。
说实话,他的学习速度已经快得离奇。即便是一些天赋优秀的魔法师,在完成测试到第一次施法之间也大多需要一两月的时间冥想修炼,而埃林只花费了一周。
不过……
望着第二次出现的、依然晃晃悠悠的水球,雷恩缓缓皱起了眉头:“你的魔法控制好像不太稳定……”
“我还会另一个戏法。”
埃林舔了舔嘴唇,不再维持水球,转而开始短促吟唱咒语,配合手势:“舞光术。”
随着他向前伸手,一枚灯笼大小的光球向前缓缓飘荡,轨迹虽然不再像之前的水球那样胡乱晃动,但光芒却忽明忽暗,时而明亮得令人睁不开眼,时而黯淡得难以辨识。
雷恩缓缓看向埃林,微虚着眼:“你应该……没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