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执着

“想喝水。”

伴随着预先设定好的魔法阵启动,埃林的灵魂深处如同闪过一道电流、缓缓苏醒。他通过接收魔法阵听见的第一句话,便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出的“想喝水”。

“想要钱。”

愿望之刻中已经被埃林刻下无数魔法阵,像是蚂蚁一般爬满了内壁,不留一点间隙。他几乎忘了,这里依然这样狭小,本质上不过是一个漆黑的匣子,一个绝对无法逃离的囚笼,一个逼仄的方格。这其中,指引愿望的魔法阵依然尽智竭力地工作着,转动指针去往了某个方向。

埃林愈发觉得这声音熟悉。就在他调动自己的记忆,努力回忆声音的主人时,这声音又一次经由愿望之刻响起:“想上雷恩1沃克。”

愿望之刻的指针颤抖了几下,这句话的无耻让埃林感到震惊,甚至干扰了指针的运作。然而与此同时,他也想起了说出这句话的究竟是什么人……

就是他自己。

灰眼棕发的王子一脸狡黠地骑在马背一位高大骑士的面前,既紧张又喜悦。

透过愿望之刻上充当眼睛与耳朵的魔法阵,埃林默默地看着“过去的自己”与雷恩扯淡调笑,反刍着自己遥远的记忆,恍惚觉得是在看上辈子的事。这时的雷恩已经与他印象中的那位骑士再度重叠,留着英武的短发、身披盔甲,面带冷峻,像一柄出鞘的剑。

几天后,两人登上了冰雪之女号。但在此之前很久,埃林就已经找到了桑德的踪影。这面带巨大伤疤的男人像是头追捕猎物的熊一路东嗅西探地跟上了船,步行赶往玫瑰港的路上少不了风餐露宿、席地而营,也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风光。

一切都与记忆中相同,“过去的埃林”和雷恩休息在一间船舱,开始学习这个世界的知识。雷恩斜靠在床边,时不时悄悄在心中默念:“我希望知道埃林1弗格斯的抄写错误。”

埃林默默看着指针指向一旁过去埃林笔下的某行,终于明白雷恩是怎么找到那些错误。

经过塞壬之海时,雷恩几乎每天都要确认数次“危险可能发生的方向”、“对我而言危险的人”、“针对我的陷阱”。在此之余,他又要反复询问“埃林可能的危险”、“埃林的位置”。

埃林甚至担心愿望之刻会提前耗尽魔力,考虑是否该再次进入沉睡。他被雷恩那事无巨细的问题一再打扰,方知在冰雪之女上雷恩从头到尾都对埃林所在的位置、所做的事情了如指掌。

时间很快跳跃到费伦诺的骑士袭击,雷恩带着愿望之刻和桑德一起被传送到了西海岸。埃林看着他爆发超位骑士的实力,无数利刃像是风暴一般将四周的植物撕成碎片,也毁灭了桑德1斯科特的斗志。

两人在停战后达成了协议、各奔他途,这都是埃林知晓之事。然而在此之后,雷恩每天都要以愿望之刻确定一次过去埃林的安全与冰雪之女号的位置,这却是埃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雷恩沿着西海岸一路向北去往国王港,每天傍晚都会望着无尽之海、看着夕阳淹没在深蓝的天际线中。埃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是自己,又或许是那并不存在的故乡。

两月后,雷恩与过去埃林在极光岛再次相遇。这短暂的一个月是埃林遥远过去最为珍贵也最为温暖的回忆,如今再度以雷恩的视角经历。那朦胧暧昧的时光此时以第三人的视角回顾,像是笼罩上一层现实的滤镜,有时候甚至显得可笑。过去埃林背过身子、自己胡思乱想时,原本似乎已经睡着的雷恩总会忽然睁开眼,目光灼热又纠结地盯着身旁同床共寝的青年;过去埃林闹出笑话、兀自尴尬得想把头埋到地里时,雷恩总会偷偷露出狡黠的笑容,又在过去埃林发现时马上收敛。

罗林斯事件当中,雷恩从埃林失踪开始到将他救回贝内波特家、重新苏醒的数日之间从未合眼,守在过去埃林床前时甚至不停地使用愿望之刻试图确认过去埃林的身体状况,或是找到能让他更快苏醒的药剂。

埃林就在愿望之刻中看着这一切,看着两个人明明相爱却谁也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捅破最后一层薄纱,直到雷恩决心离开埃林去往费伦诺,过去埃林则被带往卡塔林。他不止一次迫切无比地想挣脱这道囚笼去取代那个唯唯诺诺的埃林,或是去怒骂故作姿态的雷恩——但这些感情最终都归于无力的懊悔。

他一再提醒自己,如今他只是一道鬼魂,一道过去的幽灵。如今所见证的一切,都是封在玻璃罩里无可改变,也绝不能改变的过去。

雷恩在费伦诺的停留的一年相当忙碌。几个月时间都在尽力进行伪装,只有极少数的时间有机会潜入教会的宝库与密室。这期间对于雷恩最重要的一件事无疑是关于“背叛之锋”的消息。他看见雷恩从教会深处的一处折角里找到那本写有秘密的书籍,从中抽出写有与解除光辉契约相关的情报。

雷恩曾经告诉埃林他前往费伦诺是为了重新考虑两人的关系,给彼此一些时间,说他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寻找情报、无暇顾及两人的感情。

他是在说谎。他并不像曾经说的那样不在意埃林的情况,依然每天如同例行祷告般以愿望之刻确认过去埃林的安全,再检查携带在身上的无尽书页是否有新的留言。他早就知道埃林在卡塔林,南巡的相遇也并非偶然,而是雷恩的精心策划。

他将这些都隐瞒在心里——实际上,过去的埃林的确不知道。但到如今,这无数雷恩费尽心思遮掩的心意,全都像是摊平在白纸上的画,呈现在埃林面前。

从过去埃林和雷恩在卡塔林相遇开始,他们的感情便不停升温。埃林重温着这一切,却只觉得心中的波澜越发平静。因果朝着既定的一点收缩,此时的聚首是为了注定的分离,万年的分离又是为了一日再度聚首。即便跨越了时间的长河,最终也还是在命运的流动之内、无法挣脱。

埃林觉得时间变快了。从卡塔林到莫祖拉,又到风矛城,那些原本热烈得如同焰火、粘滞滚烫得像熔岩的的时光此时也会像水一样淡。他开始意识到,那些感情已经不再属于他,雷恩爱上的也是那个刚刚穿越到艾尔芙拉、懵懂踌躇,依赖着他的埃林,而不是这个跨越了万年,在风霜里成熟、苍老的自己。

似乎是一转眼便到了那一天。过去的埃林对雷恩和佩莱尔的计划毫不知情,带着“愿望之刻”独自被罗翰1索利斯带到了宅邸之中。索利斯随后因为有人到来而离开,留下过去埃林独自一人。

过去埃林独自一人盯着愿望之刻的表盘,静静凝视。他不知道,就在那古朽的花纹背后,在那缓慢行走的指针深处,有另一个与他相同的古老灵魂同样安静地凝望着他。

埃林1弗格斯有着弗格斯家族标志性的灰色眼睛……埃林仿佛能看见那以魔法伪装成的绿色之下浅淡而寒冷的灰。曾经,他就是这样审视着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自己,又用这双眼睛审视着这个世界。

愿望之刻的指引魔法阵感知到了过去埃林默念出的愿望:“我想帮到雷恩。”

就是这一刻了。许愿圆盘中用于记录时间的魔法阵精准地显示着一个庞大的数字:11897年。

埃林仿佛听见了自己的灵魂深处发出一声解脱般的低叹。他启动了愿望之刻最本质的结构,那为了约束和保护灵魂而封锁得没有一丝缝隙的黑匣打开了一道又一道的缺口,以极度精细、带着几何美感的方式剥解开来,所有魔法结构都被复原成能量,连同埃林在万年间刻下的一道道法阵,随后重组成一道更为宏伟、更为奇诡曼妙的庞**术,只需最为轻微的触发,就能展开那个从光人时代起就根植在许愿圆盘之中的传说魔法——“许愿术”。

埃林感受到了绝对的自由。他的灵魂不受约束地逸散开来,再也不必屈身于渺小的怀表之内,如此辽阔、毫无拘束。

他以强大的精神力硬生生构筑了一道古代魔法,短暂地将自己的灵魂固定,又在空中显露出可供过去埃林看到的形貌。这形貌基于埃林对自己此刻的印象,着精灵风格的斗篷、披着及地的白发。埃林不知道自己在“过去埃林”的眼中是怎样的,他只见到眼前的自己惊愕而又迷茫。他知道自己该说出那句话了,缓缓张嘴、以魔力摩擦空气问道:

“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帮到雷恩。”

“无论如何也想帮到吗”

无论如何都想——埃林在自己心中自问自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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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日志
连载中灰白长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