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不等睁眼,先一步闻到了满鼻腔的消毒水味,刺冽冽的仿佛灌进了她脑子里。
是在医院里啊。顾晓梦无奈地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单眼撑开一条小缝,还未能瞧清楚什么,眼前便凑上来一个小脑袋。
“梦梦…”
裹着浓浓鼻音小奶音细细弱弱地拂耳边,哭腔未退,将她的心脏抓挠着,又痛又痒。
小宁玉至今仍是不太会说话,平常唤得最多的就是她的名字,哭着唤的也不少。
喝奶呛着了,把衣服弄脏了,不小心左脚绊右脚把自己摔了,都要待在原地瘪起小嘴掉几滴眼泪,再扬起小脑袋等着她来擦。
她觉得挺好的,与难过想哭时抿着唇一声不吭比起来,起码小阿玉会开口唤她。但不管是何种原因,是否薄物细故,她听着带哭腔的呼唤都要心疼。
能见到幼年的玉姐,她有多幸运,在拥有珍惜的能力时,接触到那些以往仅有家人能瞧见的限量的稚态模样。外放许多的喜怒哀乐,每一种情绪都珍贵,每一滴眼泪都易碎。
小宁玉眼眶还红肿着,不知是哭了多久,更不知她是在这不安的眼泪中睡了多久。
这一次确实太莽撞了。以前在试炼场时习惯了高强度的训练,她便潜意识觉得身体透支也无甚所谓,反正突破极限也不会死,吃点东西就能补回来,却忘了转世后这小孩的脆弱身体可不禁折腾。
肆无忌惮了那么些年,这乍一回归脆弱的血肉之躯,还怪不习惯的。
顾晓梦撑起酸痛发软的身子,将凑近的一小只抱进怀里,小宁玉无论何时的哭声都细软,听得人心里酸疼。轻顺抚着背,轻声安慰着:
“对不起,我没事了,让阿玉担心了是不是?”
“嗯…”
“不哭了好不好?阿玉是水做的宝宝。”
“呜…”
小宁玉不爱讲话,但每次与她说话时都会乖乖应上一声。
房间内其他人被完全忽略了过去,贺锦亦还红着眼眶,却看她们恍若无人的腻歪,虽无奈,起码心是放下了。
先前小晓梦突然昏倒可是将他们吓坏了。她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女儿站得好好的,还能将小宁玉稳稳当当放地下,眼瞧着就是没事人的样子,怎么会突然昏迷?
直到小宁玉突然叫喊起来,扑在小晓梦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对于这个安静的孩子是从未有过的反常。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心中陡生慌张,六神无主乱作一团,叫了救护车,抱起孩子赶紧坐缆车下山送医。
到医院送急诊,医生检查过后,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家孩子是被狗撵了吗?”
他们当时很迷惑,但医生见他们不明白,比他们更疑惑。
“我从医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大点的小孩体力透支到这份儿上的,难道不是遇到危险时逃跑造成的吗?”
众人一时无言以对,只能以爬山所致应对过去,心中无比复杂。
贺锦不由得开始猜测,她女儿上辈子究竟是个什么身份,是山上的土匪头子,还是战场上的士兵将军…这残留的记忆能不能想法子去掉,这真的要命啊!
不光是要她自己的命,还有小宁玉。小晓梦睡了一整天,她就在旁边守了一整天,不肯吃不肯喝,强行抱走就一直挣扎一直哭,凶不管用,哄也哄不好。
连医生都几次来劝,反反复复告诉她小晓梦没有大碍,休息好了就能醒,总算是勉强哄着她喝了点奶。
这么大的孩子,正常应该连生死是什么都没有概念,他们不明白为何小宁玉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难道也有什么上辈子的记忆不成。
不管怎么说,对于这件意外他们是非常愧疚的,明知让那么小的孩子背那么重的包绝对不是好事,却因疏忽没有制止。
尤其是将包给女儿的顾鸣璋,虽然妻子认为自己也有责任没有骂他,还是因懊悔后怕哭了一鼻子。
小孩能住在VIP病房睡觉,给了钱自然也有更好的待遇,医生来得比较勤,这会儿又推门进来,却瞧见抱在一起的两小只。
她顿时有些惊讶地睁大眼,“怎么还能起来,身上不疼吗?”
运动造成体力透支,又昏睡了一天,浑身的肌肉应该疼痛难忍,怎么她这还能直接起来抱人呢?她可都准备好应对小孩醒来后疼哭的境况了。
话一出,顾晓梦心里却惊了一惊,果然不但大人们瞬间将紧张担忧的目光投注过来,连怀里的小宁玉也抬起头,露出泪眼婆娑的通红眼眸,直勾勾盯着她,瘪着小嘴儿要哭不哭的。
她心知自己若是真应了那医生的话,实话实说告诉她身上很疼,小阿玉这眼泪立马就得流出来,然后再发个河把她淹咯。
“我不疼,没事。”顾晓梦抬手捏捏宝宝软嫩的小脸,动作间极力保持自然,“你看我,是不是好好的?”
手臂其实还好,问题最大的双腿,但再疼也得尽力装一装,两者相较之下,自然还是不将肿着眼睛的小孩再惹哭更重要。
反手把小脑袋重新按回怀里,她伸指放置唇边,对医生和担心凑来的父母无声地嘘了嘘,所表意味明显。
贺锦话道嘴边,索性一拐弯转了个话题:
“小宁,梦梦已经醒了,可以好好吃饭了吧?都一天了,你不饿吗?”
顾晓梦眉头一皱,瞬间抓住了重点,又将怀里的人捞出来,“你一天没有吃饭!?”
小宁玉呆呆眨了下眼,逃避似的眼珠乱转着望向别处,企图萌混过关。
“阿玉怎么能不吃饭呢,会伤到胃的,万一得了胃病怎么办,以后绝对不可以再这样,不然我可要生气了,听到没?”
嗓音稚嫩,语气却堪称苦口婆心。
她实在怕了这一世李宁玉再患胃病,本就体弱,哮喘虽已调养到一直未再复发,但也是不稳定因素,前世那一身病简直像个甩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现在必然是能少一个便少一个。
“呜嗯…”小宁玉仍不看她,小脑袋胡乱点着,发出两声不算敷衍但也绝不认真的哼唧。
顾晓梦无奈,望向一旁的大人们,眼神有点怨气,“她一整天什么都没吃吗?”
见她似有不满,李青竹下意识开口解释:“不是,被我们劝着喝了些奶,不可能真让她不吃不喝的。”
不过话说完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她要像汇报似的跟小晓梦讲情况,到底谁才是亲妈!?
“小宁去和妈妈买饭去好不好,给梦梦带吃的回来,她也一天没吃东西了。”
李青竹对女儿伸出手,见她犹豫着没有强烈的抗拒,便直接将人抱过来,但还回头望着小晓梦,似乎有些不安。
“好啦,马上就会回来了,小宁亲自去给梦梦买饭好不好呀?”
顾晓梦跟着对她颔了下首,给予肯定与勇气。这一次小宁玉终于迟疑地点了点头。
李青竹顿时松了口气,悄咪咪给众人和医生比了个OK的手势,抱着爱哭鬼出了病房。
医生看了一场戏,终于可以正常询问病况了。心中感慨现在的小孩真是聪明,小人精似的什么都知道。
“小朋友,身上疼吗?”她放轻了声音道。
顾晓梦瞥了眼爹妈,瞧见两个红红的眼圈,掀开被子捏了捏自己的双腿,含蓄道:“腿和肩膀有些疼。”
“正常的,肌肉拉伤,得多休息几周。幸好没伤到根骨,你这么大点小娃娃,爬山累了怎么还要硬撑呢。”
顾晓梦摇摇头,不想回答她的问题,更不想回忆起自己的愚蠢。她难得开始怀念以前的身体了。
医生又转头将矛头指向贺锦和顾鸣璋,絮絮叨叨地念着怎能让小孩背那么重的包,要是伤了脊椎,有得他们后悔。
他们连连应着,没脸找借口,一句话也不敢反驳。直到那医生念叨够了,见他们态度诚恳,知是听进了话,便在又交代了注意事项后离开。
两人凑上前来,与女儿一时相顾无言。他们万分愧疚,顾鸣璋沉默了半晌,开口道歉,顾晓梦却只是无所谓地摇头。
她不在意,因为她毕竟不是真的两岁孩子,在某些方面并不需要父母为她负责。
他们不知真相,只当她是个天才小孩,没遭到怨恨也无法缓解他们的愧疚。
不过经此一事,他们可谓是深刻认知到了女儿的倔强,无论是一岁半时死要把小宁玉留下,还是现在宁愿硬撑着走到山顶也不肯去给小铭诚道歉。
先前他们还当是女儿拉不下面子,不好意思道歉,但方才见她那么轻易地对小宁玉说出对不起,便明白她只是单纯的不愿意。
说不肯,那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这么倔的性子,究竟是随了谁…
李青竹和小宁玉回来得很快,顺便将带儿子在外面遛弯的李谨肃带了回来。
小铭诚太活泼好动,加上露营泡汤还在闹脾气,在病房里待不住,便让他爹领着出去转一转,不曾想这一回来脸上竟是带着泪的。
李青竹进了病房,怀里抱着儿子,松开女儿的手,看着她拎着食物欢快地直奔病床,又转过头接着数落李谨肃。
另外几人听了一耳朵,原是小铭诚在花园玩土,弄脏了衣服,被他爹训了一句后不太高兴,抬脚踢了开块小石头,恰好砸到了他爹小腿,结果被李谨肃认为是不服管教,揍了两巴掌。
小铭诚还埋在妈妈怀里抽噎,哭得比那天被顾晓梦怼完还惨,可委屈坏了。
贺锦和顾鸣璋都去哄孩子,顺道也数落李谨肃两句,暴力育儿不可取。
而顾晓梦却单手托腮笑眯眯地在看好戏,如果手边有手机,她一定会立刻打开相机把这一幕拍下来,等李铭诚长大,这些全都是他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小宁玉趴在床边,抿紧小嘴认认真真在费力地拆食物包装。就她们两个没吃饭,买的量也不多,一大碗面足够两人吃了。
她伸手去帮忙,目光却还落在那边,狡黠地弯着眸,冷不丁开口:“李姨,他不服呢。”
众人不解地回过头,顾晓梦似沉吟地顿了顿,又笃定道:“你信我,李叔虽然不反驳你,但决计是不会改的。”
表面一本正经,实际心中狂笑,借刀杀人的感觉比亲手捅刀子还要有趣。
李谨肃脸色蓦地一黑,嗫嚅了下唇,转头避开妻子皱眉望来的视线,低声道:“小孩子胡言。”
似是驳斥了,但到底也没解释说他会改。李青竹吸了口气,把儿子塞进来贺锦怀里,“替我照看一会,不用管他,让他哭够了就好了。”
言罢一把扯过李谨肃的胳膊将人拽到了外边去,反手关了门。
贺锦抱着孩子愣了愣,转头与丈夫对视两秒,又好笑地摇摇头,伸指隔空点了点悠哉的女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呀你。”
顾晓梦笑眯眯地挑了下眉,张嘴吃下了小宁玉抖着小手喂来的一口面条,享受地晃了晃脑袋。
“谢谢阿玉宝贝。”
…
自这次失败的露营之后,暑假之内是没有机会再进行第二次了,小孩子身体恢复力强,顾晓梦也休息了整整三周才算好全。
活动要靠轮椅的日子,她可再也不想体会了,抱不起小阿玉,还得时不时承受眼泪攻击。
等确定身体可以承受剧烈运动后,顾鸣璋如约给顾晓梦找了武术教练。
其实经历过那次事件后,他们本想反悔,但实在拗不过女儿。而且也是因为知道这孩子有多倔,平时一旦出现分歧,女儿又不肯让步,他们多数时都会顺着她来,简直过度纵容到溺爱的地步。
所以此事对于顾晓梦来说也算因祸得福,起码有了更多的自由,年龄带来的限制变得缩小许多。
他们找来的武术教练很专业,教的都是传统武学而不是花架子,每周三节课,就在后花园一对一指导,但训练时间就不止这三节课了。
练武是很枯燥的,每日都要重复一个动作上百次,早晨练,晚上也练。
不止要练教练教的,还有她曾经掌握的招式,先打好基本功,再尝试着一点点重现出来。只可惜有些东西,脱离了那具身体后,是不可能再以血肉之躯做到的了。
顾晓梦也不需要其他人敦促,自律得很,一日功课不曾落下过,为了做大动作时更方便,还将头发剪了,微长的小短发,宽松的短裤T恤,看起来就是个小小少年,精神奕奕又奶气十足。
小宁玉很喜欢看她练武,每次抱来一个软垫往不远处一坐,上课也看着,平时训练也看着,也不知她怎么忍得下枯燥,能安安静静看上个把小时。
教练是个话多的,喜欢逗小孩,但在顾晓梦那里占不到便宜,嘴皮子耍不过,加练也难不住她,只能转移目标盯上了不爱讲话的小宁玉,扯着大嗓门招呼她来陪小晓梦一起练。
小宁玉犹豫一会儿,望着满脸汗水正在练基本功的顾晓梦,竟真慢吞吞爬起来走了过去,站到她身旁,呆懵懵地看了眼教练,在他的示意下踌躇着模仿起顾晓梦的动作。
顾晓梦眉眼含笑,看着她攥紧小拳头笨拙地做着不标准的马步,被教练没好心眼地坏笑着调整了姿势,结果没撑住两秒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睁圆了眼望向两人,有点震惊的样子。
教练得了逞哈哈大笑,顾晓梦也忍不住眼里的笑意倾泻。可爱啊,花园里装着监控,一会一定要去导出来,留着给玉姐以后看。
太乖了,又乖又呆,李宁玉小时候竟然会是这样的小孩。她还以为小阿玉一出生就是神童,嘴上不饶人,最喜欢看书和与她爹斗智斗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