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蹙了下眉，在她吐完后又将水杯往前递了递，“喝点水吧。”
“我说了不喝！！”
许是身体过于不适，女人突然愤怒地爆发，抬起头夺过水杯狠狠摔到地上，紧接着又用力推了她一把。
“滚回去睡觉！”
言罢又重新趴伏到马桶边，脑中一阵阵眩晕，疲惫地不想动弹，便也没注意到被她推开的女孩一个踉跄径直摔到了碎成片的玻璃水杯上，锋利弯曲的碎片轻易将上臂处的皮肉割裂，瞬时流出汩汩血液。
女孩强忍住痛呼快速爬起来，原本眉眼间的纯净在注意到手臂上那大片血迹后被染上浓重的阴郁，狠戾快速在眼底蔓延。
“既然你这么痛苦…”
“我就替你解脱好了。”
［不要再杀人了，茜茜！我不想！！］
“你不想什么？不想活下去了吗。”女孩慢条斯理地在衣服上擦了一把滑落到手上的鲜血，敷衍地应着，走向不远处的浴缸，打开水龙头放水。
“妈妈，睡前记得洗澡呀。”女孩咯咯笑起来，眼底浓稠的阴戾漫延到高高翘起的嘴角，抓住半昏半醒的女人的胳膊，连拉带拽向浴缸拖去。
尚还有点意识的女人听见了，本就嫌弃自己一身酒臭味，顺着力道几乎以跪走的姿势来到浴缸边，想也没想直接爬了进去。
满缸的冷水将她冰了个激灵，但抵不过头部的眩晕，眼也没睁，只含糊地骂了两句便没了动静。
女孩站在浴缸边，手臂上的血一滴滴落到地上，唇边却始终诡异地扬着笑，静静等待着女人意识越来越模糊，扒在缸沿的手渐渐脱力，口鼻随之没入水中，吐出一连串死寂的气泡。
……
女孩再一次回到福利院，因为前两次的经历，领养人都觉得她不吉利，所以她很久都没有再进入下一个家庭。
直到有一家富有的夫妻看上她，并不信什么会带来厄运的说法，执意将人领走了。
这对夫妻显然是受过良好的教育，谈吐不俗，对女孩几近溺爱，许是心疼她受过的苦，几乎无条件答应她的任何请求。
哪怕女孩非常懂事，总是小心翼翼，从不提出过分的要求，连在饭桌上夹一口菜都要询问被不被允许。
这本该是个健康的家庭，优秀且有耐心的父母会渐渐治愈女孩心里的伤。
是的，要治愈心里的伤。
他们听到女孩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对着镜子皱眉气哼哼地警告着不许伤害新的爸爸妈妈，这可将他们吓坏了，当夜便商量要带女孩到医院去看心理医生。
“这要是真有什么问题可怎么办啊，身体上有病花钱可以治，精神疾病可就麻烦了…”
“好不容易挑中一个满意的，真是太可惜了。”
“精神问题就是隐藏的地雷，要是真有问题…唉，就再领养一个健康的吧，这个能治就治，两个孩子，一个健康一个漂亮，也挺好。”
“也行…”
他们在客厅微压低了声音商量着，只可惜薄弱的防备心令两人没有发觉楼上静悄悄猫着的女孩。
悄无声息地后退着回了房间，女孩关紧房门，脱力般后靠在门板上，漂亮的杏眼中尽是死寂的空茫。
“茜茜，他们要把我送去治疗，那是什么样的治疗呢。”
“茜茜，你可以不要再出现了吗？”
“我真的有病吗？我有点害怕…”
［他们不爱你，蠢货，他们只是想要一个漂亮的货物。］
［谁是他们的货物，他们才是我挑选的货物。］
［如果被检查出来，如果你要接受治疗，我会消失，再也没有人保护你。］
［我绝对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
“所以…你又想…”
女孩哽咽着蹲下身，双手死死按住要流出泪的眼睛，“…你又想杀了他们吗？”
“你已经杀了太多人了，茜茜，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我在保护你，你只有我。］
［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我们找一个真心爱我们的家，不好吗？］
［他们死了便死了，有什么关系。］
“我不要！！”
女孩兀地怒吼一声，崩溃般猛地站起身打开门大步往外冲。
“我不要再伤害任何人了！！混蛋，我讨厌你！”
“消失吧韩茜！！”
“我们根本就不该继续活着…”
［你要干什么！？］
她惊愕又慌张，急切地想夺取身体的控制权，却不想竟遭到强烈地反抗，第一次没能争夺过那个弱小懦弱的灵魂。
以至于…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冲到二楼的走廊栏杆前，一个翻越跳了下去。
咚——！！
幼小的身体重重砸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刺耳的尖叫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涌入耳中。
场景逐渐扭曲，一点点化作黑雾旋转着重新回到了茜茜的掌心，露出原本宽敞的房间。
“蠢货，没能杀了我，却把自己摔丢了记忆，成了个傻子。”
黑洞洞的眼眸望向站在谭清身旁懵懂的安安，沉静地翘了下唇角。
其实安安只是比同龄孩子稍微迟钝了些，远谈不上痴傻；但若和从前的自己相比，此时的安安缺失了太多的记忆，包括所学到的知识也一并丢了，确实便显得呆了点。
但安安却也阴差阳错增强了很多对身体的控制，不再那么轻易地便能被第二人格夺走控制权，且因之前的经历烙下了极深的阴影，哪怕记忆都丢了，也不敢入睡放茜茜出来，唯恐新的父母又遭毒手。
“我杀了很多人，还险些杀了你。”
“也…真的害了你。”
目光转而投向谭清泪流满面的脸上，周身萦绕的黑雾蓦地晃了晃，显露出一丝慌乱，她忍耐般抿唇低下头，似在隐忍。
气氛沉闷而压抑，看了好大一场戏的众人可谓心情十分复杂，一边心疼这个小小年纪经受过如此多苦难的孩子，一边又为她杀人不眨眼的手段感到心惊。
他们着实没想到，这么大点的孩子，竟能将那些大人们耍得团团转，且没有一个人发现那些人的死亡不是意外，而是被一个几岁的孩子谋杀。
茜茜沉默着没再说话，先前谭清的问题却已经有了答案。
因为遇到过离婚后性情愈发暴躁的妈妈，便默认所有离婚的夫妻都是如此了吗？第二人格果然极端且没什么理智。
但是…
“你最根本的目的就是保护自己好好活着，为此无需理智，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但你最后却亲手杀死了自己，这显然已经彻底违背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与本能，为什么？”
李宁玉沉声问着，心中却已有答案，但她需要茜茜亲口说出来，或者即使不说，也要去思考正视这个问题。
在投放出的记忆中，茜茜无数次强调要活着，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着，且还得活的很好才行，可谭清死后，她却那么轻易地放弃了这条命。
安安是将所有恶念与苦难剥离出去之后的纯善灵魂，她曾自杀因为善良，宁愿不睡觉也不肯让茜茜出来也是因为善良。
那茜茜呢？
她承受着所有痛苦的记忆，是所有恶念的集合体，正如她自己所说，理智是个极度奢侈的东西。所以又是什么，让她明明握紧了那柄刀，却自始至终也没能刺下去。
那晚是第一次，她在准备杀人前表现出的是愧疚，而不是愉悦和满意。
茜茜抬起头，神情怔怔地望向不远处始终目露温柔的女人，见她蹲下身朝自己张开双鬓，弯唇笑着，晶莹的泪却从眼角淌下。
“过来吧，茜茜，我还没有抱过你呢。”
她张了张唇，表情茫茫然，脚下却不受控地朝女人走去，来到她身边后被一把抱进怀里，看着她盛着泪泛红的眼眶，美得脆弱又温柔。
“辛苦你了，茜茜。”声音满含怜惜，微凉的手掌轻抚着她小胳膊上这道不曾在安安的灵魂上出现的疤痕。
茜茜眼中浓稠的黑凝成实状落下一滴，化成黑雾散去，好似溅开又蒸发的眼泪。
她抬起小手轻轻捧住女人的脸，指尖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苍白的唇动了动，轻吐出两句话，回答了李宁玉的问题。
“因为谭清。”
“因为世界上有那么多个妈妈，但只有一个谭清。”
房间内遽而寂静，众人默然，心情复杂地望向那一大一小。
这样简单的话语背后隐藏着多么浓厚的感情，他们难以完全体会，但谭清对这个女孩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或许就是完成隐藏任务的突破口。
“茜茜很爱我，对吗？”谭清弯起唇角，笑中带泪地问她。
“我爱你。”茜茜认真而笃定地点头，后又浮上些小心翼翼：“我害了你，你恨我吗？”
“我从未怪过你。”她抬手轻揉着女孩的短发，声音柔了又柔，“我知道，那不全是你的错。”
世界从没有温柔待她，那么小的孩子，能懂什么呢，却被硬生生撕裂了自己的灵魂以至恶保护纯善。
女孩轻轻呼出一口气，眼底的浓黑似乎淡下去一些，被李宁玉敏锐捕捉至眼底。
“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一直在这所宅子里生活下去，直至没有怨气的普通鬼魂力量散尽后消弭于这天地间吗？”
李宁玉直接开口问着，半点迂回不讲，将此时的平和扯入残酷现实中。
副本的设定大部分是共通的，她经历过的灵异副本中，鬼一旦出现便会开始无时无刻消耗着自己的灵魂力量强留于世，只有怨气深重直接化为厉鬼的鬼魂才能通过捕猎其他活人或鬼魂补充消耗的魂力。
但像谭清这种鬼，一直被困在这里，无法投胎也不能补充力量，迟早要化作飞灰彻底泯灭。
包括被分离出来的那一半纯善灵魂安安，弥散得还会更快些。
“我不知道…”
茜茜压低眉梢，眉间显露出几分痛苦之色，周身的黑雾飘荡扭曲，似挣扎又矛盾。
“不想放你离开…放你去投胎，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谭清低低地叹息，抬手轻拭过她的眼角，黑雾凝成冰凉的泪滴，沾湿她指尖，却觉出几分灼烫。
“那便不去投胎了，总归这一生已经结束，是否有下一世我也不会再记得，就和茜茜在这里度过最后一段时日吧，好不好？不哭了…”
在失去林烨那份虚假的爱后，她心灰意冷不愿再强求，却不想原来上天早已把最纯粹浓烈的感情送到她面前。
她一直以来所求的东西，已经得到了；活这一生，也够了。
“不好！”
可茜茜却是不愿的，咬着牙用力摇头，低眸极力压制着哽咽，“我不能再害你一次了…”
事件再次陷入僵局，气氛压抑而沉重，强烈的无奈压在每个人心头；窗外的阳光透进来照在三只鬼魂身上，显露出几分即将消散的透明。
“真的没办法了吗…”司嘉突然捂住脸蹲下身，溢出一丝哭腔，抓狂又悲伤。
她实在看不得这种场面，离别的前夕，许是绝望积攒到顶点的时刻，明知这一分别便是永远，却无力地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未免太过于残忍。
短短六年的人生，受尽苦楚，连最后一丝温暖也抓不住…
程新见她崩溃，压抑的情绪顿时也有些失控，蹲下身抱住人轻拍着她的后背，眼眶涌上湿淋的烫意。
“只是个副本而已，都是假的，小嘉…”
她试图安慰着，语气却不那么坚定，那些苦难与感情如此鲜明而真实，怎是一句皆为虚假便能轻巧抹消。
程晟也红了眼圈，攥紧拳头瞧瞧那三只鬼，又望向身旁的程新与司嘉，最终落到了李宁玉身上，抱着点希望声音似含祈求：
“宁姐，没办法吗…”
到底是年轻，共情力尚且敏锐，无论事情真假，总想着能有个好些的结局。
顾晓梦蹙了下眉，转头望向身侧的女人，见她表情沉凝似在思索，便未出言打扰，伸手从背后抱住她，闷闷地将脸抵在她肩头。
幸好她们之间再也无须做这样的抉择。
片刻后，李宁玉长叹了口气，握住腰间的手捏了捏，抬眸望向沉默的众人，无奈道：
“想将谭清强留在这世间的办法，几乎没有，除非将她也炼成厉鬼，造下万千杀孽。”
尚不等众人失望，她紧接着继续道：
“但是如果选择投胎，有办法让茜茜再次找到她，前提是茜茜得与她一起投胎。”
回忆以前经历过的所有灵异副本，想违背规则继续留在世界上的没有一只鬼有好下场，不过终归还是有空子可钻的。
“什么办法！？”
小鬼遽然激动起来，周身的黑雾剧烈波动着，漆黑的眼睛都放起了光。众人与谭清也都望向她，眸中含着期许。
“结契。”
李宁玉从道具栏拿出一个记满的厚厚笔记本，里面记载着曾经在一些超出常理的副本中遇到的术法咒术一类，因为太晦涩，很多内容都难以理解，用笔记下来更为保险，说不定以后遇到同类型副本能用上。
方法是她在第一百三十二个副本中得知的，所以应该在笔记本靠中间的位置。
“找到了。”
她停下动作，目光落在画着奇怪符号的纸页上。顾晓梦将脑袋凑过来，看着那鬼画符似的东西动了动眉头，困惑：“这是什么？”
“阵法。”
李宁玉将其给上前的茜茜看了一眼，“需要将它画出来，但你身上怨气太重，无法绘制这类正统的结契阵法。”
“但散掉怨气后，我就没有力量了，如何绘制阵法。”
并且对这栋宅子的禁锢和保护也会失效，鬼魂不能见光，外面的人也有可能察觉到异常进来检查。
“我来绘制，但需要属于鬼魂的力量，林烨呢？将他的力量给我。”李宁玉语气淡淡，说出的话却令众人陡而睁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