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小姐斟茶过后搁下茶壶,将茶盏一个个推向众人,含笑道:“距离我们上次相聚都过去一年多了吧,婚后便冷落了你们,真是不好意思,趁着这次好好聚一聚。”
众人半客气半熟络地应着,气氛不尴不尬,随后才切入正题。
李宁玉作出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道:“你说家中有怪事发生,能仔细讲一讲吗?”
谈到令人苦恼的问题,谭小姐轻叹了口气,眉眼间流露出一抹愁绪。
“在几个月前,家里逐渐开始出现怪事,先是我一觉醒来在枕边发现一柄水果刀,问了我女儿和丈夫,他们都说不是自己拿的。”
“每天洗澡时都会听到外面好像有人在说话,水声一停便消失了,听不明晰,只觉得怪异,出去后却什么都不曾发现,问了女儿,她却说没听到有声音。还有中午时,我偶尔到后院中画画,总觉得有人盯着我,但几次检查完亦是寻不出问题。”
谭小姐揉了揉眉心,眼下被粉遮盖的青黑隐隐透出一丝,“因为这件事,我已经很久没能睡好觉了,找人来里里外外检查过很多遍,甚至请了阴阳先生,都没能瞧出异常。”
“妈耶,这不是恐怖片剧情吗,真吓人…”司嘉搓着脸向沙发背上一靠,又往程新身上蹭了蹭,总觉得背后好像凉嗖嗖的。
顾晓摸摸下巴,环视了下四周,不知是藏得太好还是怎样,她没有发现任何一个监控摄像头,回头问道:“你们有安过监控吗?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谭小姐喟叹着摇头,神色间藏着一丝失望,“没有安装监控,我丈夫不喜欢被监视的感觉,而且他没发现家中有什么异常,便觉得是我大惊小怪神经过敏,自己吓自己。”
“你丈夫不行,趁早离婚。”顾晓梦翻了个白眼,无所顾忌地张口便来。
夫妻间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况且就算那男人确实未发现有异常,没办法相信,起码也得先抚下恐惧的妻子吧?就因为不喜欢被监控,便要妻子一直生活在警惕与恐惧之中,自私自利的垃圾。
“你看你条件这么好,智商看起来也正常,为什么非得在垃圾堆里找男人?”
她看准了谭小姐是个好脾气的,话直白的过头。李宁微抽了下唇角,有些想笑,但又觉得不太礼貌,只得强行压制下笑意。
其他人也被这突然拐弯的话题惊了下,司嘉倒是非常赞同地点头附和:“对啊,不管相不相信,他那种态度,明显根本不在乎你。”
谭小姐虽未生气,但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犹疑道:“这…应该是他工作比较累吧…平时他对我挺好的…”
“有多好?”程新挑了挑眉,忽从她身上寻到了一丝熟悉感。
就好像她生前十岁之前总给自己洗脑爸爸妈妈是爱她的一样。
“……”谭小姐兀而陷入回忆。
以前他们还没结婚,他追求她时会每日送来一束鲜花,在困苦到只能吃泡面的窘境下,用上最昂贵的包装。
他说……
[只有最完美的鲜花,才能配得上你这样美好的女人。]
他还会因为她半夜一句玩笑话,冒雨去买来宵夜,挂在房门口,并在她开门出来取时倒退着站进雨里,仅因为深更半夜怕她觉得不安全。
而在他渐渐打动了她的心,她表示自己抗拒□□交缠,若要谈恋爱也只能接受柏拉图爱情时,他竟也接受,且在过后从来不曾勉强她做什么。
可现在……
每天很晚才回来,对她要么漠视要么颐气指使,态度也越来越冷漠,连一句普通的关心都吝啬。当初她看中他虽是个穷人家的孩子但切实爱她,陪嫁一栋宅子和上千万,如今不知何时已变了样子,她却仍在惦念着以前的温柔看不清现实。
见她神色有些恍惚久久不言,司嘉对此心知肚明,佯装深沉地摇了摇头,叹道:“不要心疼男人,会变得不幸。”
众人眼中都漫起些笑意,连谭小姐也被她这幅姿态逗得有些无奈地想笑。
“你们还有一个女儿?”李宁玉忽想起此事,发现了一丝不寻常。
按她先前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她应该是在一年前结的婚,为何这么快女儿都会说话还能和她交流了?未婚先孕还是…
谭小姐点点头,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轻声解释:“是啊,我们几个月前领养的孩子,本来打算等熟悉一些就带去给你们见见,但孩子很怕生,怕吓到她就拖了又拖。”
“冒昧问一下,你们为什么要领养呢?是不想生孩子还是…?”
恰巧话落后,楼梯传来清浅的脚步声,透着股小心翼翼。
众人抬头,正看到一个抱着布偶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扶着略高的扶手,踮起脚尖试探地向下一步一步走下楼。
女孩长得很可爱,及肩的小短发,齐刘海,黑葡萄似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圆而大,瞳孔的黑与谭小姐分外相似,身上穿着浅蓝色的小裙子,皮肤白得像雪,漂亮得似个精致的BJD娃娃,唯独气色不是很好,唇色有些苍白,透着股莫名的虚弱。
“哇,你女儿真漂亮!”
司嘉毫不掩饰赞叹的情绪,提高声量故意让女孩听见,还存了几分以夸赞哄对方高兴的心思。
可却不想那小孩身体陡而一僵,不但未见开心,反而紧紧抿起小嘴巴,又将即将落在下一个台阶的小脚丫缓缓收了回去,低下头站在原地不动了。
“呃…”
司嘉微微傻眼,她说错了什么话吗?
“孩子比较怕生,见谅。”谭小姐带着歉意对她浅笑了下,回头伸手招呼女孩,“过来吧,安安,到妈妈这来。”
安安抬起头偷偷瞄了一眼,模样怯怯地犹豫着又走下一个台阶,随后突然加快速度,迈着小碎步一溜烟跑下楼朝谭小姐奔去。
“诶慢点,小心摔了…”谭小姐焦急地站起身往过走了两步,一把接住扑来的女孩。
她将女儿抱起坐回罗汉床上,任由她将头埋进自己怀里,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低头柔声道:“跟叔叔姨姨打声招呼好不好?他们都是好人,不会伤害安安的。”
安安在她怀里拱了拱,磨蹭半天挤出一个小脑袋,匆匆瞟了他们一眼,低下头小声喏喏:“叔叔姨姨好…”
“安安你好~”
这扭扭捏捏的小模样融化了众人的心,声音都软了又软。
除了铁石心肠的顾晓梦,心思都落在李宁玉身上,明白她喜欢小孩,尤其是女儿,危机感噌噌往上冒。
别的男男女女哪怕是她亲哥,她都敢光明正大地醋上一醋,唯独孩子,一旦她多计较都好像显得她更没理,跟一个小孩子过不起。
“玉姐。”顾晓梦攥住她的胳膊。
“嗯?”李宁玉神情温柔地望着小女孩,应声但没回头。
“玉姐!”顾晓梦有些急了,猛地往她身上一扑,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硬地令其转过头,佯装严肃:“看我。”
“看什么?”李宁玉迷惑中略有不适地向后仰了下头避开她的手,转而抬手捏了把她的脸蛋,玩笑道:“脸上长花了?”
“反正你看我。”顾晓梦心一横,左右编不出个理由,就当是犯起大小姐脾气,干脆开始无理取闹了。
李宁玉挑了挑眉,当真不知她怎就突然闹腾起来,只好先顺着她,一直与她对望。
但这一瞧久了,突然就瞧出点熟悉来,又转头瞟了眼那窝在谭小姐怀中的女孩,在顾晓梦憋着股气想动手掰回她的脑袋前回过头,眸子里含了点惊奇。
“你瞧安安和你长得像不像。”
“呃?”
顾晓梦一愣,狐疑地转头望向那小女孩,盯上几秒还真感觉出些熟悉,别的不说,毕竟还没长开,只是看那双大眼睛,便能有八分相似。
她们没有刻意单独交流,众人皆听到她们之间的对话,闻言来回瞧着安安和顾晓梦。
“真的诶,有点像梦姐,安安长大之后肯定特别漂亮。”
“性格不大像。”
“性格也像她那还了得,整个一煞星,嘁。”
顾晓梦登时黑下脸,朝潘汉卿丢去一个眼刀,念着当小孩的面不宜吵架,硬忍着没和他怼起来。
正事不见他开一次口,一到这个时候就来嘴贱。
“我们安安性子太静了,若是能有几分像小梦啊,也是一桩好事。”谭小姐笑吟吟地望着他们,轻抚着女儿的头发,低头温声道:“安安,回自己的房间好不好?妈妈有话和叔叔姨姨们单独说。”
女孩乖巧地点头,起身后一溜烟跑走,上楼梯比下来的时候利落多了。
望着安安地背影消失在楼梯上,又等待片刻,确定她不会突然返回,谭小姐才回过头,浅笑着:
“之前是说到为什么要领养吧,主要是因为生育太艰难,我可舍不得自己的身体变得那么丑陋,不光要忍受怀胎十月的痛苦,生育时死亡的风险,育后还有一系列后遗症,不知道哪个就落到自己头上,我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
她低头轻抚了下自己旗袍下平坦紧实的肚皮,似是在庆幸自己无须经历那一切。
顾晓梦和司嘉连连点头,心道英雄所见略同,生什么孩子,又伤身体又打扰二人世界。
“但我又很喜欢小孩,便决定领养一个。其实我丈夫是想要一个还没记事的男孩的,但当初去福利院时我第一眼就注意到安安,很合眼缘,他也拗不过我。”
“你丈夫,他竟然同意不生孩子去领养?”司嘉震惊到有些迷惑。
男人那玩意儿,除了本身丁克,一个个繁殖癌把播种看得比命重,竟然能答应没有自己的孩子...
不会出去偷情去了吧?!
“因为我们一开始谈的就是柏拉图恋爱,他既然能接受,那自然也必须接受我们不会有孩子。”谭小姐解释。
“…哇哦,真是活久见。”司嘉抽了抽嘴角,“你确定他没有出去找小三吗?”
她怎么这么不信呢。
“其实一开始我也是有所怀疑的,所以偷偷去查了好多次。”谭小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似是对自己的防备有所歉疚,“但之后确实一直没有发现他与哪个女人走得近,为了避嫌助理都是男性。”
司嘉撇撇嘴,抬手摩挲着下巴,仍保持怀疑态度,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可能是因为他之前生活基本都要依靠我吧,他家庭条件不太好,家里还欠了债,是我替他还的,很多事情都需要我的帮助,所以像这些事他不会拒绝。”谭小姐见她似还有疑虑,又补了几句。
“不是,你图他什么啊?那男的长得很好看?”司嘉当即瞪大眼睛,这是见到活菩萨了?有富婆多看看她们这些小姬崽好不好,起码比男的干净还安全…
“他...很清秀,以前也对我很好。”谭小姐略微迟疑,不太明白为何她这么激动。
李宁玉轻叹了口气,接过话:“其实你是很清楚他是为什么来接近你的吧?”
谭小姐讶然:“你怎么知道是他先来接近我的?我不记得以前和你们说过。”
“这不是很显然,难不成还是你主动去追对方?”顾晓梦扯了扯嘴角,“我不相信一个坐拥豪宅能轻易为别人偿还赌债的人,会纡尊降贵去追求一个穷小子。”
她当了二十多年富家大小姐,对此再清楚不过,除去那些被从小苛待贬低、虽物质充裕却很自卑的孩子,她们这类人从小生活优越,被所有人高高捧着,即便真心喜欢,想放得下自己的面子去追求别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宁玉兀而侧目,拧了拧眉头迟疑着吐出五个字:“真的不会吗?”
“嗯哼。”顾晓梦下意识点头,顺势往声源瞥了一眼,陡然间脖颈一滞,慢了半拍才转起来的脑袋终于意识到了些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有些紧张,只怕李宁玉会多想,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一脸认真地解释:“你可不是穷小子,你是李宁玉啊,是数学界的瑰宝,是破译天才,无论那男的是谁,都不可能比得上你唔…”
李宁玉伸手一把捂住她的嘴,耳尖泛红,眼底流露出几分窘迫和羞赧,低声尴尬道:“好了好了,你别说了。”
生前耳朵快听出茧子的夸赞,也不知怎得,一旦落到了顾晓梦嘴里,听起来莫名就那么令人觉得不好意思,仿佛在当着大家的面**…
众人看得发笑,谭小姐亦觉得有趣,连心中被勾起来的隐隐沉重都散去了些许。
为尽快让这件事过去,李宁玉谈起正事,“按你所言,你应该清楚他接近你,不拒绝你,都是因为要依靠你生活,而不是因为爱你,是吗?”
应对这种解密类型的副本,不可以放过任何一个表面上可能不太重要的信息,只有知道得信息越多,到最后才能串联成线通向正确的结局,而不至于时间临近结束还两眼一抹黑。
“我…”谭小姐微微一愣,敛下眸眉间泛起一丝愁苦,“我从未细想过。”
像她这种背景,想得到一个人的真心有多难呢,其实心知肚明,但人活得太清醒,便要只剩下痛苦了…
“嘿,他现在对你不太好吧?你不如趁早踹了他,换个更好的,反正都是为钱来,干嘛要花钱买罪受。”司嘉不以为意地扬起下巴。
“真心算什么,那玩意儿变得比翻书还快,钱才是落在手里跑不了的好东西啊,我生前要是有那么多钱,我就去找漂亮姐姐玩,大把给她们撒钱逗人开心,腻了就换一嗷!!”
惨叫中她猛地仰起头一挺身,身体以一个古怪的姿势扭向一旁。腰间突兀的剧痛终于令她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讪讪地挤出一个笑转过头望向程新,视线慢慢下滑,落向自己腰间的手,满脸苦兮兮,“新新…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