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经得了李宁玉不会计较的准话,顾晓梦也不敢在这种时候继续去触她的霉头,爬上床安安静静地趴伏在她腿上,讨好地蹭一蹭,在上方书页的沙沙翻动声中度过一个平和的傍晚。
将睡未睡时,顾晓梦脑中迷迷糊糊闪过一个念头,她好像有些地位不保。
想当初…李宁玉多乖啊…
算了,不重要。顾晓梦打了个哈欠,迷蒙伸手按掉她手中的书,像条虫一样拱上去勾住她的脖颈,困倦地半眯着眼喃喃:“玉姐我们睡觉了…”
“嗯。”
李宁玉将书放到床头柜上摆正,胡乱揉了把她乱蓬蓬的卷发,按着她的肩将人扒拉下去,才算能顺利躺下,随后默数着,1,2…
不足两秒,人便再次贴了上来,她快速换个姿势转为侧躺背对这人,闭上眼任由她在自己后颈有目的性地拱来蹭去。
半晌后,顾晓梦似乎才意识到什么,扒着她的肩从她身上翻了过去,面对面侧躺着,终于如愿叼上了她的脸,整个人几乎埋在她怀中。
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李宁玉闭着眼摸索着抚了抚她的后脊,于无奈与漫上的睡意中轻叹。
笨小狗。
…
两年时间不长,但若加上在试炼场中度过的时光,便也不算短了。
他们珍惜着与彼此相处的每分每秒,对于即将到来的第七场试炼,没一个人能有充足的把握,唯有兜里装着的那张免死卡,稍微给了众人一点存活的底气。
这一场试炼绝不会轻松,他们心知肚明,但若问李宁玉最怕遇上哪一种副本,还是当属大逃杀类型。
与解密类型同样,大逃杀类型也是后期才会出现的副本,李宁玉曾经接第五场雇佣时遇上的次数并不多,但每一次都几乎丢了半条命,任务过得险之又险,接的雇佣也在这其中因雇主死亡失败过两次。
不像其他副本的通关条件多种多样,大逃杀副本几乎没有什么主线,唯一的通关条件就是——存活!
活到最后任务时限结束,或者提前找到办法免于攻击,而后者比前者还要更加困难。
试炼者再如何提升数据,也尚隶属于人类的范畴,绝无可能与大逃杀副本中的怪物抗衡,道具丢出去能当个短暂的拖延,想将其杀死却是想都别想。
但不巧的是,这第七场试炼,他们偏偏就遇到了此种副本,且追击的怪物还是虚魂恶鬼类,基本免疫物理攻击,令众人毫无还手的余地。
连李宁玉曾经在第五场试炼遇上大逃杀都有些束手无策,如今却是第七场,难度成倍增加不止,面对这样的副本,他们除了逃跑别无他法。
任务时限七天,若是他们不能提前找到免于怪物攻击的方法,他们就必须在怪物的追杀下奔逃整整七天,期间随时有可能被鬼怪追上杀死。
被困在一座小岛上,亡命逃窜的试炼者和NPC们一个接一个地被杀掉,血液浸透了泥土地,到处都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为了在追杀中活下去,他们耗费了无数道具,存货耗去大半,连那个被顾晓梦嫌弃的面具也用掉了。
这个副本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众人的噩梦。令他们一路还算顺风顺水地走过来、稍有些放松的神经再度紧紧绷起——
这是他们这个队伍第一次有人折损,且几乎团灭。
若是没有免死卡,最后…可就要只剩下李宁玉一个人了。
通过这一关有多难他们已经深有体会,所以想通关战术也必定无法常规;众人清楚想要全须全尾一起通关离开根本不可能,不如一开始便牺牲多数人保一两个人活着,只要有一人能通关,他们这第七场试炼也算过去了。
一支合格的队伍,成员就像人类身体的各个部位,队长顾晓梦是心脏,李宁玉就像发出指令的大脑;便如遇到危险后身体的所有部位都会率先保护这最重要的两处一样,李宁玉和顾晓梦也被其他人尽力护着。
看着队友们一个个死去,余下一具冰冷的尸体缓缓消散,哪怕明知他们不会真正死亡,心底还是一阵阵闷痛发寒。
其他四人已经做好了牺牲的觉悟,一早就用上了免死卡。之前那两年他们又攒出了四张免死卡牌,这次他们用掉,下一场试炼也还能有的补。
而也正因此,为了不浪费多余的免死卡,顾晓梦和李宁玉一直没有激活卡牌。
所以在通关的最后一刻,两人终是被鬼怪追上,李宁玉眼看着顾晓梦为护住她死在面前,也比先前的每一次都要惊慌,或者乃至于是——不受控制的绝望。
那么紧急的时刻,万一,她没有来得及激活免死卡……
任务时限过了,鬼怪的追杀即可终止,试炼也已通关。
可李宁玉仍僵直地站在原地,表情空白,双臂拦腰死死抱着挡在她身前已无生气的尸体,指骨僵硬得比怀中人更像死人。
怀中尸体的温度从温热逐渐流向冰冷,仿佛将她身体的热度也一并吸走,彻骨的寒意近似慑住魂魄,大脑伴随沉重而缓的心跳闪烁着阵阵嗡鸣。
指尖泛着细密的麻,顺着血液涌遍全身,成了唯一她还活着的证明,呼吸的停滞令人辨不清是犯了哮喘,还是大脑自行切断了与肺部的连接,便连喘息也忘了。
唇色因缺氧愈发苍白,额上冒出一层又一层的细汗,她却仍旧如被静止在原地,死死抱着身前的尸体,像抓住半根救命稻草,停留在稻草断掉即将摔下悬崖时那一瞬间空白中,生不出一丝登出副本的念头。
她不敢。
宁愿在折磨中将痛苦无限拉长,也不想去赌那只薛定谔的猫,承受那个百分之五十的…她无论如何也承担不起的结果。
几近因缺氧而晕厥的前夕,无比漫长又过于迅速的十分钟过去,眩晕加重了缺氧的不适,也令心脏骤然紧缩,恐惧提升到了极致。
以至于回到休息区,顾晓梦伸手去抱住她的时候,像是抱住了一块风化的石头,硬得尖锐,又似乎一碰即碎。
“玉姐…!”
李宁玉状态差到一眼可见,唇色已接近青紫,顾晓梦当即乱了阵脚,抱紧了人用力抚顺着她的脊背,声音急得发颤:“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啊玉姐…”
是在副本里又遇见了什么?可是当时明明已经接近尾声马上通关了啊…
急切的声音似隔着层薄雾传入耳中,李宁玉被唤回神动了动眼珠,身子兀而一颤,仿若突然从溺水的潭里被一把拽上来,抱住她的腰呛咳着大口呼吸,眼眶里像烧了团火,不断地涌出泪水去浇灭。
顾晓梦脸都吓白了,赶忙打开道具栏,治疗哮喘的药她也备了些,这会倒是派上了用场,取出两颗给她喂下去。
呼吸顺畅下来的人不再咳嗽,但眼泪却不见止,咬紧下唇脱力地靠在她肩上,哭得浑身都在颤,哪怕习惯于隐忍,不愿发出声音,也没能抑制住喉间细碎的泣音与极力往回吞的哽咽。
顾晓梦脑中嗡了一声,心脏如被用力攥住滞涩得紧缩,尖锐的痛意一阵阵蔓延,扎得她眼眶也开始刺痛,抱紧了人不断轻抚着她的脊背,侧头吻她的耳,将眼里的一滴泪坠到了她发丝间。
“没事了…玉姐,玉姐…”她无措地轻唤着她。
肩上已经湿了一片,仿佛生要把魂魄也哭到碎裂似的,顾晓梦心疼得受不了,又束手无策,几乎也要跟着她一起哭了。
过去半晌也没能把人哄好,但怀中人微颤的身子已经渐渐平复下来,顾晓梦抱起她转移到床边坐下,由着她发泄情绪,满目怜惜细吻着她的耳鬓,比易碎的玉更珍贵。
“到底怎么了…”
头脑稍微冷静下来,开始下意识思考她突如其来的崩溃。
自己在副本中身死时就已经是最后一刻,任务完成后非常安全,也能够直接登出,不该会再遇见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所以…
“玉姐,你在怕什么?”顾晓梦覆在她耳畔轻声问着,语气了然中又矛盾地藏着疑问。
她有免死卡,其余队友身死时两人也只是心情沉重些,怎么也不至于这般崩溃。
于漫长的沉默中过去许久,她才终于等来怀中人的动静。
李宁玉缓慢地从她肩上抬起头,额间的乌黑碎发被细汗浸湿,一缕缕贴在苍白的脸上,赤红的眼眶更为显眼,没什么血色的下唇有道极深的牙印,模样瞧着比在副本中被追杀时还要狼狈。
顾晓梦心疼地直蹙眉,手掌覆上她的脸颊,安抚般抚摸着,顺带蹭掉那些汗泪,再凑去轻吻上她的唇,以舌尖怜惜地舔了舔那道牙印。
“非要忍着干什么,我又不会笑话你。”
她抬起头,语气含了点嗔怪,话音才落却见她眼里又聚起一汪泪,赶忙改口:
“不说了不说了,你别哭…”
李宁玉睫羽轻颤着垂眸,任由那些刚落出眼眶的泪滴转蹭到顾晓梦手里去,微滚了下堵涩的喉咙,小幅度翕动了动唇,恍惚般吐出一句话:
“原来真的会…那么想死啊…”
仅是稍微想象一下彻底失去她的可能,便觉一分、一秒…都不想再活下去了…
这声音小如蚊蚋,顾晓梦没能听清,心中愈发担忧,“玉姐,到底怎么了呀?”
李宁玉不答,反倒有些怨怼地抬眼,鼻音浓重:“你忘了我们以前说过什么吗,当时为什么要挡在我前面…”
控诉似的态度却也不像是要真纠结个答案的。
“我…条件反射嘛。”
顾晓梦隐约有所明白,但困惑更深,手轻抚着她的发丝,将凌乱贴在脸上的发丝捋到后面去,“你在怕什么呢?我们有免死卡呀。”
“我怕,你来不及…激活。”李宁玉沉重地喘息,阖上眼将额头靠回她肩上,崩溃过后的疲惫阵阵上涌。
顾晓梦微怔了瞬。
当时的状况的确紧急,马上通关的最后一刻谁也没有料到会有鬼怪突然冲过来,若不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令她上前挡了一下,她们都得死,想通关也就没戏了。
换位设想一下,若是换做李宁玉在未提前激活免死卡的情况下死在她身前…
窒息感猛然袭来,顾晓梦深吸一口气狠咬了下舌尖拒绝再深想下去,抱紧怀中的爱人低头蹭蹭她的耳鬓,心中复杂难言。
之前约定的生死与共在那种情况下不再适用,她必须离开那具尸体,去面对一个概率各为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一旦得到坏结果,余留的只剩一间空荡的房,分隔两个时空,又谈何共死。
更为可怖的是,他们已经走到了第七场试炼,仅剩最后两场便能通关,无论是两人中的谁面临这种局面,真的能忍住不去搏一搏最后的那个愿望吗?
而到那时,是否又要承受一段漫长的失去对方的时间,朝着一个不确定的结果前进,比生前更为无望。
顾晓梦有心安慰,想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但事态变化总非是她们可以预料的,无法笃定的承诺她难以说出口,竟也稍微体会到了些李宁玉曾经的心情。
队伍频道不断发来任务完成的庆贺,还有对于第七场试炼的后怕,却没能感染到沉默的二人。
有了过于牵挂的人,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哪怕有惊无险,都足够二人紧张万分了。
房间内寂静,顾晓梦轻抚着爱人的脊背,依靠时间平复心情,心绪稍缓后才抱着人起身朝浴室走。
“我们先去洗澡。”
在副本中摸爬滚打七天,衣服是自动恢复干净了,身上却还脏着。
怀里的女人轻飘飘的,像棵易碎又疲惫的枯草,虚弱得抽空了浑身气力。
顾晓梦怕她站不住,进了浴室一直将她揽在怀里,简单冲洗完一裹浴袍便抱着人出去,头发也顾不得吹,先把人放到床上,本想再回去拿吹风机过来,但转身刚迈出一步就被抓住了浴袍带子。
她疑惑回头,见李宁玉白着一张小脸蔫巴巴地躺在床上,攥她衣带子的手却用力到指骨泛白,手指腕骨又过于细瘦,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掉似的。
“怎么了?”
顾晓梦不敢走了,抓起她的手握进手心里揉了揉,回过身坐在床边,倾下身凑近亲亲她的脸颊,目光溢出轻柔的担忧。
李宁玉轻摇了下头,睫羽低垂,声音透露一丝软弱的央求:“别走…”
“好,我不走。”
眸光轻烁,顾晓梦无声地叹了口气,心脏一阵酸软,伸手摸了摸她湿润的发丝,索性再将人抱起来去拿吹风机,吹完还要抱着人将其放回去。
来来回回,身上像多了个人形挂件,以前都是自己黏着她,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她当然也乐在其中。
上场试炼实在艰难,七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两人格外疲惫,收拾完便要赶紧睡了。
她们躺回床上,像以往无数个夜晚一样相拥而眠,庆幸逃过新的一劫,又多出两年的相处时间。
迷迷糊糊即将坠入梦中前,顾晓梦忽听到耳边一道裹着雾似的声音传来,鼻音闷闷的又细弱轻浅。
“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顾晓梦动了动眉头,挣扎着试图撑起眼皮,但到底是没能清醒过来。
只无意识地收紧手臂将身侧的女人又往怀里按了按,唇贴在她侧脸小幅度嗫嚅几下,含糊不清地呢喃着,或许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乖…宝贝…”